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森白的白杨木棺材上却慢慢才被涂成黑色,白色的木茬与那黑漆交映在一起,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怖;而曲柳的在那黑漆还没盖尽时纹路一时变得更加诡异……
田笑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这是些什么人,干的又是些什么勾当?
而那些魍魉间互相完全不做交谈,只是没命似的认真刷那漆。
田笑只见到他们很快刷完了第一遍,然后一个个伸出手,对向那棺材的板壁,在距那棺材表面数分之地摩娑。催动掌心的热气,迅速的烤干它。
空气里飘浮着烤漆的味道,还有那些人劳碌后的汗气,这两种气味一酸噎一刺喉,闻得让人难过。
他们烤干了后就开始刷第二道。僵直的手与永不停息的动作,单调得让田笑闷得有如自己都钻进了一个棺材。
可那简单的动作却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田笑也不知他们最后刷了多少道,又烤干了它多少遍。只见他们中为首的人忽抬头看了看天色,一挥手,那些人又从背囊里捣出了些不知什么来,塞入棺木之中。然后迅速地把那些棺木抬在肩上,一转眼就已开始列队而行。
田笑运起五遁之术悄悄地缀着。只见一路上那些人都不开口。他们的姿式怪异,有两个人抬一口棺材的;有一个人抱着一口棺材的;有两个人左右双肩齐上,齐抬着两口棺材的;更有的一个人就扛着几口棺材的……而那些人的腿像是是直的,平空飘浮出去,膝盖都不会打弯儿一般。
时间已近子夜,田笑这才发觉,他们果然是在向着摔碑店的地界走。难道——他们真的是在去找古杉?
没错,走出了没几里地,他们居然又碰上了一拨同样的人。但两拔人并不掺杂,各背着各自的棺材赶路。
他们就这么默默地在荒野、古塬与农田间穿行。好一时,终于走到了一个山谷,那就是田笑到过的古家密林的后面。
他们赶到时,居然那里已有第三拨棺材队等在那里。他们会合在一起,黑鸦鸦地覆盖了整个空场。
田笑只觉得脑中一晕:妈呀!这世界,像整个地已被棺材盖起来了。
——“千棺过!”
田笑猛地想起那日招引自己加入“伐柯”行动时,耿细光一见到一片纸钱贴上他衣袖时猛然脱口而出的三个字;接着不由又想起清明节那天见到的一整个咸阳城那到处乱飘的碎纸屑。
……整条街几乎被碎纸屑填满了……满世界无所名之的白纸屑,都是做招魂幡儿、纸房、纸马用剩的余料……还有被铁钎子捶打过的厚黄的纸钱……
那纸屑像要把整个咸阳城都埋掉了。
田笑脑中终于闪过了两个字:地藏!
——这该就是江湖中传说最神秘的帮派,地藏了。
那是田笑小时听说,但久已忘却的传说。
传说,只有在碰到生死危亡的关头,碰到并世无两的敌手,“地藏”一门才会发动起他们这劳心费力的“千棺过”。
那些怪人忽然散开,他们乌鸦鸦地弥漫开去,浸漫了整个山谷。然后,越在外围的人漫出得越远,漫进摔碑店这一带相互遥隔的村落。
而山谷内,只见好多棺盖忽然翻起,有抬棺的人一钻就钻了进去;更有好多人席地而坐,他们把棺材置地、横竖耸乱地搁着;又有人把那棺木竖放于地,人跳到棺材顶高高而立;还有人不知疲倦地把那棺材抱着、扛着……这两三百人像一支暗狱逃逸出来的军队,就这么把以古家以中心的摔碑店地界或密或松的覆盖了。
然后,他们突然整齐划一地开始敲击起棺材板来。
那声音先还是稀落的,有人在浮土的覆盖下,在棺材里面叩动起上面的棺盖,接着,四周传来鸣和。坐在地上像打鼓一样敲着的,扛在望上像扛钟一样敲着的,抱在怀里像抱琴一样敲着的,还有挟在腰里像腰鼓一样敲着的……那声音聚合起来,竟有节奏,竟成音韵,简直像一整支乐队一般,一声声擂响,那响声传遍了整个山谷,又向摔碑店整个地界弥漫开去。晨钟暮鼓,雷鸣山响,都没有它们这聚合敲击来得震人心魄。那声音不大,也不太有穿透力,却闷实实的,空洞洞的,唤起你心中更大更空的回响,好像猛地在你胸腔里凭空敲出了好大一块空地,然后让你的心在里面“砰砰、砰砰”,自己也恐惧于自己所发出的回响。
——这算什么?
这简直是一场排演好的“棺鼓”!
那声响仿佛出自地肺,仿佛来自永远黑沉厚密处,是跟你生命息息相关的,最隐秘最本能的召唤。
又有谁抗得住它如此的催击?
田笑藏身在一个小山头。
他开始恐惧。他正在努力用着“五遁”之术试图把自己也变成一颗树。他的“五遁”之术一向修习得不错,是他闯荡江湖用以保命的法宝。可今日,他对自己这样法宝也头一次开始没信心了。如果,自己中了那“棺鼓”之声,被催出身形,被发觉,他将怎么再逃?
他的“五遁”之术只怕远不能把他化为一具不起眼的棺木。
他在山头上视线很好。透过隐约的星光,只见数里之内的小村子都影幢幢的可见。接着,他就开始见到那些本静默的、已觉入梦乡的一个个小村落开始显露出不安来。这样的山乡僻壤本来是宁谥安稳的,可在这鼓声之下,那些小村落却像从沉睡的缄默中苏醒过来,无生命的树石墙垣都开始显出恐惧不安来。
一盏灯亮起了,是受惊的农人点燃的。
然后,四下里,只听到耕牛被惊的一片低哞。那些鸡犬也警觉了,开始零零星星啼叫了一两声后,居然就吓了再也不敢出声来。整个地界都已陷入惶恐,有的人家鸡已开始一窝一窝的瘟死于巢,山林里的野兽恐慌不安的突奔着,可最惊恐的还是人。
只见到四野村落里,一家接着一家的油灯亮起。这些贫穷的农人,平时不到年节是断舍不得入夜点灯的,但这时都不由点起,想来也正有人趴到窗口张望。田笑感受得到他们的恐慌,因为将心比心,他都感受得到自己从没有过的恐慌。只觉得一个心房被逼得慢慢不依自我控制地跳,这样跳下去,它总要爆裂了或迸出喉咙口才算终局吧?
那声音却越催越紧了,只听得一堆喑哑哑的声音在其间吟唱,不仔细辨别都听不清的。那却是:
咸阳千古地,
城外土馒头;
一人吃一个,
终了陷其中。
田笑只觉得脑子都“嗡”地一响,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