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天子一怒, 伏尸百万。
多年被蒙蔽,被愚弄的成帝已经在酝酿着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
当然,除此之外, 成帝并没有忘记将静暖园那些胆大妄为、贪得无厌的仆从全部带走!
能让那小秀才气的上门第二天就使人过来告状,成帝如何会让那些人留下碍眼?
他是送礼,又不是添堵!
成帝一声令下,魏思武直接点人出发,端的是气势汹汹,以至于让不少识得魏思武的人都不由又惊又怕。
圣上这是又要有什么大动作了吗?
等得知魏思武只是去抓一个庄头后,众人不由摇头一笑, 到底还是个孩子, 圣上岂会授他重任?
人们一笑而过, 却不知暴风雨来临前, 天空总是一片平静。
而此时,长宁公主的流春园内, 徐家人已经坐在暖阁之中, 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流春园乃是长宁公主自己改的名儿, 原名叫留春园, 可长宁公主觉得这名太俗, 倒不如流春园,听起来便觉满园春色,生机勃勃。
今日, 徐母特意为长宁公主带来了两包甜辣口的肉干、两罐剁椒酱并一些小吃若干, 除了前两者是早就准备好, 后头的小吃都是徐母晨起现做的,现在还带着热气儿呢。
那甜辣口的肉干被徐瑾瑜赞不绝口, 之后也便成了徐家的常客,后来长宁公主偶然吃过一回,也是时时惦念,今日长宁公主盛情款待,徐母自然也投其所好。
今个徐母才一来,长宁公主便急急使兰青将肉干拆包呈上,笑吟吟道:
“婶子怎么知道我想这一口很久了?听兰青说,婶子准备明个给我做顿好的,我今个可就已经馋了呢!”
徐母听了长宁公主这话,被逗的哈哈大笑:
“哪有您说的那么好了,我也就是做些家常菜。”
“家常菜才好了,吃了浑身都舒坦!”
长宁公主三言两语夸的徐母眼角眉梢都带起了几分得瑟,看的徐老婆子都不由摇头。
也就是几个孩子都捧场,瞧瞧这模样,若是长了尾巴岂不是翘到天上去了?
偏偏这时候,徐玉琬和徐玉瑶也一唱一和的吹捧徐母的手艺,直让徐母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而在这样的聚会之中,徐瑾瑜总是安静看着,女眷们的嬉笑言谈,轻松写意也感染着他,让他的面上不由露出了一抹浅笑。
“您请用茶。”
徐瑾瑜抬眼看了一眼,正是昨日的那位近侍,方才他听长宁公主唤过一声常福公公,当下也颇为有礼的道谢:
“多谢常公公。”
常福面上有些讶异,未曾想这少年竟也识得自己,但随后他亦笑呵呵道:
“不敢当不敢当,您是殿下的贵客,这些都是奴应做的。”
常福说完,随后退至一旁,此前他未回到殿下身边的时候,曾听说过殿下对于一个平民之家青睐有加,他还曾恶意揣测过,是不是徐家人有心攀附权贵。
可这两日的观察下来,他才知道殿下亦非他所猜测的昏庸之人,徐家人更是人品贵重。
老夫人虽不言不语,可慈和万分,徐夫人喜滔滔不绝,但心思赤诚。
而徐家的两位女君,年长者温婉娴静,年少者天真烂漫,可却没有一星半点的贪婪和嫉妒,这对于骤然接触到勋贵的平民女娘来说,是分外难得的。
除此之外,作为唯一的郎君,徐郎君小小年纪便能斥恶仆,护家人,和当初年幼护幼弟的殿下一样的勇敢坚毅。
看到这里,常福也不由感叹徐家家风极好,所出子女,无一不是出类拔萃,品行出众之人。
徐瑾瑜自然察觉到了常福那暗中观察的目光,但他并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儿,自然也不怕人看。
