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 见贤思齐
回到思齐殿,差不多是晌午前一个时辰。
前几日去寒光寺的时候,大监就让人将思齐殿清扫整理收拾出来了。
因为荒废了许久了,要整理和添置的物什都不少,是费了不少功夫,这些都是大监在亲自盯着,涟卿也没多操心。
思齐殿整理出来之后,涟卿还未去看过。
等今日早朝结束,回了东宫,去思齐殿的时候才见殿中的变化很大。
涟卿早前其实很少来思齐殿这处。
见贤思齐,顾名思义,是对东宫寄予的厚望,所以思齐殿这处从古至今,一直都是东宫处理政务的地方,也是东宫最长呆的地方,除去寝殿,是东宫各处中最重要的一处。
因为要处理政务,所以会有朝臣频繁往来,议事,商讨,谈话,每一项的时间都不短,所以思齐殿很大,至少要能容纳至少十余人在一处商谈事宜。
这是热闹时候的事情。
但天子即位前是公主,东宫这处是先太子的住所,也空置了十余年有了。景王之乱的时候,先太子惨死宫中,而后这处东宫就再未有过主人,所以不仅冷清,还带着几分渗人,涟卿回京的时候,不说思齐殿,就连东宫都空旷了很久。
再加上失忆,涟卿心中也不怎么安稳踏实,也怕这样空旷冷清的地方,不怎么敢来。
寝殿是没有办法了,但涟卿避讳思齐殿,所以涟卿看书的时候大都在寝殿里的小书斋里,若是时间长,就去千水别苑的临水阁看书。思齐殿这处其实从她回来之后也一直空置着,她就来看过一两次。
眼下,大监让人将思齐殿这处重新布置收拾了,何妈又放了好些她喜欢的花和装饰,多了些朝气和暖意,就没那么怕人。
何妈来东宫的时间不长,却比旁人都更细致。
再加上陈修远也在,早前思齐殿中的空旷违和之处渐渐淡了去。
涟卿上前,她的书案在思齐殿正中,殿中的侧位处还有三两张桌案。这些桌案原本是供翰林院的官吏来这处办公用的,此时,案几中的一个给了陈修远,另外还有翰林院的编修共用另一处桌案。
“殿下,臣等负责思齐殿这处的文书。”殿中,两个翰林院编纂朝涟卿拱手。
天子在瑞和殿处理政事时,殿中都是有翰林院的文书在的,登基大典未行,她眼下还在东宫,但处理政事是免不了文书在侧。
涟卿颔首应好。
涟卿在桌案前落座,桌案上大监已经将要看的折子和文书送来,厚厚一摞,光是看着就知晓要时间。
登记前的二十余日,她都要在此处恶补朝中之事,今日是开始。
思及此处,涟卿翻了翻桌案上的册子,又转眸看向陈修远。
陈修远在离她最近的桌案处,她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她,他朝她温和点了点头,涟卿会意,是今日开始的意思。
涟卿拿起折子,余光中,见陈修远也拿起桌案上的册子认真看起来。
魏相要她祭天大典之前熟悉朝中事务,她自己一人近乎不可能,陈修远也会帮她梳理和熟悉,所以今日起,她要一头扎进这些奏折里,陈修远亦是。虽然知晓一个月的事情怎么都不会容易,但听到他指尖翻过书页的声音,她心中又莫名安心。
他还在,他同她一处,那就是好的……
涟卿收起思绪,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册子上,专注而认真着。
陈修远抬眸看了看她,嘴角微微牵出意思笑意,没有扰她。
两人看着各自手中的奏折和册子的时候,殿中一直很安静,翰林院的两个编纂也在处理着手中的事务,没怎么出声,涟卿认真起来额时候,也心无旁骛。
时间过得很快,瓶子入内奉茶一次,柯度也至,“殿下,吏部徐老大人同贺之同大人来了。”
应当是吏部之事。
“宣。”涟卿放下手中奏折,眼下还做不到一心二用,同时处理两件政事,互不干扰。
徐老大人与贺之同是因为吏部秋调之事来的,今日早朝上提了秋调之事,而后又至政事堂,同魏相商议过,眼下,才又来思齐殿这处,呈递给东宫。
