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已经习惯了。”
“天乐,我不难过。你的一生可能很短暂,但活得辉煌死得潇洒,值!”鱼乐水脸上露出笑意,“其实我很羡慕你的,不,崇拜你,是你的铁杆哈星族!我也要学你改名字,从今天起我就叫‘鱼哈楚哈勃’!这名字多特别,保证没人会重名!”
两人在火葬台上放声大笑,笑声振荡着散人空旷的山涧。一只老鹰从头顶滑过,直飞九天,它不是西藏天葬台上空那种兀鹰,也不像是此地旅游介绍上说的金雕,而是北方山中常见的苍鹰。
这是鱼乐水在马家逗留的最后一个晚上,明天就要和三人告别,和山林告别,回到繁华世界,重做尘世之人——尽管那个繁华尘世已经有了深长的地裂。夜里,她睡在客厅的活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听听马先生卧室里没有动静,而天乐屋里一直有窸窣声,显然他也没睡着。鱼乐水干脆起身,悄悄推开他的屋门,蹑手蹑脚走近床边,压低声音问:
“天乐,你睡着没?你要没睡着,咱俩再聊最后一个晚上,行不?”
天乐没睡着,黑色的瞳仁在夜色中闪亮,显然对鱼乐水的过来十分惊喜。他的嘴唇动了动,是在说“行”。他口齿不清,有时候得对口形才能听明白,这些天,鱼乐水已经学会读他的口形了。
天乐要起身,鱼乐水把他按下去,让他仍旧侧躺着,自己拉过椅子,与他脸对脸坐下。她怕影响那边两位老人,压低声音说:
“天乐,这会儿我不想开灯,看不清你的口形,交谈比较困难。那就听我说吧。我采访了你的前半生,也谈谈我的前半生,这样才公平,对不?”
天乐无声地笑着低声说:“好。你说,我听。”
鱼乐水天马行空地说着,思路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她说:“我和你害病前一样,从小乐哈哈的,特别爱笑,我的名字中有个‘乐’字,我爸老说他起的这个名字最准确。上初中时,有一次在课间操中,忘了是什么原因发笑,正巧被校长撞见。按说在课间操中迸一声笑算不上大错,问题是我笑得太猖狂,太有感染力,引得全班女生忽忽拉拉笑倒一片。校长被惹恼了,厉声叫我跟他到校长室去。我妈在本校任教,有人赶忙跑去告诉她:不得了啦,你家小水不知道犯了啥大错,被校长叫到校长室了,你快去救火吧!我妈神色自若安坐如常,说:没关系的,能有啥大错?最多是上课时又笑了——真是知女莫若母啊。”
鱼乐水又说:“我不光性格开朗,还胆子大,喜欢游泳爬树登山,游乐场中连一些男孩子都不敢玩儿的东西,像过山车、攀岩、激流勇进等,我没有不玩儿的。大学时谈了个男朋友,就因为这件事吹了。他陪我坐了一次过山车,苦胆都吓破了,小脸蜡黄,还嗷嗷地干呕。按说胆子大小是天性,怪不得他,而且他能舍命陪我,已经很难得了,但我嫌他太娘儿们,感情上总腻腻歪歪的,到底和他拜拜了,说来颇有点对不起他。连我妈也为这个男生抱不平,说:你这样的野马,什么时候能拴到圈里!我说干吗要拴,一辈子自由自在不好吗?”
时间在闲聊中不知不觉溜走,已经是深夜了,鱼乐水忽然停下来,沉默有顷,转入对两人交往的回忆:
“十五年前咱俩第一次见面,地点就在这一带,当时的情形你还记得不?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你那时面色冷漠,对周围的一切都不理不睬,坐在一个带蓝色条纹的大行李包上,只顾专心吹泡泡。我在你眼睛深处看到一些很沉很重的东西,那根本不是一个七岁孩子应该有的,多少年后我想起来心里还难受。你妈那时更糟,几乎精神崩溃了。所以,看到你们母子现在这样开朗,我真的很欣慰。”
天乐眼睛发亮地回忆:“我也记得的。你当时穿一件露肩式的绿色连衣裙,赤脚穿一双绿色凉鞋,短头发,很干净很清爽的样子,对不对?我当时一见你就觉得非常亲切,就像是见到失散多年的姐姐。我那时不大同人说话的,但我记得对你说了很多。”
“也没有说很多啦,都是些‘肥皂泡应该破但没有破’的傻话。后来我们开车送你们,路上我问了你好多话,你一直闷声不吭。倒是咱们快分手时,你忽然转回头,很动情地大声喊叔叔阿姨再见,鱼姐姐再见,让我的鼻子酸了很久。”
“我也一样啊,我舍不得和你们仨分手,一路上闷闷不乐。后来我还问过妈,小鱼姐姐会不会来这儿玩儿。这个问题我问过两三年,也可能是四五年,后来大了,就不问了。”
“是吗?”鱼乐水顿觉心中酸苦,酸苦中也有甜蜜,天乐这句话击中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想到在这片荒僻的深山中,有一个身患绝症的男孩曾苦苦思念一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姐姐,却最终没有盼到,她心中有如刀割。最不该的是,这次来近处采访,她也没想到顺便探访一下山中的三位,这让她很愧疚。“天乐,是我不好,分手后我真该来看你的,赶着寒暑假可以来的。不过,没想到咱们会在这样特殊的场合巧遇,看来咱俩还是有缘分的。”
“缘分”这个词儿比较敏感,她很随便地说出来了,天乐笑着没应声。过了一会儿,鱼乐水忽然握住天乐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说:
“天乐,明天我不走了,永远不走了——不,在你去世前不走了。我要留下来,陪你走完人生的路,就像简·怀尔德陪伴霍金那样。你愿意我留下不?考虑五分钟,给我个答复。不过,可不要展示‘不能耽误你呀’之类的高尚情操,对这类话我最腻歪了,相信你也不会说。”她静下来,等了五分钟。“喂,五分钟过去了,回答吧。噢等等,我拉亮灯好看清楚你的口形。”
她拉亮灯,楚天乐眼睛里笑意灵动,嘴一张一张地回答:
“非常愿意。我太高兴啦。只是有一个条件。”
鱼乐水很不满:“咦,向来都是女生提条件,到你这儿怎么倒过来啦?行,我答应你。说吧,什么条件?”
“你留下来,必须内心快乐,而不是忍受苦难,不是牺牲和施舍。考虑五天再回答我。”
鱼乐水笑嘻嘻地说:“哪儿用考虑五天?我现在就能回答。没错,我想留下来,就是因为跟你们仨在一起很快乐。我喜欢这里的生活,它和尘世生活完全不一样,返璞归真,自由无羁,通体透明,带着松脂的清香,带着山泉的清冽,我真的舍不得离开。告诉你,如果哪天我新鲜劲儿过了,觉得是苦难,是负担,我立马就走,不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