一句。
“喂,公安人员,你们怎么看这件事呀?现在广场上的花圈可是成千上万了。”施季虹一
面擦桌子,一面挑战似的问他。
他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向坐在小沙发上的两位老头儿,抓住这个说话的机会毫不拐
弯抹角地说道:“公安局今天下午刚开了一个大会,市委第一书记给我们传达了上级的指示精
神,南京事件已经定了性,是反革命事件。最近十一广场上的事虽然没明说,但意思和南京
事件差不多……”
屋里人一下子在他的声音中沉默下来,只有施季虹没容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什么反革命
事件,你到十一广场上去看看好不好!”她火冒三丈地把抹布往桌子上一摔,“悼念总理,正
大光明,广场上成千上万的人,你们都当反革命抓起来算了!”
他张口结舌,看看施万云,施万云紧抿着嘴不说话。来阿姨插进来圆和道:“虹虹,你怎
么冲小周发起火来了,又不是他给定的性。”
周志明还想努力说服大家:“广场上现在也的确混了不少坏人,昨天一天光在那儿抓的小
偷就有几十个。”
江一明摊开两手,涨满一脸没有方向的愤然,“难道说那么多花圈都是小偷送的,那么多
怀念总理的好诗也是出自小偷们的手笔?这没道理嘛!”
周志明哑口无言了,他也知道自己的话不能自圆其说,本来还想把刘亦得在会上说的送
花圈是以悼念总理之名,行破坏批邓之实的话说出来,又怕这话更其火上浇油,所以只好咽
下没说,但一时又找不出什么有点道理的道理来引起他们的自警,沉默了一会儿,他想不如
索性明说了:
“施伯伯、江伯伯,市委已经决定要给予反击了,这两天再去广场就很危险,我看还是
D悄萌她们先不去的好。”
施万云脸色铁板,手指头下意识地不停敲打着沙发的扶手,没有答他的话,鼻子里哼了
一声,“反击去吧。”
施季虹的声音变得更加尖锐:“反击?广场上那么多人,谁怕谁呀,一点儿也不知道现在
群众都是什么情绪!我看咱们中国算完了,真他妈没劲儿!”停了一下,她又冲志明问道:“喂,
我说你自己是什么观点,你说到底是不是反革命?”
“我……”他堵了一肚子的闷气恨不得一吐为快,但却紧紧抿住了自己的嘴。他何尝不
愿意痛痛快快地说心里话呢?他也不想这么窝窝囊囊地把自己实际的感情压在心底下。可今
天是来干吗的?是来说服他们的,他们木像他,把面前的危险看得那么清楚。季虹大概还以
为,但凡是众怒,就必定难犯。其实她根本不懂如今的事,批邓小平谁服气呢?不服气还不
是照样搞运动批吗!
季虹几乎不容他再说什么,嘲弄地笑起来,“在你们这帮警察的眼睛里呀,只要上面一说
谁是反革命,你们大概就看着谁像反革命吧?哎,你知道我们厂的工人都管你们叫什么吗?
叫狗子,管工人民兵叫二狗子。哈——”
“李虹!”施万云从沙发上站起来,声音中透着严厉,“你有你的观点,别人有别人的观
点,谁也不要勉强谁,不用说别的了。”说完,他连江一明也不管,一个人阴沉沉地踱到里屋
去了。
屋里的空气重压着难堪的沉默。周志明听出来施万云话中的弦外之音,心里不是滋味,
坐在那儿又尴尬,又委屈。正在这时候,房门砰一声打开了,施肖萌一胜风尘钻进屋子,人
还没站稳,嘴中先嚷嚷开了,“妈,还有饭吗?安成和援朝他们都还没吃呢。”
安成和卢援朝有说有笑地走进来,他们都看见了他,肖萌丢下别人,兴高采烈地和他说
起话来。
“你们都到广场上去了?”周志明淡淡地问她一句。
“啊,这会儿去的人可多呢,我们本来想多转一会儿,可是他,”她指着卢援朝,“说什
么也不敢多呆了,老怕出事,老怕出事,还说他看出好几个便衣来,我怎么没看见?草木皆
兵,援朝哥哥,你怎么那么胆小啊!”
卢援朝指着手表给她看,“也该回来了,都几点啦,你不饿呀?”
宋凡招呼小萌到厨房去下挂面,安成和周志明闲扯了几句,突然想起什么,问江一明道:
“江总,您不是也要写首诗吗,什么时候写?我们好给你往广场上送啊。”
江一明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竖格子纸,说:“昨天晚上信手填了几笔,一诗
一词,文白相杂,平民也不工对。但我想,做这种诗,只须真情实感就行,格律上不必太讲
究,免得因韵损义。你们看看行不行。”
安成接着诗稿,先测览一遍,然后朗声念道:
‘精明感怀周总理——
清明祭日满地花,断肠哀思遗万家。
临风草木皆染泪,为感心血注中华。
区区数丑灵前嚣,尝芙国人日可杀。
忽喜人间传未死,遗灰铺成助陈霞。”
“太盖了!江伯伯,这诗太盖了,要感情有感情,要文采有文采,明天我们就给你贴到
观礼台墙上去。”季虹的情绪十分热烈,抢过诗稿接着念道:
“满江红——
一年一度,又匆匆到了清明,人相问,寒食今日,举国悲
声。莫谓等闲儿女泪,莫谓寻常骨肉情,看国愁民怨多少人,
此。:同。
几人欢,万家痛,挡不住,悼周公。一生功与罪,史家怎
评?壮士如今何处也,齐心同慨即英雄。最堪慰灵前众百姓,
奋请缨!”
季虹念罢,安成说:“我看,咱们干脆把这两首诗词抄成大字贴 出去,弄得醒目一点
儿。江总,这下面落什么款呢?”
“就写江一明,我这老头子做事情真名实姓,敢做敢当,不怕什么。”
“还是换个名字好,”安成说,“我提一个,叫‘百姓点好’,如何?”
季虹首先赞成:“好,这个落款没治了,又明白又新鲜,哼,要是我,我就落个‘放火’,
有时候我生闷气,真恨不得放把火。这日子有什么过头呀,破桌子烂床,小黑屋,你们瞧这
俩小沙发,原来在我们家是最赖的一对儿,现在倒他妈成了宝贝了!我一瞧见那些暴发户就
有气。”
周志明听着那一诗一词,心里也挺痛快,但又觉得季虹的那几句话不免有些杀风景,这
种时候老把个人和家庭的不如意扯出来,反倒没劲了。
江~明笑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们这些老百姓就是偏要点点灯。好,就
用这个落款。其实这个典故原不过是个小小的笑话,是说来朝的一位知州叫田登,封建社会
‘讳名’的风俗很盛,因此他不许百姓说点灯,叫他们改说放火,老百姓于是编出这两句话
讥笑他,后来又被人们引申为对官吏暴虐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