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京兆尹这么想, 也这么问了出来,徐瑾瑜却直接道:
“因为学生亲眼看到那人进了这里。”
“亲眼?方才你不是在飘香茶楼?”
那飘香茶楼距离这里可是有一段距离,那少年岂能知道五娘被人拐带到了哪里?
京兆尹心里只觉有几分不好, 自己怕是被这少年给哄骗了。
京兆尹正要发怒,可却不想,这时候对面的门正好打开,只听一声轻唤:
“飞白兄,你怎么在这儿?”
京兆尹闻声看去,表情一瞬间和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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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烁?你住这里?”
张煜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按理, 城东才是官员的住所, 可是他来得突然, 圣上赐下的宅子还没有打扫好, 只得在此地暂住。
“今日我记得飞白兄并不休沐,为何在此?”
“光烁, 五娘丢了!我正带人来寻, 可是却被人愚弄!”
京兆尹本就心急,这会儿语气颇有几分严厉, 而徐瑾瑜的目光从这座看似普通的宅院外挪开目光, 淡淡道:
“大人, 是与不是,敲门一问便知。”
“郎主!”
徐瑾瑜话音刚落,张煜便急急唤了一声, 随后上前冲着徐瑾瑜长长一揖, 徐瑾瑜有些惊讶:
“张煜?不, 现在该称一句张大人了。”
徐瑾瑜眸子一抹笑意滑过,张煜脸颊微红, 有些局促道:
“都是托郎主的福……”
“张大人,可不能如此称呼了。”
张煜张了张口,有些沮丧道:
“是,郎……徐郎君。”
一旁的京兆尹因为二人这短短的几句话,目瞪口呆,他乃是圣上自京外急召而归,迷迷糊糊被安上了京兆尹的位置。
除此之外,就连早年出了意外的好友竟也不知为何入仕,京兆尹只从友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是好友曾经的主家相助,这才让好友能重新入仕。
当时,京兆尹幻想的应该是那等隐士大族亦或是皇亲贵眷也才能有这等殊荣。
倒是面前这少年……京兆尹冷静下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徐瑾瑜,这才发现少年容色一绝,身上的衣料更是大内御赐之物。
可是,方才这少年口称学生,毫无倨傲之态,且他亦没有在京中听过这么一号人物。
京兆尹正在惊疑不定之时,徐瑾瑜已经和张煜叙过了旧,张煜随即对京兆尹道:
“飞白兄,可是徐郎君让你来此寻五娘的?”
京兆尹轻轻点了点头,张煜立刻便道:
“徐郎君的话,定是不会出错的,你且敲门试试吧。”
京兆尹闻言,犹豫了两息,这才绷着脸道:
“来人,去敲门。”
“砰砰砰——”
随着一阵敲门声响起,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打开了门:
“谁……官爷?”
那人生的圆脸短眉蒜头鼻,个子不高,是不容易被人记住的长相,这会儿他面上肉眼可见的滑过了一道惊慌,但普通百姓对于官兵本就有些畏惧,这也是合乎情理的。
京兆尹正要询问,徐瑾瑜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人,淡声道:
“方才京中有一伙狂徒白日作祟,吾等带人追查至此,还望阁下行个方便。”
“这,我今日一直在家,并未听到家中有什么异动,不敢劳动官爷。”
徐瑾瑜这话一出,那人摸了摸自己通红的鼻子,神情颇为戒备。
京兆尹本来想说什么,可是看到这一幕,也不再开口。
“哦?那些人可都是穷凶极恶之辈,若是躲藏进普通百姓家中,只怕后患无穷。
即便阁下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邻里着想,这条巷子可是有许多老弱妇孺。”
徐瑾瑜不疾不徐的说着,让一些好奇探头出来的百姓也忙道:
“没错没错!官爷,一两刻钟前,我还听到王武的院子里有响动呢!您快进去看看贼人在不在里面。”
“就是!谁说王武你一早上都在,你不是晨起的时候,还出去过?”
“我听着两刻钟前门还响过哩!”