而且,常福眼里也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甚至……
徐瑾瑜觉得常福看着自己的时候,还多了几分怜爱与欣慰(?)。
饶是徐瑾瑜善察人心,一时竟也无法理解常福的欣慰来自何处,但今日只是大家一派喜乐的聚餐,徐瑾瑜也懒得费那个心神了。
众人说说笑笑,长宁公主的嘴巴更是没有怎么听住过,过了约莫两刻钟,兰青终于忍不住道:
“殿下,您可不能再用了,否则一会儿该用不下膳了。”
“怎么会,我才吃了多少。”
长宁公主下意识的说着,兰青默了默,小声道:
“这还不多啊,您这一会儿都吃了四块肉干、三颗芋泥红薯丸,两块炸糖糕,还有……”
眼看着兰青还要再数,长宁公主连忙叫停: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先收起来,我先不吃了就是了。”
徐母看着长宁公主还有些不太情愿的模样,也拍了拍长宁公主的手,劝道:
“公主别不高兴了,兰青也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现在大冬天,放不坏,想吃什么婶子就在隔壁,让人来知会一声就行了。”
“哎呀,这不是这段时间忙,今个这才贪了嘴,就被这丫头开始念了起来。”
长宁公主叹了一口气,随后便弯着眉眼对徐母道:
“那婶子这个冬日不若都在这儿吧,这里有温泉,我这儿还有不少新鲜菜品,好吃好喝不说,也能过一个暖冬。”
“这……”
徐母犹豫了一下,平心而论,她是喜欢静暖园的,可是那里头那些仆从她是不太喜欢的。
昨个被娘一说,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人家这是瞧不上他们呢。
那住着多膈应?
徐母这一犹豫,徐瑾瑜便知道昨日发生的事儿还是让家人心里留下了几分阴影,顿时眸色冷了冷。
“娘,若是喜欢就留在吧。”
徐瑾瑜缓声开口,声音温和且带着安抚之意:
“您和奶她们只管安安心心住,我向您保证,这三日之内,您所顾及的事儿都会被解决。”
徐瑾瑜说的比较保守,诚然,张煜的账册会让圣上见猎心喜,可是依着圣上的性子,总要调查一番吧。
如此往复,三日够了。
可徐瑾瑜却不知道,成帝对于宫里宫外的开支早就已经付出了不少的心血,偏偏他出了一个账房先生后,让成帝这才发现了自己,乃至先祖一直被欺瞒的事实。
气疯了的成帝哪里会顾及那么多,其他的账没有对清楚的人他可以暂时按耐住。
可是静暖园的陈安一行,让他们多呼吸一刻,都是魏思武不够努力。
徐母有些懵的看了徐瑾瑜一眼,但随后她便点点头:
“那敢情好!大冬天的只有白菜的饭也确实太难做了!”
大郎都那么说了,那一定是有法子解决,她相信大郎!
长宁公主将目光落在打坐这儿起才说了第一句话的徐瑾瑜身上,不由有些好奇:
“昨个的事儿我听兰青说了,莫不是瑜郎君已有对策?”
那庄子到底原先是舅舅的,瑜郎君纵使聪慧过人,只怕也无法在短短几日便将人解决了吧?
徐瑾瑜闻言微微一笑,淡声道:
“不错,本是要耽搁些日子,可是昨日有所发现,想来近日便有结果了。”
原本按照徐瑾瑜的盘算,发现账册的问题后,就算要告状也要得哄得住圣上,那他就得想法子转移转移圣上的注意力。
当时,徐瑾瑜是准备用表格法重新另拟账册的,可没想到张煜倒是给了他一个惊喜。
一个天然孕育而出的简便账册记录法,用在此处,那才是恰如其分。
只是……不知结果如何了?
