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到底是不是一个东西?有什么区别?你能不能指出来?你谈的这个,你所引进的这个外来语,这个概念,这个名词,跟中国本土固有的那种理解究竟是不是一回事?几乎是每次都要碰到这个问题,每当我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呢,他们都觉得非常的棘手,难以对付。
为什么呢?是因为我们这个研究生思维的习惯、惯性还在。
我们做博士论文、硕士论文经常就是这样的,找一个西方的什么东西来跟中国的什么东西来比较比较,来拉拢拉拢,这就是一条捷径啊。
很多论文是这样写成的,走捷径呀。
好像很新,因为你总能拈出有某个问题是人家没有把它放在一起来谈的。
西方人是绝对没有这样做的,因为他不知道中国的东西嘛,中国人这样做的也不多,相对于面临的大量问题并不多。
但是实际上这样的做法呢,是非常表面的,要更进一步,就是要挖掘出背后的差异。
那这十个例子呢,我大体上是按照时间来安排。
首先是严复对达尔文进化论的接受,我称之为“选择性的接受”。
严复在介绍达尔文进化论的时候,他就有选择性。
这是我们近代一百年以来,可以说是思想引进的开山之作,就是严复所翻译的《天演论》。
很多思想上的斗士或者是革命志士、或者是理论家、或者是哲学家、研究的学者,都是在当时读了严复翻译的《天演论》而思想上起了极大的变化。
因为这是最新的思想,他们认为对于中国人来说这是新的,当然在西方已经不新了。
19 世纪达尔文的进化论早已经提出来了,在严复那个时代,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了才把它翻译过来。
但是对中国人来说是闻所未闻的。
严复把它翻译为《天演论》,他依据的原本是赫胥黎的《进化论与伦理学》。
上堂课我们已经提到这个问题,我们就不再多讲了。
我们这要提到的就是说,“进化论”的思想或者说是“天演论”的思想,在中国传统哲学和文化里面,是有它的根基的,我们不要以为完全是新的东西。
当时的人以为完全是新的东西,我们引进了一种新思想,给我们以巨大的震动,振聋发聩。
实际上呢,我们传统的典籍里面已经有它的根基。
比如说,儒家的“公羊三世说”。
比如说康有为,康有为的理论就是以“公羊三世说”作为他的理论的根基,再用康德的天体演化论作为辅证。
所谓“三世说”就是说从“据乱世”,到“升平世”,再到“太平世”,历史是这样上升式地发展的。
最开始是天下大乱,然后呢到升平世,有一个人来管理了,歌舞升平了,最后呢,达到太平世,大同世界。
大同思想在中国是古已有之,早就有这种思想,当然我们以往的理解都是朝后看的,或者说是朝以前看的,就是回到古代。
大同世界是人类的起点,远古时代就是天下为公的楷模。
我们的历史观是一种倒退式的历史观,从三皇五帝以来,我们整个历史都在倒退,那么现在呢我们要回到古代就好了,回到天下为公的大同世界。
包括孙中山也是这样看的,“天下为公”嘛。
那么除了“公羊三世说”以外,还有墨家的这个“尚力论”,崇尚力量。
像墨子讲的,“强必治,不强必乱,强必宁,不强必危”。
就是说要强,要自强。
一个国家要自强,如果不强的话那就会乱了。
强呢就会天下大治。
所以首先要国力增强,尚力。
进化论被中国人理解为就是尚力嘛。
就是说你要是不自强的话,你就会被淘汰。
弱肉强食,我们像动物界一样,在这个人类社会,国家之问也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关系,所以要自强。
韩非子的变法思想就更为明显了。
韩非子早就有变法思想,韩非子讲,“法与时转则治,治与世宜则有功”。“法与时转”就是说立法,法家讲立法,要法治,要法律嘛,但这个法律要根据什么来订呢?与时俱进,“法与时转”嘛。
我们今天讲 “与时俱进”,其实韩非子早就讲了“法与时转则治”,天下就大治。
你这个法律要根据时世,根据时代,根据改变了的历史条件。
所以韩非子反对法先王,主张法后王。
就是先王有什么可值得效法的,先王已经过去了,先王的那些圣法经传呀再好,它也是过去了的东西。
它适用于过去那个时代,但是不一定适用于今天。
所以呢,法家主张法后王,就是要按照今天的帝王,他所处的时代来改变自己的法制,改变自己立法的内容。
这就是“变法”的思想,韩非子早就有。《易传》里面也有 “穷则变,变则通”的变易观,穷则思变嘛,变才能够通呀。
要变化,要跟上天时。
读《易》你要“知时”,就是要知道这个时运、时代、时机,要把握这个时机。
我们讲,我们今天处在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我们不要错过了改革开放的时机,要“抓住机遇”等,这在《易经》里面都有。
就是一种要变异、要自强,要改变自身,跟上时代,否则就会落伍的观点。
这还是中国传统的东西,这并不是从达尔文“进化论”那里来的。
在西方呢,在达尔文以前有康德的“星云说”,就已经表达了这种思想。
在西方,这种思想当然还是具有开拓性的,这个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里面对康德“星云说”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就是说从此以后呢,人们意识到了这个宇宙的发展,它是变化的,它不是静止不变的,永恒如此的。
它不断地与时俱进,不断变化,这个宇宙是形成起来的。
所以康德的《宇宙发展史概论》(现在译作《一般自然史与天体理论》)这样一种东西跟进化论呢,里面当然有一种思想的联系。
在严复和康有为的书里面也都提到了康德的“星云说”。
他们虽然认为这是完全西方来的东西,是新思想,但是其实跟中国传统的东西有密切的联系。
康有为是比较明确意识到这一点的,他把所有这些东西都联系在一起,“公羊三世说”,《易传》里面的思想,达尔文的进化论,以及康德“星云说”都混在一起。
这个是中国人在理解进化论的时候,他有一个先理解,一个前见,一个先见。
从解释学的立场来说,先见是不可避免的,你肯定是要有先见的,不管你意识到也好,还是没意识到。
但是先见在一定的时候要反思。
先见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你一旦接受了以后,你反过来要反思,要知道你原来有些什么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