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化自由社会的生活和思想品质进行了自觉反思”。进入20世纪,促使众多的人类学家投身于异民族田野调查的动力,在于“通过异文化的描写对西方文化的自我满足状态加以反思”,“隐含着对自身文化进行批评的目的”。这种以异文化为镜反观自身、批判自身的倾向,作者称之为人类学中的一股强有力的“回归(repatriation)潮流”。…在我们这里,“回归”决不是指带着异域的经验反过来批评自身文化的缺陷,而恰好意味着回到本土立场去挑剔他人的毛病。最奇怪的是,这种态度所引以为据的最强有力的观点,又正是西方人向我们提供出来的自我批评的示范,这种示范丝毫也没有诱使我们向西方的反思精神学习,反而被我们抓住了“把柄”,从而更深的遮蔽了我们自身文化的不足,加强了我们良好的自我感觉和对外来文化的恐惧。[p.188]
顾城的纯情不是建立在尊重人、尊重他人自由的人道原则上的,而是建立在他自己的自然天性、即未受教化甚至反对一切教化的痞性上的,因而这种纯情对他人、对被施舍纯情的对象具有一种痞陋的强制性。而且越是纯情,这种强制性便越甚;越是理想化,就越不允许这理想有任何一点玷污,否则就要以非人的、兽性的方式全盘捣毁。[p.283]
真正的作家不屑于趋附潮流的时尚。这并不表明他们脱离时代和社会现实,而只说明他们的现实更深的埋藏于人性的内部,他们凭借自己的天才和敏感而发现了它,并且让它在自己的作品中喷涌而出。他们不需要到某个地方去“体验生活”,因为他们每天都在生活,既生活在日常现实的世界(家庭、单位、菜场、医院、公交车等等),也生活在自己的内心。他们的外部生活和内部生活是一体的,他们的生存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在世”(In-der-welt-sein)。在外部生活中,他们和“常人”没有两样;但他们和常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们赋予在世以自己个人此在(Dasein)的独特的意义。这种意义不是他们装出来的,也不是从流行理论中借来的,更不是用来向人炫耀、用来谋取其他好处的手段,而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此外,这种意义即使在他们自己内心也是飘忽不定和捉摸不透的,因而是作家的痛苦之源。每当他们模模糊糊的抓住了一点什么,他们就喜不自胜,有一种要它把完整的表现出来的冲动;或者说,只有在这种冲动所激发出来的写作欲望中,在如醉如痴的写作过程中,这种模糊的意义才能变得更加清晰起来,但总不能达到完全的澄明。半吊子的作家虽然也模模糊糊的抓住了一点什么,但却以为这就是一切,因而他们的痛苦只是一时的,随着作品的完成,他们就志得意满,不思进取,甚至用他们的一点成就向社会要价。至于那种看别人眼色行事而玩弄文字技巧的写手,是连“作家”之名都配不上的。今天人们呼吁作家用自己的才华为社会“服务”,或者去“关住”什么、“批判”什么,这无异于要求作家成为“写手”。但巴乌斯托夫斯基说得好,作家不是医生,而是“病痛”。[p.287]
一般而论,单纯的回归传统也只是文人们的一种幻想,传统已逝,现代人所回归的只能是现代人眼中的传统,而并非“本来的”传统。每一代人实际上已经“回不去”了,没有创新的“回归”只能制造出假古董。从另一方面看,既然传统都是古人创造出来的,那么真正的回归传统就应该是回归到古人的那种创新精神,就应该是像古人那样否定自己的旧传统,创造自己的新传统。[p.303]
人性在自己精神的每一个层次上都有一种惰性,倾向于“回归”,陶醉于“此刻”,自认为纯洁了,到底了,赤诚了,为自己能献身于某种理想事业而心满意足,问心无愧。但只有一种恶魔般的幽默才能看出,人性并不是某种静止的“境界”,而是一个苦难的“历程”,是一边哭泣一边追求、一边忏悔一边行动的历程。90年代的这类作品,最锋锐的代表了我们这个时代一切精神冲突的聚焦点,即不论如何留恋,如何痛苦,如何恐惧,一定要突破几千年来中国人的自以为老成的幼稚,自以为纯洁的肮脏,自以为赤诚的虚伪,而建立起个人独立的、不是为了向世人显示而是为了自己行动和成为“人”的内心世界、精神世界。意识到自己尚未成人、甚至很有可能根本不是人而是野兽,因而努力要成人并在努力成人的历程中成为人,这就是对中国传统“人文精神”自以为生来就是人而且是完人、赤子或圣人这一文化极限的最根本的突破。
…对21世纪文学的展望大致有这两个方面:一是有更多的作家通过自己的运思去突破中国几千年来最根深蒂固的、最不可动摇的极限,用全新的眼光来看待现实人生。在这方面,作家无疑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关注西方文化,尤其要深入到其精神实质和思想精髓,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浅尝辄止、拾人牙慧和鹦鹉学舌。中国作家要从民族本位的立场跃升到人性本位的立场,要自觉到自己不是以一个“中国作家”的身份去“借鉴”、“学习”外国的作品和思想,而是以“人”的身份将古今中外的一切人类精神财富尽收眼底。而要做到这点,作为一个中国作家的当务之急是同情的理解西方文化、特别是其中与中国文化格格不入的东西,这才能真正的扩大自己的心胸,为艺术上的创新提供更广阔的期待视野。二是,在已经拥有了这种全人类的期待视野后再反过来考察本民族的文化传统,对之进行全面的“价值重估”,这时的“寻根”将具有不同以往的启蒙意义和批判意义。[p.306]
哲学在通常意义上是完全“无用”的,也决不能“改变”任何东西;但哲学的“无用之大用”也正在于,它能激发人的内在生命力和生命意识,使人成长和成熟。对于没有个人、自我的人来说,哲学什么也不是;对于真正有了自我的人来说,哲学可以是一切。
然而,改变了个人,不也就改变了社会吗?社会无非是由一些个人组成的,任何个人的改变也不会不对社会留下痕迹。正如一位哲人说的,你要对社会有贡献,首先必须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