那张煜心里记挂自己的母亲,有了牵挂,必生勇气,应不是胆怯不敢行事之人。
徐瑾瑜未将话说透,长宁公主顿时就明白这事儿怕是递到舅舅那里的。
只不过,这样虽然会出一口气,可只怕会让舅舅不喜……但若是瑜郎君,应该也是有法子的吧。
长宁公主不再追问,但眸子始终含了一丝好奇。
等众人说笑片刻后,并不温暖的太阳已经渐渐挪到了中空,也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了。
流春园内,大厨们早就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两道汤底,一道是以吊了整整一晚的高汤为汤底的白汤,一道是精心炒制的麻辣大料为汤底的红汤。
这会儿,一口大号鸳鸯锅内,红白两汤正咕嘟咕嘟的滚起,散发出阵阵香味,让人不由垂涎欲滴。
一只羊的各个适合涮煮的部位也被片成了薄如蝉翼的肉片,静静的呈放在一旁,纹理分明,红白相间,十分诱人。
至于别留出来的羊排,则被交给厨房进行烤制,一只羊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长宁公主早就已经习惯和徐家人一道用膳,这会儿也没有将就什么规矩,直接提着筷子夹起一片浮起变色的肉片,就算开宴了。
“唔,这是我今个发现的新吃法,用这涮了白汤的羊肉片蘸着婶子带来的剁椒酱,蒜蓉,麻油简直一绝!”
长宁公主是不舍得徐母带来的东西有一个不被眷顾的,徐母见状也不由一笑:
“好公主,你这白汤还能这么吃,那红汤可如何是好?”
“那就蘸麻酱嘛,那样就不辣了!”
长宁公主说的理直气壮,她吃不得辣,又惦记着,属实是又菜又爱玩儿了。
与之相反的是,徐瑾瑜颇为嗜辣,听了长宁公主的安利后,直接取了两勺剁椒酱用涮了红汤的肉片蘸着吃。
剁椒脆嫩鲜辣,红汤羊肉则麻辣滚烫,一口下肚,便是这个冬日难得爆辣劲爽。
徐瑾瑜连连用了三片,便已经狠狠出了一身的汗,那原本淡色的唇也变得通红起来,仿佛上了一层极艳的胭脂。
那双笑时温润,不笑冷冽的桃花眼这会儿也被辣意熏的眼尾微红,偏生他那张玉面却不改颜色,极致的红与白,交相辉映,观者纷纷不由呼吸一滞。
少时容貌便盛至此,只怕他日长成时,又不知勾动多少人的心弦。
一旁静立的常福在这一刻,也不由感叹,如此容貌,徐家这怕是要鸡窝飞出一只金凤了。
外头寒风呼啸而过,吹的树叶瑟瑟发抖,屋内的人住着被温泉熏暖的屋子,吃着热腾腾的锅子,汗水津津。
正在这时,门被人推开,魏思武一看到徐瑾瑜立刻抱怨道:
“好你个瑾瑜,一封信让我跑断腿,你却在我长姐这里大快朵颐,是人否?!”
徐瑾瑜有些茫然的抬起头,还未答话,便被魏思武身上的冷意冻的一个激灵,魏思武也顾不得追究,忙去一旁的熏笼旁驱散寒气:
“啧,罢罢罢,我先去暖暖,省得给你冻病了。”
徐瑾瑜方才已经用的差不多了,这会儿只端起小碗呷了一口煮了羊肉的高汤,鲜的他眉眼舒展,不由回身问道:
“现在时候尚早,思武兄怎么来了这里?”
“怎么,我不能来?早就听说长姐的份例里添了一只自极寒之地来得滩羊,这东西满京城也不过五指之数呢!我还想着蹭一口,没想到长姐把我浑忘了!”
长宁公主正取了薄荷茶水漱口,听了魏思武这话,忙用帕子拭了拭唇角:
“思武这是什么话?长姐还能忘了你不成?这羊才一宰杀,我便让人往府里送了一些,你现在回府指不定就可以吃了。”
魏思武听到这里,心里才舒服些:
“哼,你们热热闹闹的吃锅子,京里就我一个孤零零的吃,那有什么趣儿?”