“殿下,魏相与老臣商议,这次大理寺主审定远侯谋逆一案,与永昌侯,宜安郡王府祸乱朝纲一案之后,朝中定有大量空缺,国子监斟试和科举的新人暂时顶替不上,正好借秋调的机会,扩大名额,将各地官员中适合之人破格提升,提前引入京中,取消春调。而后的国子监斟试可适当放松,增加名额,科考也提前逐次提前两月,将春闱提前至正月末,逐次补充。此事早前有过先例,魏相之意,可试之。”徐老大人说完。
涟卿下意识看向陈修远。
陈修远朝她颔首,意思是,可按自己的想法与徐老大人探讨即可。
涟卿亦不敢冒失,“徐老大人,虽然秋调之事我一直同吏部一道,多少都清楚,但如果秋调扩大范围,取消春调,又将春闱提前,此事在朝中可有风险?我知晓得不多,还请老大人赐教。”
徐老大人拱手,“回殿下,此事确实是有风险,秋调扩大,取消春调,提前春闱,是可解燃眉之急,但殿下可以看到,等春闱结束之后,有很长一段调动的空缺,这是不稳定的因素,也是潜在风险,要有对应的措施规避。”
“什么措施?”涟卿又问。
徐老大人看向一侧的贺之同,贺之同会意,详细阐述。
涟卿与魏相要看得不同,但魏相会看细则,时间进度,但重要之事的决策还要到她这处。
陈修远早前教过她,上位者,看风险,看损失,看可能存在的不利之处,看能否承担后果。
起初的时候,她自己就能判断的事情少,要借住旁人和她说起,分析,所以有些慢,但涟卿也问得仔细,没有怕旁人看出她不懂,也不会不懂装懂,反倒能问到点子处,对方能流利应答的,大都胸有成竹,如果开始支吾,就是这处可能有纰漏,她就越问多些。
没有纰漏更好,无非是刚开始的时候,多问了继续,她也了解得更多些;若是有纰漏,对方也能仔细回去复核。
刚开始时,贺之同还游刃有余,再后来,贺之同被她问得有些头大,是徐老大人亲自解惑,涟卿有知晓不少新的东西,但也看得出吏部的疏漏。
从吏部秋调,到国子监甄选,还有礼部的登基大典和祭天大典,尤其是礼部这处,涟卿问得尤其多。
陈修远能不开口的,尽量都不开口。
有时是低头看着奏折,有时是在需要他提醒的时候吱声,再有时,便是涟卿问起他的时候,他才应声。
早前陈修远大都在东宫,很少在别处露面,尤其是朝堂上。
朝中只知晓自太傅抵京后,东宫精进很快,但不知晓太傅与东宫之间的相处。
但自今日东宫监国,早朝结束后在思齐殿处理政务,太傅也在一处,旁人才见两人之间额默契,亦觉张弛有度
东宫听太傅的,又不全然听太傅的。有自己的主见,也会同太傅探讨,太傅耐性,更多的,是引导东宫去想,去说,去做,极少有代劳的时候。
所以在朝臣看来,东宫第一日监国,真的没有太多不适应之处。
甚至,因为早前天子久病,朝中诸事一直都由魏相在照看,要事且要等魏相与天子商议之后再有结果,免不了会延迟。
但自思齐殿开放之后,魏相与太傅各司其职,有些事情不必经由魏相处,便可直接来寻东宫,东宫这处有太傅在,很快就能回应,其实比天子在时朝中事务更流畅。
这还只是开始,若是东宫再与朝中合月余,应当会更好。早前朝中不少担心的,眼下也仿佛慢慢宽心了起来……
思齐殿这处,近乎从上午开始就人满为患。
一直都有朝臣在殿外候着,除了午歇的小半个时辰,涟卿近乎都在见朝臣。
黄昏过后,思齐殿外的身影才陆续少了。直至戌时,涟卿才见完朝中的大臣,脑海里已经开始有些嗡嗡作响。
翰林院的两个编纂也离开,她终于能在思齐殿中看看积压的折子。
陈修远一直陪着她,见朝臣的时候,当下也是。
她托腮看他,一丝不苟的模样,在忙了一整日之后,还是正襟危坐。确实,眼下看折子的陈修远同平日里的陈修远判若两人,清冷,禁.欲,专注。
早前翰林院编纂还在时候,更明显,一眼看去,这处的风华绝伦,怎么看都翩若出尘。
他指尖轻敲桌沿,提醒她认真。
她赶紧低头。
风华绝伦也好,翩若出尘也好,但做太傅的时候,从来都分得清楚角色,也会一丝不苟,专注严肃,还会罚人抄书。
方才的偷偷看他就似一道插曲,他指尖轻敲桌面后,她重新开始认真看着桌案上的册子……
有不明白的时候,涟卿也会开口问他,“这道折子是同州上的,照理说,同州这处遭了水患,为什么老师却反而让同州这处的水利工事暂缓,不应当尽早修缮吗?”
