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马车上, 徐瑾瑜又再度口述了数道试题,那些题目本就在他脑中,这会儿随口道来, 看似随意实则拿捏。
一旁翠微居士听完后,立刻拍板,以一道题一两银子的价格首印价格自徐瑾瑜手中购买试题千道,刊印一千份,之后三七分润。
这个价格可并不低,甚至可以称得上高昂!
可是翠微居士仍然愿意如此,也是因为他看出了这些试题的潜力。
翠微居士并不是清淼居士那样不通世情之人, 甚至他可以断言, 有了这些试题, 东辰明年的中举人数再翻一倍也不成问题!
再者, 以徐瑾瑜口中的试题数量、内容,只怕会在学子间掀起一阵狂风巨浪!
徐瑾瑜对于这个结果也算是意外之喜, 他当初拟题的时候, 可没有想过以此盈利。
而且,依翠微居士的意思, 这些试题他并不准备藏私, 对于书院的学子免费提供, 另有书院名下的书局刊印外销。
师生二人三言两语之间,就已经奠定了未来大盛无数学子们水深火热的刷题生涯。
等到正事谈完,徐瑾瑜端起一碗茶水, 浅呷一口, 一抬眸就对上了犹激动不已的数位同窗们。
“嘿嘿, 感觉跟做梦似的!”
“没想到咱们东辰的人竟然真的在西宿霸榜了!”
“可惜那韩监院输不起,还用那样拙劣的手段污蔑吾等, 真真是可笑极了!”
徐瑾瑜听到这里,动作微微一顿。
韩峰的手段低劣吗?
并不。
时人讲究尊师重道,韩峰天然便拥有一个立于不败之地的高位,处于那样的位置只要他稍加引导,群情激奋之下,哪里会有寻常学子置喙之地呢?
而且,看那韩峰那般熟练……只怕不是头一次这么干了吧。
徐瑾瑜暗暗思忖着,将这件事暗暗记下。
而一旁的学子们一说起韩峰,那叫一个群情激奋,翠微居士也认真的听着,不听他还不知道这些孩子这次的经历有多么惊心动魄。
茅草屋的算计,不管是从还是不从,都有弊端;至于那些势力的先生,嚣张跋扈的学子更是防不胜防。
以前去过西宿的学子回来后总会消沉一段时间,翠微居士还以为是孩子们不适应。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孩子们经历的是这样的事情。
“不过幸好有瑾瑜在,头一天去了就让那韩监院吃了瘪!”
不过三个月,这八名学子看着徐瑾瑜的眼神已经是非同一般的景仰与敬重了。
翠微居士将这一切收入眼底,抚了抚须,含笑道:
“徐小友勇担领队之责,智斗恶监院,护我东辰学子,待回到书院吾定要请全书院学子召开集会,让他们以徐小友为榜样,好生学习徐小友此番不畏强权之风骨!”
原本轻松写意,期待回书院的徐瑾瑜:“……”
一下子就没有那么期待了呢!
偏偏山长这话一出,众学子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正该如此,也好叫大家知道,出门在外被欺负并不是我们的错!”
“现在想来,若非是瑾瑜与那韩监院周旋,且山长来得正好,岂不是真要被韩监院得逞了?”
“俗话说,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倘若吾等当真被扣上偷题的污名……”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才觉得深深的后怕。
在当下,文人清誉与女子贞洁同等重要,那韩监院其心可诛!
等到众人回到书院,原本的学子们还有些惊讶,但听说以后东辰西宿不再有交换学子的规矩后,不少学子脸上不由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翠微居士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中却万分沉痛,若是他没有记错,除却这些回到书院的孩子们外,还有不少留在西宿的孩子。
可那韩峰心肠歹毒,那些孩子又岂能落得着好?
翠微居士决定过后仔细打听一二,当年留在西宿书院的东辰学子现状如何。
但今日,是这一年的东辰学子们虎口脱险,并带着荣光归来的大喜之日!
今日,该大肆庆贺!