“你不是和镇国公世子交好,可以请他一聚呀。”
长宁公主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魏思武脸色就更难看了:
“那厮这段时间精于练武,我才请不动呢!”
不就是那次送瑾瑜去书院的比试赢了他吗,还想一直赢不成?
大不了下次他不比武,比抽签!
徐瑾瑜听了这话,不由莞尔一笑:
“可是我怎么听说,是庆阳兄因为……咳,思武兄你那日用词不当,恼了你呢?”
“什么?还不许人说实话了!他敢说他不是西宿的抛屎……”
“咳咳咳——”
徐瑾瑜咳嗽起来,眼神示意魏思武:
“思武兄,这儿可都是女眷,大家还在用膳。”
魏思武闻言,立刻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巴,感觉自己烤的差不多了,这才挤到了徐瑾瑜的身边:
“过去点儿,还有啥菜,给我来点,今个可累煞我也!”
今个张煜一开城门就去了公主府,等魏思武再带着他跑一趟皇宫,并受审、写价格册等等,这一通折腾下来,就已经去了三个时辰。
而大盛冬日开城门以鸡叫为准,最近天冷,鸡一般于寅时三刻开始叫。
之后等成帝一通命令,魏思武再去调度兵将,去隔壁拿人,又是两个时辰。
也得是魏思武动作快,否则这锅子的汤都要凉了。
许是因为在刑狱司带的久了,魏思武现在倒是没有了以往那些挑挑拣拣的习气,飞快填饱了自己的肚子后,魏思武拍了拍一旁用公筷给他加菜的徐瑾瑜的肩膀,笑道:
“行了,看瑾瑜你这么尽心的份儿,今个我也没算白忙!那静暖园你放心住吧,那些杂碎我一会儿就带回京里给舅舅,给你换些好的回来!”
“一会儿?”
不光徐瑾瑜惊讶,一旁的长宁公主、徐母等人也是不由瞪大了眼睛。
徐母晕乎乎道:
“大郎还说三日解决,没想到,就一顿饭的功夫,就把那些臭虫赶走了!”
长宁公主则是有些担忧道:
“那舅舅可有责怪瑜郎君?”
“没吧?我看舅舅笑的跟朵花儿似的,连瑾瑜送过去的那个人都要封个七品给事中呢!”
魏思武随口说着,长宁公主心也放了下来,随后又瞪了魏思武一眼:
“还敢编排舅舅!”
“嘿嘿!”
魏思武笑着端起一碗汤,有滋有味的喝了起来。
徐瑾瑜对于圣上的不怪罪早有预料,但张煜竟是被封了给事中,倒是让徐瑾瑜有些惊讶的。
难道,圣上无人可用到这般地步吗?
但张煜一手精妙数艺,且心思纯孝,若非受手臂所累,只怕早就入仕为官,如今这也算是他命该所得。
徐瑾瑜只是略略思索了一番,如今的种种结局皆在预料之内,他便不再去细究了。
而这时,魏思武已经开始说到他从那陈安的屋子里搜出来了一整面的银墙——
“那老东西把所有的砖块都挖了一个洞,洞里全是银子,他倒是胆大,也不怕哪天地龙翻身把他塌在下面喽!”
徐瑾瑜侧耳倾听其魏思武人赃俱获的高光瞬间,而一旁的常福看着徐瑾瑜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重。
这哪是他家殿下的幼年期?
这怕是比他家殿下还要狠的狠人!
当初殿下要是有这徐郎君一言不合就告御状的心性,哪里会被人欺负成那般模样呢?
……
魏思武把自己的高光时刻说完后,就急急赶回了京城,不到晚间,静暖园已经重新换了一批仆从。
这一次的仆从都是冯卓仔细挑选过的,不求多么机灵会来事儿,只求能忠心耿耿,安安分分。
不然,要是再被那徐秀才抓到什么把柄的话,他怕是脚底都要忙出火花了。
等把这批仆从送走后,冯卓才算是结结实实的松了一口气,一旁的小徒弟又是端水,又是捏肩的,替冯卓愤愤不平:
“师傅,那不过是个小小皇庄,哪里值得您亲自挨个点人了?也太掉份儿了!”