这道折子他起先见过,涟卿提起,他有印象。
“折子上说,这处的水利工事已经修建了三年,此时若是暂缓,那明年也用不上,如果遇到大水,兴许还会被冲毁,那这三年来放在其上的财力物力不就白费了?同州这处,明年还需要接着赈济水患?”涟卿是有疑惑,也没想明白。
陈修远放下手中的折子,看向她道,“再想想。”
涟卿看他。
他温和道,“殿下都能想得明白,魏相会想不明白?”
也是,涟卿轻叹,“那为什么?”
陈修远继续引导,“想一想,什么情况下,魏相不会此事继续?”
涟卿想了想,“此事涉及同州水患,百姓生计,老师一惯对民生看重,不应当会放任不理。就算不会成效,也会尽力一试,如果暂缓……除非是,此事有猫腻,眼下投入人力物力也石沉大海?”
她说完,陈修远笑着颔首,“你不是能想到吗?”
涟卿眨了眨眼,“我是猜得……”
陈修远看她,“那也是有迹可循,你再回头看看折子,投入三年,年年遭遇洪灾,所以前一年的投入几乎都打了水漂,殿下觉得这样的可能大吗?”
这,她未往此处想过。
陈修远又道,“殿下再想想,同州是谁的地界?”
“宜安郡王府?”涟卿忽然明白了。
陈修远颔首,“对,是宜安郡王府,所以,这笔烂账,其实魏相早前心中就有数,但是朝中之事众多,很多事情不是不处置,只是暂缓,因为如果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允许,强行处置只会崩溃更快。朝中之事纷繁复杂,不是一朝一夕都有结果,能一朝一夕有结果的都不是大事。这道折子是早前上的,宜安郡王府把持了同州的民生和政事,是一言堂,这不过从国库捞银子的结果。魏相不是不处置,而是在等合适的人来,为什么秋调之事迫在眉睫,刻不容缓,像同州这样的地方很多,秋调之后,就会迎刃而解。所以,看事情不能看表面,诸事都有联系……”
“嗯。”涟卿轻嗯一声。
他笑了笑,低头继续看着折子。
涟卿也低头。
……
大监在屏风处,远远见他们两人说着话,而后又各自看书的模样,不由想起天子当初临政的时候。那时候,没有这样一个人一直陪着天子。天子经常挑灯夜战,但当时的上君也好,旁人也好,都不希望天子能亲政。
但太傅不同。
东宫的每一步,都有太傅的印迹。
譬如今日都在思齐殿中,大监都看在眼里,心中感触。
……
一直到很晚,等大监从宫中折回,见思齐殿中还灯火通明着。
“这么晚,殿下还在吗?”大监问起殿外伺候的柯度。
柯度拱手,“殿下和太傅都在,太傅方才说殿下今日还有很多折子没看完,要殿下看完再休息。”
“都这个时辰了?”大监惊讶。
大监在东宫身边伺候的时间不长,太傅入京后一直是柯度在东宫身边伺候,柯度知晓得更清楚。
柯度笑着应道,“早前也是,每次在书斋授课完之后,太傅与殿下一道用了晚膳,太傅还会让殿下在寝殿外的暖亭抄书或者看书,也会到很晚。太傅虽然看起来温和,但其实对殿下的功课很严厉,殿下也一直听太傅的话,从来不会携带,是要到这个时辰。”
大监会意,也叹道,“难怪了,自太傅来之后,殿下在朝中不一样了。”
柯度应道,“方才说听太傅同殿下说,时间紧迫,魏相要殿下在祭天大典前熟悉朝中之事。朝中之事太多,怕是还要些时候,方才殿下让瓶子去送提神的参茶去了。”
“好,那去吧。”大监欣慰笑了笑。
是不一样了。
*
思齐殿中,一直很晚涟卿终于才看完今日的这摞奏折,眸间有倦色,也伸手轻轻捏了捏眉心。
按照以往的习惯,今日的事情结束后,还要同陈修远一道复盘。
“今日不用了,早些睡吧。”陈修远也放下手中的折子。
涟卿意外,不用复盘了?