前校场上,翠微居士直接召开了全书院性的集会,等书院上下所有的先生、学子到齐后,翠微居士这才将徐瑾瑜等一干学子请上台。
随后,翠微居士将徐瑾瑜等诸学子在西宿霸榜的丰功伟绩一一道出,不说其他学子,就连先生们都不由愕然。
那可是西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可就是如此,也被他们的学生、同窗占据了红榜前十!
“都是好样的!”
“出门在外,诸君仍能砥砺勤学,扬我东辰之威,实在难能可贵!”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一别多日,诸君亦令吾等刮目相看啊!”
翠微居士是很懂如何让大家开心的,不多时,欢快轻松的气氛洋溢着整个前校场。
但很快,翠微居士又话风一转:
“骄绩固然让人欢喜,但,吾今日要说的是,在今日取得这样的骄绩之后,前往西宿的学子们,遇到了来自西宿前监院的污蔑与诋毁。
偷题之举,历来大忌,西宿前监院恶意如此,幸得徐瑾瑜徐学子不畏强权,与之周旋,这才成功脱险,大胜归来!
在此,吾希望我东辰学子能以徐学子为榜样,俗世污浊,吾辈便化身为一股清流,荡尽世间污秽!勇往无前,无畏无惧,不坠君子之风!”
翠微居士那厚重的声音传遍每一处角落,下一刻,沉默的学子中不知是谁突然高声道:
“山长良言,学生受教!瑾瑜嘉行,吾等勉之!”
随后,众人纷纷异口同声道:
“山长良言,学生受教!瑾瑜嘉行,吾等勉之!”
“山长良言,学生受教!瑾瑜嘉行,吾等勉之!”
“山长良言,学生受教!瑾瑜嘉行,吾等勉之!”
连续三遍,学子们喊的响彻云霄,似乎连大地都要抖三抖。
徐瑾瑜本是静静的站在高台的一侧,而在这样的山呼海喝之声中,他耳尖上的通红渐渐淡去,原本有些不愿抬起的眸子缓缓抬起,眸中的情绪沉淀下来:
“瑾瑜多谢诸君厚爱,愿与君共勉。”
此时此刻,喊声雷动的学子们,他们不止为徐瑾瑜而呼喊,他们为的是曾经的自己。
曾经,在异院被苛待、被压榨、被欺负的自己。
徐瑾瑜这一次并不单单为自己,为同行的东辰学子出了一口气,而是为自韩峰上位以来的千名学子,共同出了一口气!
他们或许已经有人离开了东辰书院,可又焉知没有他们的亲族,晚辈在此。
正义虽迟但到,众人如何不振奋惊喜?
而徐瑾瑜在感受到这些情绪之后,终是敛起了自己那些羞赧的情绪,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与诸学子共勉。
少年站在高台之上,墨色的额发被风轻轻的吹拂着,衣带飘飞,端的是淡定从容。
今日徐瑾瑜,或许就是他们勇敢后的缩影。
前校场上,人声鼎沸,如今末试已经结束,又有这样振奋人心之事,翠微居士大开膳堂,对今日的每一位学子赠送一道荤菜来庆贺,并表示三日后还有礼物赠予诸君。
一时间,一向平静的书院里难得多了几分喜气洋洋,翠微居士刚一离开,徐瑾瑜就被围了起来:
“瑾瑜,我听我兄长说,那西宿书院头一日去可是要被安排住破房子的,你们去了交过银子吗?”
这样的事儿,先生们并不知道,或者说不管是住了茅草屋冻出病的学子,还是交了银钱的学子心里都有几分气短,哪里好意思告知师长。
徐瑾瑜刚没有说话,姜文君便站出来,一改素日的沉默寡言,一脸自信道:
“怎么会,我们啊,既没有住破房子,也没有交银子!”
姜文君这话一出,众人不由哗然,更有去岁去过今年才回来齐盛等一干学子疑惑道:
“那你们如何住宿?莫不是去了书院外?”