冯卓闻言直接一抖肩,拍了一下小徒弟的手,冷哼一声:
“你知道什么?”
掉什么份儿?
他那是为自己的老命考虑!
而也就是冯卓的一番用心,让徐瑾瑜也不由满意点头,他不需要多么聪明的仆从,只要足够忠心,足够安分,让家人留下来他能放心便可以了。
之后的两日,一日是在静暖园用的膳,乃是徐母用秋日特意留下的番茄制成的酱做了一桌子的酸甜口的菜肴。
用一整个冬日酝酿的酱汁风味颇为浓郁,一上桌就赢得了大家的欢心。
等到第二日,长宁公主又用几种新鲜的蔬菜将徐母诱惑去了流春园,明明两个园子却硬是好的跟一个园子似的。
只不过,等到这第三日,大家用过饭后,去泡温泉解乏,而徐瑾瑜才一回到自己的院子,长宁公主便又上门了。
“公主今日可是又有事?”
长宁公主无奈的点了点头:
“还是瑜郎君知我。”
徐瑾瑜勾了勾唇,请长宁公主入内详谈,这两日公主一直努力的表示对于自己及家人的看重,以防静暖园的仆从有不臣之心。
公主有这份心,他自然愿意投桃报李。
一进去,长宁公主脸一垮,叹了一口气:
“瑜郎君有所不知,这十几日我都碾转反复,若不是那日发现你和婶子她们就在隔壁,我这心是怎么也静不下来。”
徐瑾瑜静静的听着长宁公主说,他知道,长宁公主这会儿需要是倾诉。
“不怕瑜郎君笑话,这次选的几种蔬菜之中,我特意选了韭菜,我听娘说过,这是舅舅最喜欢的菜之一。
可是,如今地里的韭菜都已经割过一茬了,但我还是未能找到合适的机会进献给舅舅。”
长宁公主说到这里,不由咬了咬唇:
“其实也并非没有机会,只是我本就与舅舅并不亲近,如今乍然这般行事,只怕舅舅也会不喜……”
长宁公主说到这里,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是有些可笑,她顿了顿,小心翼翼的看了徐瑾瑜一眼:
“瑜郎君,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瑾瑜怎么会不明白?
其实,长宁公主这样的想法很好理解,生母的早逝让她与圣上并不亲近。
此前经受那样种种折磨,她也始终没有求救圣上,也多有这样的原因。
亲缘亲缘,可也要走的近才是亲。
长宁公主此刻倒是因为太过顾及而近乡情怯了。
连长宁公主自己都没有想到,那些流言蜚语没有击垮她,反而是她自觉与舅舅这并不浓厚的亲情绊住了她。
在很久以前,徐瑾瑜未尝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可是若真到了那样的关头,便会发现自己若臆想的那些都不存在。
在徐瑾瑜看来,圣上坐拥四海,心怀天下,远非那些刻薄寡义的亲戚,不会存在一些令人不喜的恶行。
可凡事都有双面性,也正因圣上的身份,让长宁公主望而生畏。
徐瑾瑜理解长宁公主的意思,而长宁公主见徐瑾瑜点头,也觉得心头那一块巨石轻松了几分。
“其实我觉得我这个想法很可笑,舅舅每日焚膏继晷,勤勉政事,并不像是会将儿女私情放在心上的人。
或许,即便我将这温泉蔬菜进上去,舅舅也不会放在心上……或许,是我太过懦弱了。”
长宁公主说着,有些失落,一个从未在温情中长大的孩子,对于所有的交际都抱有悲观的想法。
“公主,别这样想。懦弱不是错,真正的勇敢,可不是匹夫之勇,横冲直撞。”
徐瑾瑜声音温和,仿佛自带静心之效,长宁公主有些茫然的看着徐瑾瑜:
“瑜郎君,那真正的勇敢又是什么?”