“门响是因为我本来想要出去一趟,但是我临时改主意了!”
王武张口欲辩,可是一旁的百姓见此事关乎自己的安危,三言两语就把王武的老底都掀了。
这下子,连京兆尹也觉得这王武十分可疑,徐瑾瑜只起了个头,也不多言,只目光淡淡的看着王武在大冬天那沁出了冷汗的额头。
“当家的,让大人们进来瞧瞧吧。”
正在这时,妇人的声音响起,与王武如出一辙的平凡长相,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倒是看着比男人镇定一些。
王武看了妇人一眼,终于点点头:
“既然我媳妇都这么说了,那官爷请进吧。”
这乃是一座一进的院子,似乎只有王武一人所住,这会儿,中间的院子里正放了一盆泡着水的衣服。
水很清澈,上面被阳光一照,波光粼粼,似乎是主人还未来得及洗。
王武媳妇看到徐瑾瑜的眼神停留,她忙赔笑道:
“这不是快过年了,今个天气正好,小妇人正好洗洗衣裳,不过都是些女人家的衣裳,就不碍官爷的眼了。”
王武媳妇说着,便端起洗衣盆去了屋里。
徐瑾瑜看着王武媳妇的背影,目光落在青砖地上,少年目光清澈而不含冒犯,王武也无法说什么,只是干巴巴道:
“官爷,小人家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一眼就能看完,您随意看吧。”
王武说着,眼神朝左飘去,徐瑾瑜看去,原来是王武媳妇已经走了出来。
“来人,搜!”
京兆尹一声令下,一旁的兵将立刻开始搜寻起来,王武媳妇也端了茶水出来,笑吟吟道:
“刚烧的水,官爷先坐着喝口茶吧。”
王武媳妇落落大方,看上去毫无破绽,徐瑾瑜顺着她的话,瞥向了她手中的茶壶,目光微微停留。
京兆尹这会儿虽然心烦意乱,可却不能面上乱了分寸,当下也只是微微颔首。
众人落座,王武夫妻却是不敢坐下的,徐瑾瑜看了一眼王武,似是漫不经心道:
“王武可是?”
“啊?是,是小人。”
“方才邻里说你曾出去过,你去了何处?”
王武一听这话,先是一顿,随后慢吞吞道:
“小人,小人去了北边的杂货铺,买了些油糖之物,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那你鞋子上的血迹从何而来?”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不由低头看去,这才发现那王武的鞋子上沾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红色。
京兆尹使了一个眼色,随后立刻有人取下王武的鞋子,轻轻捻了捻:
“是新鲜的血。”
京兆尹听后,沉着脸,一拍桌子:
“好你个王武,竟敢欺瞒本官!整条主街只有南边有一条肉食坊平日宰杀牲畜,你明明从南边回来,竟然口称自己自北而归!”
最重要的是,那南边的肉食坊与五娘失踪的那家糕点铺几乎毗邻而居!
京兆尹此刻终于有些相信徐瑾瑜的话了,这少年话并不多,可他一开口,便能让人的马脚无处可藏!
王武支支吾吾,王武媳妇也是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后道:
“当家的,你什么记性,我不是让你去肉食坊看有没有便宜的筒骨回来煮汤吗?
你说筒骨太贵,就只买了油糖回来,怎么也不给官爷说全乎喽?”
王武媳妇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她这话一出,谁也不知他们家对于便宜筒骨的定义是什么,那么即便王武空手而归也是情有可原。
“啊,对对对,我没有买到筒骨,就,就忘了这回事儿。”
王武也顺着自己媳妇的话说下去,这话看似无懈可击,但徐瑾瑜又慢悠悠道:
“是吗?那今日肉食坊的筒骨都作价几何?我记得里面的李家肉铺似乎最便宜?”
“呃……”
“阁下莫不是要说,早上的事儿,你这会儿就不记得了?那肉食坊售卖生肉的店铺,也不过五指之数。”
“五,五文一斤。”
王武绞尽脑汁,这才从记忆的角落翻出来邻里随口说笑时的价格。
徐瑾瑜扬了扬眉:
“你确定吗?”