姜文君看了徐瑾瑜一眼,笑着道:
“那可就不得不说说我们瑾瑜的本事大了!他前脚拐了临安候世子和我们在茅草屋座谈,后脚吾等便在一腔激愤中开了诗会,以文墨抒发吾等之愤然。
而后这些诗文被整理成册,正好被那韩监院看到了,立马给我们换了有温泉的凌水居!那凌水居虽好,只是可惜那些诗文不能面世喽。”
姜文君如是说着,可是面上哪里有可惜之色,只有一抹调侃的笑意。
因着姜文君说的轻松,其他没有去的学子不由轰然一笑,而齐盛等人面面相觑一番后,沉默了下来:
“还可以这样吗?吾等当初怎么没有想到合众人之力呢?”
徐瑾瑜这一手堪称是神来之笔,所谓当局者迷,这会儿一些先生已经不由点头。
他们这些东辰书院的学子在西宿本就势弱,若是分开行动,未免形影单只,难以成事。
而徐瑾瑜这是在一进书院,就第一时间将所有人都拧成了一股绳,并且他还有出了那样的奇法。
“什么诗会,这怕是徐瑾瑜他早就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了。”
“往常只觉此子聪慧过人,而今才觉其智谋亦不凡啊!”
等听过了徐瑾瑜带着大家平平稳稳度过了这入读西宿的第一个坑后,很快马容胜的赌局便又进入了众人的视野。
何宁因为要避马容胜的锋芒,所以即便消了赌约,他也不敢回西宿,是以今日并不在场。
可即使如此,姜文君妙语连珠,仍将当日赌局时的惊险说的跌宕起伏,让听者一时紧张,一时激动。
“什么?那骰子竟然还能做手脚?”
“那学子用心之毒可以想象!”
“若要被他成了事儿,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还得是瑾瑜火眼金睛,这才能直接识破他的阴谋诡计,让其偷鸡不成蚀把米!”
众人议论纷纷,这样的鬼局素来只知读书的学子们何时见过,这会儿纷纷发出惊叹。
徐瑾瑜听了这话,却肃着脸道:
“此事也不过是我侥幸发觉,且书院并非正经八百的赌场,这才能侥幸获胜。
可若是诸君遇到诸如与之赌博可得大利之事,也需要谨慎思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徐瑾瑜难得语气认真,众学子也纷纷拱手称是,他们这些人寻常哪里敢去碰赌,只是听听都觉得刺激。
再之后,姜文君就说起了徐瑾瑜因何宁之事,意图给西宿一个“惊喜”。
“起初,我们还以为瑾瑜是逗我们玩儿,要知道,我们在西宿此前也有过一次月试,成绩远远没有这么好,而我是最差的,已经排到了第五十余名以后了。”
姜文君这话一出,立刻有人问道:
“那你这次西宿末试位居第几?”
姜文君勾唇淡笑,看向徐瑾瑜眸色十分柔和:
“多亏了瑾瑜,我跻身第二名,还望以后在书院的红榜之上,还能与瑾瑜这样亲近。”
“啧,你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方才听的颇为入神的宋真听了这话,直接走过去将手臂搭在徐瑾瑜的肩膀上:
“师信虽然不在,但我们可都和瑾瑜屡次占据前三之位,你才一次!哼——”
姜文君听了宋真这话,只笑而不语。
两个人虽然十分平和,可是眉眼交错间,火药味儿那叫一个浓烈。
而这时,已经有聪明的学子抓住了重点:
“等等,姜同窗说他当初在西宿首考只考了五十多名,可等到末试竟是直接夺下第二……那他究竟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进步如此神速的呢?”
“嘶!对啊,姜同窗,你是怎么做到的?这简直……恐怖如斯!”
西宿与东辰大差不差,这五十名的差距,岂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补上的?
姜文君只是笑着看向徐瑾瑜,徐瑾瑜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道:
“我们,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偶尔刷刷题罢了。”
“刷题?”
“就是做一些试题练习练习罢了。”
徐瑾瑜自觉自己是一个仁慈的人,不愿意让同窗们这么早面对惨淡的现实,于是只是含糊的提了一句。
还有人想要追问,也被徐瑾瑜岔了过去。
如果他没有猜错,等到这一批新的异世“五三”被刊印出来,在场的同窗们就要作为第一批受害者了。
现在,是他们最后欢喜的时间了。
大家见徐瑾瑜不愿意多提,也不再追问,万一人家徐瑾瑜有什么独门绝技呢?
