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照片上的曾侯乙尊盘与博物馆里的曾侯乙尊盘并非同一件实物。”
“郝文章,你是不是要让我送你去六角亭精神病院看看脑子?这话太吓人了,你是非要让我觉得你不是患偏执就是患抑郁不可吗?”
“亲爱的小安、小小安、小小小安、小小小小小小小安,你听我把话说完。社会上那些习惯说假话瞎话的人,分明自己是坏人做坏事,却在大会小会上指责别人是坏人做坏事;自己利欲熏心,却在公开场合或者私下里骂别人没文化太过贪腐。有句名言:是真人,说常话。青铜重器与人一样,真的青铜重器经过两千多年的氧化腐蚀,敲打起来发出的声音里有一种浑浊韵味。反过来一切新铸伪器的叩击声,都有清脆的质感。你晓得当初曾先生为什么那样喜欢我?”
“我当然晓得。你刚来上班时,正赶上给曾侯乙编钟做年检。爸爸特意带你去。后来爸爸在家里说,你的天分在郑雄之上。妈妈不同意,还与爸爸争论。妈妈有些偏爱郑雄,说你不乖巧,遇事不会转弯。”
“我的脾气是不好,这都是从小当孤儿闹的。那一次,曾先生先让我听了他主持仿制的曾侯乙编钟的声音,再让我去听从地下出土的曾侯乙编钟的声音,然后问我,有没有听出什么不同的东西。我也是胆大,当然也听出一些不同,曾先生要我说,我当然不能说假话。我就说仿制的曾侯乙编钟声音浪漫抒情悦耳养心,出土的曾侯乙编钟声音有种山风刮来的旷野上山水泥石的鲁莽。曾先生当时没做任何评论,临出博物馆时,他像是有意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觉得那是曾先生对我的看法的非同寻常的认可。我将曾侯乙尊盘从‘楚璧隋珍’室抱进‘楚乙越凫’室,用几种东西轮流敲击,无论硬的软的长的短的大的小的,也不管是金属木材塑料,敲出来的声音都不像新铸伪器那样清脆。还有,曾先生一向不屑于谈论如何区分青铜重器的真伪,那一次他却手把手地教我,告诉我青铜重器在土中埋了几千年,闻起来会有一股泥土气息。新铸的仿品如果不作伪,会有一股很浓的金属气味,想要作伪就免不了要使用酸盐硇砂等化学物品,哪怕埋上几十年,仍有一股酸气味。说句实话,当初从你脖子里闻到女人香时,也没有如此奇妙的感觉!被我怀疑什么地方有假的曾侯乙尊盘,一点酸臭味都没有,相反,那气味正像曾先生所说,是一种令人心醉的泥土芬芳!”
“听完这些话,我不觉得你有毛病了,而是觉得你们翁婿俩像是有什么默契?”
“你别瞎猜测,如果真有默契,那一定是冥冥之中有人在做安排。”
“是上帝吗?”
“我说的是人。上帝他老人家不是人。”
“我想说一句话,你要是保证不生气我才会开口。”
“我向曾侯乙他老人家发誓,绝不生气。我将这辈子所有怨气恶气全丢在江北监狱里了!”
“柳阿姨和妈妈常在一起议论,说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不会是哪个总是闹绯闻的明星吧?”
“你也想开几朵桃花?做梦去吧!柳阿姨和妈妈说你长得很像爸爸以前的同事郝嘉!”
一阵凉风吹过来,柳琴和安静轻轻颤动一下。
戴着防蜂面罩的郝文章则像遭电击那样,停下正在摇蜜的动作。整个静默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被凉风吹过山坡,先前的高温又减退一些,再配上树荫,哪怕是城里来的女人也觉得这样的环境是可以承受的。郝文章和曾小安不说话时,树林中各种各样的叶子便活跃起来。白杨树叶像是在吵架,香樟树叶像是在倾诉,马尾松在用一束束的针叶学习扭动腰肢。
经过不断地对视,柳琴和安静终于挨到近得不能再近的距离,互相问对方,自己什么时候说过郝文章的长相很像一九八九年夏天跳楼自杀的郝嘉?她俩的回答也是一样的,这些年,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在家里,自己从未说过郝文章的长相很像一九八九年夏天跳楼自杀的郝嘉。
养蜂汽车那边,郝文章终于说话了,他没有对曾小安的说法作出反应,而是让曾小安将摇蜂蜜的工具全部收起来,下午好好休息,晚上还要接着干昨天晚上没有干完的事。曾小安也没有追着问自己提及的问题。两个人忙了一阵儿,将一应工具以及新鲜得不能再新鲜的蜂蜜收拾好,又从养蜂汽车上的贮水箱里放出一些洗漱用水,将自己身上该洗的地方一一洗净了。也不知郝文章附在曾小安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曾小安轻轻捶了郝文章一下,转身钻进养蜂汽车上的休息室。随着空调机的开启,郝文章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不少,最终也像曾小安那样钻进养蜂汽车的休息室。
片刻后,养蜂汽车便开始有规律地摇晃起来。
柳琴先于安静意识到养蜂汽车上发生了什么,她捂着嘴轻轻笑起来:“车震了!”
很快安静也明白养蜂汽车发生摇晃的原因。她没有笑,伸手拉了柳琴一把,小声吩咐说:“我们走吧!”两个人转身离开山坡,顺原路穿过树林,回到公路上,正好有一辆载人机动三轮车过来,不等招手,便停在她们身边。机动三轮车将她俩载到团风县城,她俩立即拦了一辆出租车回武汉。
喘过气来的安静抢先问柳琴:“我什么时候说过郝文章的长相像郝嘉?”
柳琴说:“是呀,我什么时候说过郝文章的长相像郝嘉?”
安静说:“话说回来,我心里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不敢说出来。”
柳琴说:“难道你没有与你家曾先生说说吗?”
安静说:“就因为让小安嫁给了郑雄,我就再也不敢在他们面前提郝文章和郝嘉的名字。不知为什么,心里总觉得郝文章和郝嘉是老曾家所有麻烦的根源。”
柳琴说:“不瞒你说,我家马先生倒是说过一次。是我不让他再说此事,不是嫌他疑神疑鬼,是我们觉得,如果郝文章真的与郝嘉有什么关系,将来肯定会闹出大事来。”
安静突然想起什么了,就说:“当年郝嘉与姓杨的女兵相爱,说不定生了私生子!”
安静的话将她自己和柳琴吓了一跳。
也许这个疑问来势太生猛、也太沉重,二人逃避似地便将话题转移到曾侯乙尊盘上。柳琴觉得郝文章真是胆大妄为,什么都怀疑,连国宝中的国宝都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