王武下意识的想要看看自己的媳妇,可是王武媳妇今日没有出去,自然不知此事。
徐瑾瑜唇角的弧度不变,意味深长道:
“可我突然想起,我似乎记错了,今日最便宜的不是什么李家肉铺,而是王家肉铺,这王姓……和王武你五百年前怕也是本家,你也不记得吗?
还是,你今日只是从肉食坊匆匆而过,要做的事儿,其实另有他事?”
王武的行动轨迹与徐家方才逛街的轨迹重合,所以徐瑾瑜才能如此笃定。
可王武也随着徐瑾瑜这话一出,汗出如浆,正在这时,兵将纷纷走了出来:
“大人,属下未曾寻到!”
“大人,未有异常!”
“大人……”
一旁的张煜听着兵将的禀报,也不由愕然:
“怎么会找不到?”
这王氏夫妻方才被徐郎君三言两语问的,一看就十分可疑。
但,有道是捉贼拿赃,京兆尹可做不出知法犯法之事,当下眸子的焦急之色无法掩饰的看向徐瑾瑜,低声道:
“徐郎君,你看这件事……”
京兆尹自继任以来,不知处理了多少案子,可是到了自己家人身上,他反而无法保持冷静,竟是病急乱投医,寻到了一个少年身上。
徐瑾瑜用安抚的眼神看了京兆尹一眼,京兆尹渐渐平静下来,方才的对话让他对王氏夫妻的怀疑达到了顶峰。
错漏百出的行踪,心虚的遮遮掩掩,他们想要隐瞒的,究竟是什么?
“王武,还不老实交代,你今日去南边到底做了什么?!”
京兆尹声色俱厉的呵斥道,可王武这会儿是支支吾吾,似乎终于知道了多说多错的道理,竟是不肯多说。
而王武媳妇也搓了搓手:
“官爷,您搜也搜了,也没有您所说的贼人,小妇人一会儿还要去赶集呢……”
“放肆!你们隐瞒在先,不敬本官在前,今日若不如实交代,本官……”
京兆尹咬了咬牙,却无法做出以权谋私之事。
王武被京兆尹这话,结结实实的唬了一跳,倒是王武媳妇表情却还算镇定:
“大人,捉贼拿赃,您可不能冤枉人啊!”
“谁说没有赃了?”
徐瑾瑜声音淡漠,看向王武媳妇,妇人迎上少年的目光,可是却不由心跳一滞。
她竟是觉得少年似乎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京兆尹也不由侧目,徐瑾瑜遂道:
“大人,让人将那盆泡了水的衣裳端出来,想来可以发现令爱的衣裳。”
京兆尹错愕不已,随后立刻让人去拿,王武媳妇也不由脸色一变,挣扎道:
“那些都是小妇人的里衣啊!若是被男人碰了,小妇人就不活了!”
徐瑾瑜上下打量着,看了她一眼:
“这座院子,价值不超过纹银百两,你身上是几十文一尺的细棉布,竟也是用得起一匹百两的霞光锦?”
“霞光锦?”
妇人眼中闪过一抹茫然之色,随后那盆衣裳被人抬了出来,一个兵将用树枝将里面的衣服挑了出来,随后惊道:
“大人!这似乎是五姑娘的衣裳!”
小女娘的衣裳被大人厚重的棉袍包着,泡在水里本不已察觉,可是这会儿被翻了出来,京兆尹顿时脸色铁青。
“说!我家五娘呢!”
京兆尹直接抓着王武的领口,手背上青筋毕露,这一刻,他不止是京兆尹,还是一个父亲。
王武这会儿也不抖了,只是面色灰败的低着头,一语不发,倒是王武媳妇方才那么镇定的人,这会儿却疯了似的发笑道:
“原来那小女娘是大人的闺女啊,生的那样好,难怪我家当家的一眼就瞧中了,这要是卖出去,那可得值一大笔银子呢!
大人大可以杀了我二人,只不过,令爱的小命还能不能保住,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你!”