虽然他们觉得惋惜,可也不愿意做那强迫之人。
而姜文君等人也对视一眼,促狭一笑,没有多提。
他们为了一口气,拼了这么多天,也该让同窗们一起体会体会他们当初的滋味喽。
众人说说笑笑,又在膳堂美美用了一餐后,这才尽兴而归。
宋真早在师信走后,就预定了徐瑾瑜同寝的床位,这会儿二人结伴而归,宋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他因为徐瑾瑜是不是投喂的试题,自徐瑾瑜走后一直占据乙级头名之位,这会儿也有些跃跃欲试,不知徐瑾瑜在那西宿的“膏粱地”可有懈怠。
等到月上中天,宋真再度怀着被徐瑾瑜打击的心态,终于满足入睡。
徐瑾瑜看了那圆圆的一轮明月,忽而轻轻一叹,这才合上窗户,上榻眠去。
什么都没有变,只不过……少一人罢了。
末试已经结束,之后便是先生们做一些年末小节,挨个指出学子们的不足之处,望他们在年假之时,也能不懈怠,刻苦勤学,来年取得骄绩。
只不过,今年的先生们与往年有些不同,他们每个人眼睛下都挂着大大的黑眼圈,看着学子们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怜惜。
学子们大为不解,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直到,三日后,末试的最后一日,众学子看着桌上那一本上书“五年科举三年模拟(壹)”的书本时,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这些都是我们年假要做的习题?”
“这才是壹?那岂不是还有很多本?”
“等等,这还有一行小字——出题人:徐瑾瑜?瑾瑜?!瑾瑜出的题?所以这题就是姜文君他们在西宿时刷的题?”
“那还等什么?咱们也刷!”
“刷刷刷!”
……
东辰学子永远无法忘记这个日子,当时的他们只以为是先生的心血来潮,却没有想到……大盛科举刷题热潮的开端,正始于此。
不过这些徐瑾瑜都没有放在心上,他作为出题人且每道题都心有答案,这会儿一身轻松的准备归家过年。
临别之际,宋真收到了家里的书信,准备回一趟家里,所以并未与徐瑾瑜一起去徐家。
只不过,因为书院的“五三”,让宋真看着徐瑾瑜的眼神颇为幽怨。
他本以为那些题都是他一个人的,没想到徐瑾瑜竟然出给了每个人!每个人!
“真兄,明年再见了!”
“明年再见!”
宋真虽然幽怨,但在离别之际,他没有说什么旁的话,只是拍了拍徐瑾瑜的肩膀,道了一声保重。
徐瑾瑜不由皱了皱一张玉容,真兄拍他是肩膀,他就知道拍手臂了。
这身高,真是糟心透了!
宋真见状,转过身后,眼中不由滑过一抹浓浓的笑意,唇角也不自觉的好好扬起。
瑾瑜也就这两年可以欺负欺负了。
随着冬日的最后一场细雪落下,学子归家,书院彻底陷入一片静寂之中。
徐瑾瑜顶着毛毛细雪,来到了静暖园,但不巧的是今日徐母等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小石村的徐家了。
“哎呀,万事俱备,就等大郎你回来了!要不是怕大郎你扑了空,我和你奶她们可早就归家洒扫了。”
徐母一面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红豆沙,一面絮絮的说着:
“这庄子虽好,可是娘总觉得还得是在咱们家里过年,才有年味呢!
家里的梁上还吊了小半扇腊好的猪肉,前些日子我和你奶灌了些腊肠,庄子上暖和,颜色都有些发深了……”
徐瑾瑜只是含笑听着徐母的低语,明明不是很重要的话,可是他却听的很认真,甚至还附和道:
“那若要归家过年,咱们走的时候,我记得家里的米缸都要见底了,也该填补了。
还有,家里的油似乎也有些不足,这要过年了,娘再做些炸小肉丸吧!”