陈修远看她,“今日的事情太多,眼下太晚了,明日再说吧。”
涟卿眨了眨眼,特意道,“那我明日忘了怎么办?”
他笑道,“那就睡前,自己过一遍。”
“哦。”她轻声。
“明日还要早朝,早些歇息。”他起身。
涟卿也起身,又眨了眨眼睛,“那我先回去了。”
他轻嗯一声。
他留在思齐殿中整理,涟卿先回了寝殿,总觉得复盘的时候他若不在,好像少了些什么。
好像一直以来,她其实都很依赖他。
涟卿回眸,殿门开着,屏风上映出一道身影,从容优雅,芝兰玉树……
*
涟卿走后,陈修远重新整理她案几上的册子,嘴角微微牵了牵,有人的笔记娟秀而认真,专注而细致。
她其实一直如此,比旁人都仔细。
整理的时候,陈修远也在心中先复盘了一次,然后将觉得涟卿该复盘重看的都整理到了一处也在她的批注之后,用纸张另行批注了一次。
整个过程差不多小半个时辰,结束后,他径直往寝殿去。
何妈正好从寝殿出来,见到他,眸间意外,“太傅?”
言外之意,时辰不早了,这个时候来这处不合适……
何妈多看了他一眼。
陈修远自然知晓她何意,而后握拳轻咳两声,低声道,“我看看她就走,不乱来。”
何妈一脸不信。
他诚恳,“真的。”
何妈这才让开,陈修远唏嘘。
刚至寝殿中,涟卿正好擦了头出来,他在小榻处落座,温声抬眸,看她的时候,她发间擦得半干,但发梢处还缀着水滴,顺着修颈和锁骨,一点点滑落至遐想处。
他敛起目光,尽量不去看她,“来。”
涟卿上前,眸间笑意,她以为他真的不会来了,但他还是带着整理好的奏折,册子和书页来了寝殿这处。
刀子嘴,豆腐心。
她如实想。
因为同他太熟悉,所以没有太多避讳和芥蒂,她是光着脚丫子上前的。
夏日的时候,她喜欢光着脚丫子在寝殿中。
他清浅看了她一眼,那抹白皙柔和熟稔又撩人心扉。
他收起心中微漾,尽量心无旁骛,“今日的这几道折子,我都有用纸张批注,放在折子里,今晚或明日抽空继续看。你先看看,能看得明白吗?”
他言罢,她轻“哦”了一声,凑近他身侧去取案几上的奏折。
因为离得近,他鼻尖都是她发间清淡宜人的白玉兰香,想移开目光,映入眼帘的又是她身上宽松的睡袍,还有睡袍下的肤如凝脂,修长的羽睫若金翅蝴蝶,他很难不心猿意马,她有看不明白之处问他,他说得细致,也克制。
“就这些?”她是觉得今晚他说得比平日里少,又下意识伸手绾了绾耳发,露出好看的修颈曲线,动人心魄。
他看了她一眼,没应声。
她转眸看他,只见他眸间清冷,她轻声道,“你再等等,我这里还有些不明白……”
话音刚落,他扣她在小榻上,眸间都是黯沉和欲.望。
她忽然反应过来,脸色微红。
他声音里带着嘶哑,“国丧,不能在一处,日后在思齐殿复盘……”
“嗯。”她轻声。
他看了看她,没有收起眸间的潮湿,他重重吻上他唇间,沉声道,“攒着,日后收回来。”
她还未出声,他掌心在柔和处重重握了握。
涟卿咬唇出声。
他重新吻上她唇间,“晚安,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