京兆尹气的手指发抖,将王武丢在地上,他沉思许久,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你们想要什么?”
“放我们走,给我们准备两匹快马,纹银千两,要银子不要银票!
大人不能派人跟着我们,等我们到京郊,会以书信的方式,在清丘县的驿站留下令爱的踪迹。”
“绝无可能!”
京兆尹立刻冷声回答,这王氏夫妻可不像是头一次做这种事儿,他如何能将这两人放掉?
那可就不止是放虎归山那么简单了!
“大人还有的选吗?数九寒冬,被剥了锦衣的娇小姐能活多久,小妇人可无法保证呢。”
王武媳妇只笑着看这京兆尹,似乎笃定京兆尹会如何选择。
京兆尹此刻也陷入了艰难的选择,如若他放掉了王氏夫妻,那定会官声有瑕,若是被御史台上奏天听,圣上之怒他自无法消受。
可若是不放,他的五娘便要与他天人永隔了。
那是他唯一的女儿啊!
短短的几个呼吸间,京兆尹用手盖住脸,痛苦到无以复加,一旁张煜束手无策,只能将求救的目光看向徐瑾瑜。
等等,徐郎君呢?
张煜微微睁大了眼睛,不由抬眼看去,便发现徐瑾瑜正缓步走向柴房。
“大人,可否借您的人一用?”
徐瑾瑜扬声说道,京兆尹还在艰难的两难之中,他摆了摆手,立刻有人跟了上去。
王武媳妇看着徐瑾瑜的背影,心里“咯噔”了一下,分外焦急,可却不敢表露。
而这边,徐瑾瑜走进柴房,对身后的兵将道:
“方才柴房可有搜查仔细?”
“小郎君,我们兄弟都仔仔细细的查过了,什么也没有!”
兵将如是说着,他们这些人搜查都是有经验的,这小郎君这是怀疑他们不尽职了。
“那烦请把这些柴禾挪开吧,既然上面没有,那只能在下面了。”
“这……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百姓的屋子,还能有地道不成?”
兵将觉得诧异极了,徐瑾瑜看了他一眼:
“普通百姓?你怎么会觉得毫无人性的拍花子,会是普通百姓?”
兵将顿时哑口无言,随后闷声招呼自己的兄弟搬空了柴禾,不多时,京兆尹突然听到一声惊呼:
“大人快来!五姑娘在这里!”
京兆尹先是表情凝固了一下,随后直接冲了过去,却险些踩到衣角,差点摔倒,却被张煜眼疾手快的扶住。
“光烁,多谢了。”
“哪里,飞白兄还是先去看五娘吧。”
等京兆尹赶到的时候,兵将们已经将在王家柴房发现的地道清理干净,正守在破旧的木梯旁。
“大人,那木梯腐朽不堪,吾等身量重,不好下去,徐郎君在下面。”
“那怎么行?!”
京兆尹急忙就要下去,可是那木梯确实有些不结实,一受力便吱呀的响起来。
“咳咳,大人莫急,我这就带令爱上来。”
徐瑾瑜被灰尘呛的咳嗽了两声,随后他背着还在昏睡不醒的顾家五姑娘,顺着楼梯爬了上来。
他当初下去的时候,那昏迷的顾五姑娘被就随意的搁在一张硬木板床上,头发被剪的乱七八糟,看上去哪里像一个三品大员府上娇小姐?
她身上还有王武媳妇沾了柴禾渣的旧衣,并不暖和的外套盖在小姑娘身上,冻的小姑娘面色青白。
还是徐瑾瑜用衣服将她固定到自己背上的时候,小姑娘被体温暖着,面上才有了几分血色。
徐瑾瑜刚把顾五娘从背上解下来,京兆尹就飞快接了过去,把自己的衣裳脱下来抱住女儿,方才冷肃的脸上,眼眶微红:
“多谢徐郎君,若非是您,我家五娘只怕要冻死在这儿了!”
京兆尹只觉得怀里揣了一块冰块,心里对王氏夫妻更是恨极,这样的天气,若是真放了他二人,只怕五娘也会性命不保!