徐瑾瑜这话一出,徐玉瑶顿时眼睛一亮,也出来抱住徐母的腿,软乎乎道:
“对对对!炸小肉丸吃!还有脆脆的藕盒!”
“小吃货!”
徐瑾瑜笑着点了点徐玉瑶的鼻子,小丫头也不反抗,只傻乎乎的笑:
“哥哥也是小吃货!”
“那正好咱们回家后,去赶集买年货吧!”
徐老婆子听了众人的话后,直接说道。
“奶说的对!”
在此之前,家里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去岁因为徐瑾瑜还未开始科举,虽然过了年,可也少不得有些紧张。
可,今年就大不一样了!
徐瑾瑜以小三元的绝对优势,考上了秀才,徐家的日子也变得平顺无比,很该好好庆贺一番的!
徐家人都是行动派,等收拾好东西后,在静暖园住了一夜,第二日便回到了小石村。
只不过,这一次徐家人一回来,那是问候的人都要把门槛儿踏破了。
他们都是庄户人,以往只知道在土里刨食,这远山家原本是村子里数得上的穷困人。
可是,谁让人家家里有一个会读书的郎君呢?
说是去什么温泉庄子过冬,庄子他们是知道,平日可没少去一些招杂工的庄子上做工。
可是,这温泉是个什么东西,他们大多都是头一回听说,可不得来徐家人家里问个清楚。
不过,徐家人大都是女眷,村子里的男人再好奇也不敢贸然上门,可就是一些三姑六婆也是结结实实的让徐母都差点没把口水说干,这才把人送走。
“我的娘哎,嘴皮子都要给我磨薄了!”
徐母等人走后,一气连喝了三碗水,这才无力的靠在椅子上休息。
徐老婆子见状,毫不客气的吐槽道:
“你娘我好好的在这儿坐着呢,嚎什么嚎?你嘴皮子磨薄了?我看你倒是挺乐在其中的!”
徐母闻言,不由嘿嘿一笑:
“那是!这都是我们大郎有出息!娘你是没看到狗蛋和栓牛他娘听我说的眼睛都要绿了!
前两年,远山不在家,她们个个都说自己家的孩子能顶半个劳力,搁我眼前显摆了不知几回,这回咋不说了?哎呀,我这心里可太舒坦了!”
一想起方才那两个女人一口一个芸姐,暗搓搓打听他们家两个小的能不能让瑾瑜看看是不是读书的料时,徐母就觉得自己个像是大夏天里干了一碗冰镇酸梅汤,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坦!
徐老婆子简直没眼看,撇了撇嘴,可若是有一面镜子在这儿,徐老婆子就会发现自己这会儿嘴角已经上扬的有些过分厉害,脸上的褶子都形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
除了这些,徐玉瑶打后山的潭水里逮了一篓子小鱼回来后,身上能塞东西的地方,那是塞的鼓鼓囊囊:
“这是村头的刘婶子给的、这是马嫂子的,这是……”
小丫头记性很好,一样一样的掏着,数着,只不过数完之后,徐玉瑶很疑惑的歪头看着徐母:
“娘娘娘,这些婶婶嫂嫂为什么要给我这些啊?以前她们都不让我去她们家玩儿的!”
徐母听了闺女的话,揉了揉她的头,直接道:
“那都是因为你哥有出息了!以前他们不好舔着脸凑着上来,现在借着年节正正好哩!”
小玉瑶虽然年纪小,可是随着家里的各种条件的提高,生活环境的转变,现在能听懂的话很多:
“娘,那我是不是不该收下来?”
徐瑾瑜正好自门外走了进来,听到徐玉瑶这话,不由道:
“小妹不该收什么?”
“哥哥!”
徐玉瑶转身抱住了徐瑾瑜的腿,指了指自己被那些婶婶嫂嫂塞给的零嘴,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徐瑾瑜揉了揉妹妹的头,笑着道:
“不打紧,收了就收了吧,小妹开不开心?”