徐瑾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长宁公主:
“敢问公主,您此番冬日种植蔬菜,请了多少百姓?他们是开心还是哀愁?”
“庄子里泉眼不少,我请了约两百余数的百姓。他们……是开心的吧,他们还说,他们一定不会把我借温泉种菜的事儿说出去。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即便勋贵知道这件事,怕也只是弃如敝屣,不会放在心上。”
长宁公主说着,面上却带出了一丝笑意,那些百姓那一张张赤诚的面孔,让她觉得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很有意义。
“公主看起来很开心。”
徐瑾瑜赞了一句,可还不等长宁公主笑颜展开,徐瑾瑜便继续道:
“且公主说的并无什么问题,但若是温泉蔬菜无法推广,公主可会继续种植?”
长宁公主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
“不会种的这样多了……”
“如若如此,那些百姓公主只怕连十分之一都不会留下吧?
他们因公主可以过一个暖冬,一个物资充足的冬日。所以他们不愿意让您的商机被泄露,这就是百姓最简单,也最朴素的愿望。
可也正因如此,百姓的喉舌才是最好操控的。假使公主一朝令变,那您可知今昔把您奉为主君的百姓又会如何吗?”
长宁公主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的茶碗,徐瑾瑜没有等长宁公主回答,便继续道:
“一国公主,长久的留在这么一处偏远的庄子之上,京中的有心人真的会视而不见吗?
这三日间,我不止一次的看到附近有窥探的身影——公主不必担忧,我已经派人跟着并去信请思武兄派人来查了。
可是公主,从当日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开始,这条路的退路便已经尽数断绝!
您可以退,可是那些非议只会如潮水般奔涌而来。今时今日,您畏于圣上亲近,可待到那时,您可还会有与圣上亲近之机?”
长宁公主只觉呼吸一滞,整个人面色不由苍白起来,她自然知道自己如今的依仗是什么。
若是等到那日……
徐瑾瑜见长宁公主色变,心里也是有些不忍,可是事已至此,公主只能走下去。
“况且,圣上可不全然对公主您没有半分情谊。那只滩羊就是最好的佐证,满京城不过五指之数的滩羊,您有一整只,还不能说明圣上的重视与偏爱吗?”
长宁公主闻言,有些微微茫然,她以为舅舅的偏爱只是因为娘亲的缘故。
而她如今已经是个成年女娘了,也无法像思武那样在舅舅身边撒娇弄痴。
可现在,她慢慢回过味儿来,或许,舅舅与她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生疏呢?
长宁公主的面色松动了,徐瑾瑜又继续道:
“有些人表示关怀是用言语,有些人也是用行动,我不知公主喜欢哪一种,可是圣上事务繁忙,赏赐便是最好的语言。”
长宁公主听完了徐瑾瑜的话后,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我知道了。”
徐瑾瑜微微一笑:
“现在回答公主先前的问题,真正的勇敢,是即使身怀着一颗懦弱之心,也有勇往直前的信念。
而我,一直觉得您是一位勇敢的女娘。”
长宁公主听到这里,终于一展欢颜:
“我会是一个勇敢的女娘的。”
徐瑾瑜这才低头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转回正事:
“不过,既然公主今日寻我,我自然为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徐瑾瑜这话一出,长宁公主面上不由带出几分期待,徐瑾瑜略一沉思,问道:
“不知公主预备售卖温泉蔬菜之时,作价几何?”
这件事长宁公主早有预料,直接便回答道:
“我此前曾经调查过民间蔬菜的价格,以韭菜为例,此物从春到秋,价格浮动不定。
以春韭菜为例,其价格最高,为五文钱一斤,应是先行供应那些尝鲜之人,但高价也至多维持半月。
所以,我准备以三十文一斤的价格售卖,瑜郎君你看可好?若是太高的话,可以降至二十文,只是这样子会没有什么利润,但韭菜量大,也可薄利多销。”
若是五年前让长宁公主自己想,她怕是想破头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满口生意经来。
可是,此刻的她又觉得分外骄傲,赚多赚少,那都是她的本事。
她自己的!