等京兆尹穿着单薄的里衣走出去的时候,王武媳妇跟见了鬼似的瞪圆了一双眼睛: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
他家的柴房地道一向隐秘,上面又堆满了柴禾,怎么会被人发现?!
“为何不可能?”
徐瑾瑜平静的看了王武媳妇一眼,王武媳妇目眦欲裂,看着徐瑾瑜的目光满是怨恨。
京兆尹的脸色比她还要冷漠,直接抬手道:
“上枷,带回府里好好拷问!”
竟是连这最后去往大牢的路上,都不愿意让这两人太过轻松。
“慢,大人,学生以为,此事还是不应大张旗鼓。”
徐瑾瑜语带深意,张煜有些茫然的看向京兆尹,京兆尹也思索一番后,沉声道:
“是吾考虑不周了。来人,把他二人先压入柴房,等夜里再带至大牢。”
等王氏夫妻被带走后,立刻有兵将将自己的衣裳脱下来换给京兆尹,自己则暂时用王武的旧衣。
京兆尹是个有些消瘦的中年人,看上去有些孱弱,故而也没有拒绝,他死死的抱着女儿,等到府里的马车到了,这才恋恋不舍的把女儿送到马车上,随后换了衣裳,立刻折身返回。
“徐郎君,不知可否请您用一顿午膳?”
京兆尹已经不自觉的用上了敬称,今日之事,差一点他就要痛失所爱,再进一步,只怕要声名毁于一旦!
这会儿,女儿找到后,京兆尹才能腾出空来,仔细思索,可这一细想,他的后背便沁出了冷汗。
今日之事,肉眼看着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幼童被拐案,可是因为京兆尹的身份缘故,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是巧合。
方才他心里担忧女儿,神经紧绷,无瑕细想,可是这会儿他回想起那王武媳妇的言行举止,那样镇定自若,懂得随机应变的妇人,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妇吗?
幸亏这位徐郎君方才的提点,否则他哪里会想到引鳖入瓮?
“午膳就不必,既然令爱已经无恙,学生的家人还在飘香茶楼等候,学生便不多留了。”
徐瑾瑜拱了拱手,便要离去,京兆尹急急道:
“可是吾对今日之事还有些疑惑,还望徐郎君解惑!今日徐郎君能来城西,想来也是为了购置年货,不若吾让人陪着您的家人先去逛逛?”
徐瑾瑜想着自己一双眼睛确实不如这么多人守着能让奶她们逛的安全,斟酌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那便劳烦大人了。”
“不敢,那咱们先去飘香茶楼。”
“大人请——”
一行人出了院子,王家院子也随之恢复平静,无人发现有一个兵将留了下来。
有好事的邻居想要去打听一二,只听里面王武闷声闷气道:
“我媳妇被吓到了,我得守着我媳妇。”
众人连看不了热闹,只能作罢,小小的民巷,重又恢复宁静。
徐瑾瑜等人来到飘香茶楼,徐老婆子心里已经等到有些焦急,等听到京兆尹要派人带着她们去逛集,顿时惊得眼睛老大。
平日里,瑾瑜能和那些勋贵子弟交好,她就已经够惊骇的了,怎么现在连大官她家瑾瑜都能认识呢?
还能让人家派兵将带着自家老小去逛集,这,这,这她何德何能啊?