徐瑾瑜说着,便准备抱起小妹,逗小妹玩儿,却被徐母连忙抢了过去:
“小妹今年长的快,小丫头老重了,仔细闪了大郎的腰。”
徐瑾瑜不由无奈一笑:
“娘,小妹哪儿有那么重?”
小丫头听了徐母的话,也不依的点头:
“就是就是!我才不重,娘欺负人!”
徐母不由嗔道:
“好嘛,你们兄妹这是合起伙来了!”
徐玉瑶被逗的咯咯直笑,过了许久才歇下,趴在徐母的肩上,用那双黑葡萄似的的大眼睛看着徐瑾瑜,突然道:
“哥哥,我今天很开心呀!今天大家都让我去玩儿,大家都欢迎我呢!
娘说是哥哥有出息了,大家才这样,我都知道,所以我最最最喜欢哥哥啦!”
徐玉瑶认真的说着,那副认真的模样,逗的徐瑾瑜不由莞尔:
“那哥哥再努努力,让小妹更受欢迎好不好?”
徐玉瑶听了徐瑾瑜这话,还真认真的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
“不要哦,娘说哥哥平常都很辛苦,要是再努力的话,会累坏的!”
徐瑾瑜听后,只觉得心口一暖,温暖的手掌盖在小妹的发顶上,揉乱了小姑娘的头发,偏偏她还傻乎乎,毫无所觉。
徐母抱着小妹玩儿一会儿,又拿着小鱼处理起来,徐家条件渐好,徐母是用温水泡着小鱼,手也不容易冻僵。
“大郎,方才族长和你说了什么?”
徐母被三姑六婆“围攻”,而徐瑾瑜是脚一踏上小石村的地,就被族长给盯上了。
这会儿听了徐母的问话,徐瑾瑜一面在地上画了“区”字棋教小妹玩儿,一面回答道:
“族长说,今年祭祖之时,让我跟在他身后领着族里的晚辈祭祖。”
“当真?!”
徐母又惊又喜,要知道以往祭祖的时候,大郎年幼,只被安排在最后,就是去岁,族长虽然有意让大郎领头,可是几个族老也不同意。
没想到,今年竟然会有这样的喜事!
徐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也不重什么主支旁支,一向只遵循一个原则——
族里最出息的晚辈才有当面祭拜祖宗的资格!
徐瑾瑜这话一出,徐母顿时高兴的转起圈来,张罗着再从圣上的赏赐里,挑一匹好料子,给徐瑾瑜再做一套衣裳。
看着娘那么高兴,徐瑾瑜不由失笑摇头,有无功名与否确实不一样。
只不过,不知娘要是知道自己准备明年八月下场,会不会更加惊喜呢?
……
而今距离除夕尚有十余天,徐家女眷都很麻利的给家里做了洒扫,等二十二那一天,阖家去了集市上买年货。
原本徐母是准备去县里的集上转转,还是徐玉琬说起京中繁华,她送货是总是能见几眼,倒是奶和娘没有见过,这回去京里的集市逛逛,所有的消费她买单!
徐玉琬向来性子柔和,可银子就是人的脊梁骨,这会儿一向软和的女娘难得说了一句硬气话逗的徐母和徐老婆子不由大笑。
两人也不是什么迂腐的长辈,直接就拍板定下了这事儿,脸上也笑的跟朵花儿似的。
徐玉琬看到家人如此,一时没忍住露出一个开怀的笑容,而后和弟弟对视上后,眼睛一弯:
“大郎也看看自己想要什么,长姐都买单!”
徐瑾瑜闻言,心情愉悦的点了点头,他确实心情不错,不管是奶还是娘,小妹还是长姐,她们都在即将到来的新年,脱胎换骨,如获新生般的恣意欢喜。
而这,也这证明他这两年的努力没有落空。
如今临近年关,百姓们热热闹闹,可是京畿的防卫却重了几层,哪怕是徐家一家老弱妇孺,也被盘查了三次,这才得以入城。
徐老婆子打嫁给徐老爷子后,就一直没有出过清丘县,上次去温泉庄子是头一次,这一次京城守卫的阵仗倒是唬的老太太好久都没有平静下心来。
“恁么威风的军爷,还那么多,真真是吓死个人!”