徐瑾瑜听了长宁公主的话后,面上不由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并不高。您种温泉菜本就是为了盈利,且物以稀为贵,您这个价格岂知是不高,那是太低了。”
最起码,徐瑾瑜想起那账本上一斤五两银子的葱,那可真真是低的没有公主的排面了。
长宁公主有些不解,徐瑾瑜只笑却不解释:
“这样吧,公主即刻准备,今日有些晚了,明日便去请圣上亲鉴吧。
公主亦可以请教圣上可否售卖之事,也莫要忘记您雇佣那些百姓所耗费的银钱,也与圣上说一说,圣上十有八九会同意的。”
徐瑾瑜说到这里,长宁公主心里顿时有底了,瑜郎君说话从不说满,能让他说出十之八九这句话,这事儿怕是一定能成。
于是乎,长宁公主一出徐瑾瑜的院子,便去菜地里转了一圈,挑了一片不老不嫩的韭菜地,让人明日晨起割下。
徐瑾瑜当日下午赶着城门关上前就回了书院,所以并不知长宁公主已经急着第二日一早就想去献韭菜。
其实长宁公主也是怕自己泄气,也不准备给自己泄气的机会。
等到翌日,她一睁眼,一面吩咐兰青梳妆,一面让常福备车。
兰青为长宁公主梳着头,却不由好奇道:
“这一大早的,殿下要去何处?”
长宁公主正襟危坐,看着铜镜之中气色上佳,精神奕奕的自己,短促有力道:
“进宫。”
兰青听了这话,不由一喜:
“殿下终于决定了?再过一个多月就到了年关,您早些决定咱们到时候还能大赚一笔!
看来还得是那位徐郎君有法子让您宽心,早知道就早点请徐郎君过府一叙了。”
兰青昨日一直守在门外,并不知道徐加入扣口君羊以污贰二期无儿把以看更多完结文瑾瑜和长宁公主说了什么,可是这会儿她却为自己的殿下真心高兴。
那温泉菜不知耗费了殿下多少心力,若是半途而废,她怕殿下再拾不起斗志了。
而今天的殿下,一扫往日的低沉,看起来分外耀眼。
长宁公主见连兰青都赞同自己,一时心中充满了勇气:
“好!我努力说服舅舅,到时候赚了银子与你们同乐!不过,瑜郎君是要好好读书的,这次能借故得他指点,已是难得,接下来的路,还是要我们自己来走。”
长宁公主说完,兰青清脆的应了一声,飞快的替长宁公主梳妆好后,这才扶着长宁公主朝流春园外走去。
常福已经备好了马车,韭菜则方才后面的小马车上,由常福亲自看守。
这可是长宁公主准备给圣上进献之物,自然要亲近之人来看守。
而让长宁公主没想到的是,等到韭菜入宫之后,常福这才小声对长宁公主说起路上真有人准备在韭菜里面动手脚。
这让长宁公主只觉得心下一惊,她对于危机并不敏感,所以才没有想到自己原来早就已经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非瑜郎君提醒,只怕……
长宁公主心中升起一阵后怕。
与此同时,成帝初初下朝,连喝了两碗下火茶后,这才精心坐在御案之侧,却不想折子一翻开,又气的他直接将其丢回了桌子上。
“堂堂御史台,查不出平阴侯府的恶行累累,就盯着一个女娘不放,他们莫不是以为长公主不在,长宁就没人撑腰?”