莫不是老徐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徐老婆子还在浑浑噩噩,徐母就很光棍的无所谓了,毕竟能把一国公主当半个亲闺女看的心大人,已经都习惯了。
徐瑾瑜在一旁仔细叮嘱:
“娘,我都打听过了,今个赶集的人多,油、米等重物您就寄存到往前走十三家的汇通商行,等我这边的事情结束,咱们正好赁一辆车带着东西回去。
前面有一家刘记胭脂铺,听说东西不错,您带着长姐也去瞧瞧,黄记糕铺里有奶和小妹惯吃的点心,多买一点儿,这年节放不坏……”
徐瑾瑜隐隐叮嘱了好一会儿,颇有几分遗憾这次不能陪着家人一起逛逛。
等目送家人离去后,徐瑾瑜这才回到了茶楼二楼,包厢里的茶水点心已经被更换过,京兆尹正和张煜二人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一听到脚步声,立刻抬起头,齐声道:
“徐郎君。”
徐瑾瑜笑了笑,有些歉意道:
“让两位久等了。”
“是吾打扰了徐郎君一家的和乐才是。”
京兆尹说着,提起茶壶给徐瑾瑜倒了一碗茶水:
“今日大恩,吾本应该敬徐郎君三杯,只可惜这茶楼有肉无酒,实在可惜。”
“大人言重了。这样就很好,大人,张大人,同饮此杯吧。”
三人饮罢一碗茶水,张煜这才有些好奇道:
“徐郎君,方才你便是在这里发现五娘被拐吗?可是你如何寻到王家去的?”
徐瑾瑜勾了勾唇,示意两人抬眼:
“两位且看,从这里看过去,那棵大柳树够第三家就是王家。”
二人依言看去,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点王家的屋檐,但随后二人不由面面相觑,张煜弱弱道:
“虽然吾等可以看到,可即便拿着京城舆图,一时半刻只怕也寻不到王家的住处啊!”
徐瑾瑜无法解释因为自己的过目不忘,所以早在发现王武踪迹之时,他便已经在脑中构思起了有关整条主街,包括王武一路行迹的立体图。
而他之所以带着京兆尹在那里绕来绕去,也是因为王武的路线就是那样,他只不过是在填充自己的脑中的立体图罢了。
“唔,虽然京中民巷与坊市有些杂乱,但京城整体还是对称分布,两位大人可以将这些大大小小的民巷、坊市、街道当成经纬分布的棋盘,这样一来,脑中自然就是落子之处,该在何处了。”
京兆尹/张煜:“……”
不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啊!
京兆尹随后轻咳一声:
“方才是我错怪徐郎君了,先自罚三杯,还望徐郎君莫怪。”
徐瑾瑜含笑摇头,京兆尹连饮三杯,这才又道:
“方才听徐郎君说起小女的衣料如何,这才让您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不知到底是什么缘由?”
京兆尹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件事应该是方才能发现五娘的关键,而徐瑾瑜这会儿也没有故弄玄虚的想法,直接道:
“大人许是不知,五姑娘身上的布料乃是难得的霞光锦。这霞光锦在阳光下如霞光笼罩,全因那染布之时,用秘法是布匹与云英融合。
但这样的衣服不可下水,否则上面的云英便会脱离衣服经纬交织的丝线漂浮起来。
而那王氏夫妻应是在替令爱改头换面之时,被吾等寻上门,惊慌失措之下,只能将令爱的衣裳藏在洗衣盆中。”
徐瑾瑜说着,随后喝了一口水,淡淡道:
“而不巧的是,那洗衣盆上的水面,浮了一层云母碎粒。”
冬日的一盆洗衣水,无风却能波光粼粼,本身就会让人起疑。
“竟是如此?”
京兆尹瞠目结舌,谁会一进门就注意到一盆洗衣水的现状呢?这位徐郎君真乃奇人也!
“那徐郎君又是如何知道五娘在柴房的?”
张煜惊过之后,又连忙追问,方才他也是结结实实为好友捏一把汗。
稍有不慎,好友只怕要英名有瑕,甚至还会惹的圣上发怒。
可是那事事关好友爱女,他更是无法多言,简直一筹莫展!
幸好徐郎君及时发现了五娘的踪迹,这才避免了那样的事儿发生!
徐瑾瑜听了张煜的话,只是淡淡一笑:
“张大人这就有所不知了,那霞光里贵就贵在它那上面的云母霞光,可那霞光也十分脆弱,若是被人抱在怀中,云母就会随着摩擦掉落。
不然,今日大人可以回去问问令爱,是不是怕霞光掉落,这才不许丫鬟抱着她。”
否则,那么大的小女娘怎么会在闹市自己站着,也不过是小姑娘爱俏罢了。
京兆尹听了这话,忽而面色一凝,他仔细一想,只怕这位徐郎君说的十之八九。
自家闺女生性爱俏,虽然贪懒,可也是能为了漂亮衣服不让丫鬟抱的事儿的。
方才他只顾急着女儿丢失,可是却没想到原来根子竟然在这里!