徐老婆子不由嘟囔,还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徐瑾瑜闻言一会儿引着徐老婆子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没过多久,徐老婆子就放松下来,不用徐瑾瑜引着,就自己高高兴兴的去转悠了。
而徐瑾瑜也发现今日京城的人似乎格外的多,故而他虽然看似随意,可是视线一直停留在家人身上。
尤其是长姐和小妹,年轻女娘和小姑娘最容易被那些拍花子盯上了!
而随着人潮涌动,很快徐瑾瑜就知道为什么京城今日人这么多了。
“快来啊!长宁公主的铺子又放菜啦!”
“今天有两百斤,一斤只要三十文!每人限购一斤!”
“这冬日的蔬菜本就难得,长宁公主好人啊!”
“人家长宁公主说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虽然不如那些正经八百卖的菜,可是这些菜在锅里炒一炒,不都是一样嘛?”
……
百姓们纷纷说着,徐瑾瑜这才知道今日这样的盛况,乃是因为长宁公主。
当天刚到庄子的时候,徐瑾瑜就听徐母说过长宁公主当初卖菜时的苦难。
“谁能想到那些有钱人不管菜好不好,只看贵不贵,公主本来定了一钱银子一斤,嘿,人家偏不要!
后头定了一两银子一斤,一个个抢着定,就这,还嫌低了没面子,想不通啊想不通!”
而徐瑾瑜当初听了这个消息,一面为长宁公主此番的温泉菜售卖大获成功的高兴,可一面又觉得这事儿只怕有违长宁公主昔日初心。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长宁公主很快就做出取舍,并想出合理的法子维持平衡。
一钱银子普通百姓当然买不起,可是三十文就不一样了。
可那些富户若是知道寻常百姓用低廉的价格购得温泉菜,只怕会闹起来,所以她索性出售一些“临期菜”。
如此,既丰富了百姓的菜篮子,也不会让百姓花销过大,又惹的富户抗议,可谓是一举三得!
当初那个犹豫不定的女娘仿佛还在昨日,可不过一月,她已经开始适应并想办法让这世情顺应她的心意了。
不得不说,徐瑾瑜这一刻是十分欣赏长宁公主的。
但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徐瑾瑜拉着家人转了一个弯儿,去一旁的小巷避开人海。
“两百斤的蔬菜卖不了太久,人太多了不安全,咱们且先去茶楼避避吧。”
徐瑾瑜温声建议,徐家人自然无有不应。
等到了茶楼,徐瑾瑜特意点了二楼包厢,有翠微居士给的千两纹银撑着,徐瑾瑜自然不愿意让家人在大堂委屈。
二楼正临窗,这会儿里头炭火点的足,窗户微开,徐母探头看了一眼,啧了啧舌:
“好多的人,幸好方才大郎明智,不然咱们怕是要被挤成肉饼了!”
徐老婆子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在茶楼里喝茶是什么时候了,这会儿也很是稀罕的四处打量。
因为长宁公主的放菜,让汹涌的人流阻碍了徐家人逛集市的步伐,但大家都颇为随遇而安。
这会儿喝茶的喝茶,啃点心的啃点心,包厢里倒是一派宁静。
半开的窗户也没有被关上,外面的寒风很快就被屋子的暖意融化,轻易冻不着人,还能欣赏街景,这可是一桩雅事。
徐瑾瑜也是一面喝茶,一面观察着外面,只是,突然徐瑾瑜面色一变,站了起来凝视着一个方向许久,随后才道:
“奶,娘你们在这里坐坐,我出去瞧瞧。”
徐瑾瑜难得脸色这般严肃,徐母点头如捣蒜,徐老婆子连忙抓住徐瑾瑜的袖子:
“瑾瑜啊,你可别做危险的事儿!”