冯卓不敢言语,圣上这几日每晚熬夜看新账册,越看越气,嘴角都长了一个燎泡。
偏偏今个那右副都御史还大胆捋虎须,说什么长宁公主在京城外停留数月,虽已和离,可孤身在外,难免惹人揣测。
言谈之间,隐隐透出了想要旧事重提的意思,成帝这两天正愁没地方泻火,当下就把其骂的狗血淋头,可也带累的他嘴角的燎泡破了,顿时更气了。
而正在这时,冯卓听到下人禀报,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成帝,低声道:
“皇上,长宁公主求见。”
“长宁来了?她都在庄子上,这些京里的风言风语还能传到她耳朵里?真是不像话!外头冷,还不传长宁进来!”
成帝用一种“没眼色的东西”的眼神扫视了一下冯卓,冯卓无奈无比,但也不敢耽搁,急急请了长宁公主进来。
希望公主来了,能让皇上这火消一消吧。
主要是,皇上现在这火,不但伤己,还伤人啊!
稍有不慎,那可就惹火烧身了。
长宁公主只觉得冯卓的眼神分外奇怪,可她又没有怎么和冯卓打过交道,当下也只是维持这公主的风仪,颔首致谢:
“有劳冯大人了,这是我为舅舅准备的礼物,还请您让人一并带上。”
冯卓看了一眼,脸都绿了。
竟然是菜!
这几日的菜价,让他看到这个菜字,都觉得头晕眼花。
可是长宁公主这般说,冯卓不敢不做,只笑着道:
“自然是好的,只是韭菜味重,臣给您先送到偏殿可好?”
等等,韭菜!
大冬天,哪里来得韭菜?!
冯卓瞪大了眼睛,还不及问,长宁公主朝留下一句“自是可以”,便入了勤政殿内。
成帝还没有见长宁公主,心里便已经起了几分怜惜,在成帝看来,长宁公主都已经为了躲糟心事儿去庄子上住了,偏偏这些吃干饭的大臣还要盯着她。
她是皇室女怎么了?
还不是打量着思武势弱,魏家无人?
“长宁来了?快进来,不必多礼,快坐。”
成帝的声音出乎意料的轻柔,长宁公主只觉得紧张暂缓,但她还是规规矩矩的给成帝行了礼,随后才乖顺的坐在了椅子上。
“多日不见舅舅,舅舅……”
长宁公主看着成帝嘴角的大燎泡,实在是说不出更加精神勃发之类的话,她顿了一下,转而道:
“舅舅日理万机,也要注意身体才是。”
成帝听后,心情一下子和缓下来,看看,到底是亲外甥女,知道关心他的身体。
不像那些大臣,只会气他!
“舅舅一切都好,倒是长宁你近来可好?一些无关紧要的言辞不必将其放在心上,但要是受了委屈只管跟舅舅说。
你啊,倒是像你娘,什么事儿都能忍,以前朕无能,才你娘忍了那么多年,现在不一样了,你不必忍着。”
长宁公主听了这话,眼神茫然,她听不明白舅舅这话的意思,这是……舅舅觉得她受了委屈?
能让舅舅这么说,那一定不是无的放矢,难不成瑜郎君所说的有心人,现在已经在行动了吗?
长宁公主顿时心下一凛,不动声色道:
“舅舅放心,有事我一定找您做主的。”
“哎,这才对,你看那个徐瑾瑜,和朕非亲非故,求朕做主多熟练的。”
成帝故意语气轻松的说着,长宁公主被成帝逗的不由一笑,她眨着漂亮的眼睛看向成帝,难得带了一丝女儿家的俏皮:
“也不知瑜郎君知不知舅舅背后这么说他呢?”
成帝轻咳一声:
“他知道又如何?难不成他以后还能不找朕做主了?”
成帝说的理直气壮,长宁公主却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
“只怕也只有舅舅能这样说瑜郎君了。”
成帝还来不及表示自己皇上的特权时,长宁公主则抬起头,看着成帝认真道:
“不过,今日长宁来寻舅舅,确实有一些琐事……咳,长宁种了一些蔬菜,舅舅可要尝尝?”
成帝:?
菜?
他外甥女种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