这么一想,京兆尹便不由阴谋论起来,自己家里虽然小有家私,可这霞光锦听着就十分稀罕,夫人一想勤俭,也不像是会购置的。
而徐瑾瑜却仿佛没有看到京兆尹那深思的表情,继续说道:
“而也正是因此,刚刚在王家,一见王武之妻,此人必定有异。
那王武之妻倒茶之时,那双手上可是沾了不少的云母粉末,除此之外,王家主屋和柴房的青砖路上,都有些许云母飞粉,在阳光下看的十分明显。”
徐瑾瑜将方才自己的发现一一道来,京兆尹和张煜叹为观止,这种事随便放在一个人身上,他都会毫无头绪。
可是偏偏眼前这少年郎却对于这等枝叶末节的琐事颇为看重,且能从其中抽丝剥茧,寻找到真相,只有一个“绝”字可以形容!
“今日之事,吾谨记心头,吾名顾世璋,字飞白,徐郎君若是以后有空,可以来京城顾府坐坐。”
京兆尹深吸一口气,心悦诚服的敬了一碗茶,可徐瑾瑜方才一路追寻,只是不愿意在自己眼皮下看到有人遇难,当下也只是笑着道:
“一定一定。”
京兆尹听出了徐瑾瑜口中的随意,有些苦难,又觉得徐瑾瑜的名字听着颇有几分耳熟,随后灵光一闪,玩笑道:
“不久前,吾听说此番京城的院试有一人以小三元之势,成为了秀才公,听说还是个少年郎,名讳嘛……似乎与徐郎君的一个姓。”
徐瑾瑜听后一顿,无奈拱手:
“大人见笑了,不才徐瑾瑜,正是您口中的那名秀才。”
这下子轮到京兆尹惊讶了,他这是赶鸭子上架的京兆尹,之所以关注,也不过是因为底下有人说起那位秀才公,有探花之势!
要知道,治下有学子名列三甲,他们这些官吏在政绩考核时也会更有优势的。
京兆尹愣愣的看着徐瑾瑜,喃喃道:
“吾算是信那些人的话了,若是徐郎君,只怕还真有……探花之势。”
京兆尹将目光落在徐瑾瑜那白玉无瑕,精致盛极的面容之上。
徐瑾瑜却不由抿了抿唇,他的目标可非一个探花郎呢。
如此,此案先告一段落,之后三人吃吃喝喝整整一个时辰,徐瑾瑜估摸着奶她们已经逛累了,于是提出告辞。
京兆尹挽留再三,也只能目送徐瑾瑜离去。
等徐瑾瑜走后,京兆尹自二楼看着徐瑾瑜的背影渐渐远去,喃喃道:
“这位徐郎君着实天赋异禀,若是他日高中,吾定要将他要来吾身边!”
要不是徐郎君那出色的科举成绩,他是恨不得立刻就把人带到衙门!
张煜听了京兆尹的话,认真的想了想,慢吞吞道:
“这,怕是轮不到飞白兄。据吾所知,长乐伯世子,刑狱司少司魏大人与徐郎君也十分交好。
相较于京兆尹府这样大多都是繁琐之事,或许徐郎君会觉得刑狱司更适合他呢。”
京兆尹听了这话,不由一顿,这样的人才,竟然不是自己第一个发现的?
天理何在?!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嘴硬道:
“哪又如何?刑狱司确实好,可是吾观那徐郎君虽一身本事,可却对家人眷恋,指不定人家就喜欢京兆尹府这等平静无波的日子呢?”