徐瑾瑜抬起眼,看着徐老婆子担心的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
“奶,你放心吧,我会照看好自己的。”
徐老婆子这才放手,徐瑾瑜随后大步离开。
徐瑾瑜下去的时候,人潮依旧汹涌,两百斤的菜本只有两百人的名额,可是却让这么多人趋之若鹜,连一旁负责巡逻守卫的巡卫军都有些苦不堪言。
是以,等到一个少年在他面前说起什么有人疑似拐带幼童的时候,巡卫军的卫长并不是很相信,甚至还有些不耐:
“好了好了,你也是说了疑似了,这么多的人,你许是看花了眼,也有可能。
今日京中大集,正是人多的时候,吾无瑕去理会这些琐事,你要是实在紧急,且去京兆尹府报案便是!”
徐瑾瑜听了这话,不由皱了皱眉:
“京兆尹府在城东,这里是城西,待我赶去报案只怕贼人早已逃脱,若是大人能拨冗随我走一趟,或可能拯救一个家庭。”
徐瑾瑜这话一出,卫长抹了一把汗,看了看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潮,低声道:
“小郎君,你可知道,今日我若是贸然离岗,长宁公主的铺子出了什么岔子,我可担待不起。
你若是说的是真的,那自然极好不过,可若是假的……这个中责任又由谁来承担?”
“我。我来承担,若真有万一,长宁公主那边我会去说。”
“你?”
卫长嗤笑一声,突然看到京兆尹带着一队兵将急急走了过来,立刻面色一整:
“大人!”
京兆尹看向卫长,语气急切道:
“你可见到一个穿着藕粉棉袍,头戴粉色珠花的小女娘走失?”
卫长摇了摇头,而这时一旁的徐瑾瑜突然道:
“敢问大人,那小女娘可是约莫五六岁,着粉色棉鞋?”
京兆尹懵了一下,偏头问道:
“夫人可说了,五娘走丢时穿的什么颜色的鞋子?”
“似乎,就是粉色的。”
京兆尹一听这话,顿时眼睛放光,看向徐瑾瑜:
“你说的那个小女娘在哪里?快带吾去,若是真能寻到,吾重重有赏!”
徐瑾瑜点了点头:
“大人不必如此,方才学生在二楼看到一个身着布衣之人抱着一蒙着头的幼童从下面匆匆走过,那幼童鞋子上的丝缎被阳光映的微微发光,想来不是凡品,是以学生正觉得那人可疑,方才正与这位大人沟通前去查看。”
徐瑾瑜说完,看了卫长一眼,卫长挠了挠头,连忙狠狠点头:
“啊对对对,是这样子!大人可要属下带人前去查看?”
京兆尹摆了摆手:
“不必,本官带人自去查看即是!小郎君,劳烦带路。”
徐瑾瑜和京兆尹很快便没入人潮之中,卫长这才懊恼的一拍脑门。
那走丢的小女娘一看就是京兆尹府上的,这位京兆尹可谓是简在帝心,要是自己能救下他的女儿,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要是,他方才没有犹豫就好了。
徐瑾瑜不知卫长的后悔懊恼,这会儿他和京兆尹一路疾行,口中还在问着那小女娘走丢的细节。
“敢问大人,令爱是从何处发现走丢?”
京兆尹有些不解这少年为什么会这么问,但现在也不耽搁赶路,这便一一道来:
“今日是京中最后一场大集,我家五娘素喜热闹,歪缠了她娘出来玩,喏,就是在这条主街上,一个丫鬟去偏头的陈记糕铺去买糕点,另一个丫鬟去替五娘捡地上的珠花,结果一抬头,人就不见了!”
京兆尹说的十分详细,而正好这条主街方才徐瑾瑜和家人转过,这会儿他在心里复盘了一下五娘丢失的路线后,引着京兆尹在一家并不起眼的普通百姓家门口停下。
京兆尹没想到这少年引着自己在纷乱的坊市乱走一气,这会儿停下来后,他不由道:
“小郎君,还有多远?”
“就在这里。”
徐瑾瑜抬眸看着此刻门扇紧闭的院落,声音平静。
京兆尹则是一脸错愕,这一看就是寻常百姓家,且他们方才不知绕了多少个弯,五娘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