张煜沉默了下来,京兆尹还以为自己成功说服了张煜,孰不知张煜这会儿颇有几分纠结。
那日他在圣上面前,隐约听过一耳朵,圣上对这位徐郎君可也并非一般的亲近呢。
飞白兄这个想法,怕是只能想想了。
张煜心里浮起这个念头后,只是同情的看了一眼京兆尹,算了,他还是不要这么早戳破飞白兄的幻想了。
京兆尹今日因故告假,如今心头之急暂缓,他索性与张煜在茶楼之中,把茶言欢。
而另一边,徐瑾瑜直接去了汇通商行等候,没过多久就看到精神奕奕的女眷们笑吟吟的走了进来。
长姐和小妹头上都带着精致艳丽的绢花,脸颊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一温柔娇羞,一天真活泼。
徐母带了一支银制牡丹簪子,做工很是精致,徐老婆子的腕子上也多了一对银制暗纹百福镯。
“大郎快来看看,这块玉佩怎么样?”
徐母一见到徐瑾瑜,就乐滋滋的招呼着,从怀里拿出一只精致的木匣。
徐瑾瑜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只简简单单刻着平安二字的玉佩,可胜在玉质细腻,白璧无瑕。
“这玉佩成色极好,应是很贵吧?”
徐瑾瑜抬眼看向长姐,长姐不会把今年赚的银子都买了这块玉佩吧?
“不贵不贵,也就……五百两吧。”
徐母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但她还是小声道:
“这是大妮一心要买的,娘没有拦住!”
徐母毫不犹豫的卖了姑娘,全然忘了自己也添了一百两的事儿,徐玉琬错愕无比,随后也小声道:
“娘也说好,我身上的银子不够,娘还出了一百两银子。”
徐瑾瑜看着眼前两人互卖揭短的模样,是又好气又好笑:
“罢罢罢,既然买了,我带着就是。这块玉佩的成色确实不错,我很喜欢。
不过回去我把银子给娘和长姐,不许拒绝,不然这玉佩我就不要了。”
“哎,你这孩子!”
徐母嘟囔了一句,但拗不过徐瑾瑜,也不说同意不同意,哼了一声,闷头把今日疯狂购物的成果搬上了马车。
马车比牛车好的一点,就是马车好歹有一个避风遮雨的棚子,别看现在天气好,这要是赶回家,只怕脸都要冻硬了。
虽然马车更贵了点,但徐家现在也不差那点钱,是以并未有什么不舍的。
只不过,徐母等人买的东西着实不少,等把那些东西搬上车,足足过去了整整一刻钟,大家出了一身汗,倒也暖暖的满载而归。
一回家,徐母就把米缸面缸填满,油壶添满,把盐糖之类的调味品也准备妥当,显然是准备大显身手了。
而一旁的徐老婆子也没有闲着,把今日买回来的半扇肥猪烧水烫毛,切块的切块,剁碎的剁碎。
“瑾瑜不是想吃炸小肉丸了吗?今个就让你娘给你炸,炸好了慢慢吃!”
整整一天,徐家的香味的就没有断过,可是馋哭了周围的小孩儿。
谁也没想到,徐家这么不讲武德,提前就开始做起了炸货,简直太馋人了!
而就在徐家热热闹闹的准备过年美食的时候,京兆尹也回了家,夫人看到他不由嗔声道:
“你也知道回来,方才五娘起了热,嘴里迷迷糊糊还喊着爹呢,这会儿吃了药,才睡下了!”
京兆尹听了夫人这话,心里有些愧疚:
“非是我不想回来陪五娘,五娘能回来,乃是因为一位少年郎的帮助,我可不得请人家吃个午膳?”
夫人听了这话,这才轻哼一声,放过了京兆尹,但随后,京兆尹看着熟睡的女儿,压低了声音道:
“我听人说,五娘今个出去穿的是霞光锦,这可不便宜,夫人是什么时候买的?”
“我哪儿舍得买?还不是之前咱们来京后,你下面的属官送的贺礼,说是什么颜色鲜嫩,给小女娘置衣服最好不过了。
我便请人给五娘做了一身新衣,小丫头喜欢的紧呢!咦,夫君,你怎么不说话?”
夫人转头看去,便发现京兆尹的脸色白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