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放到“括号”内存而不论时, 他实际上是把传统的存在问题化为了思维本身的所指内容的问题,开始回到了古代巴门 尼德对思维和存在的关系的理解。正因为如此,在现象学运动中产生出“语言学转向” 并发展为海德格尔的解释学就是不可避免的了。正是在语言学转向的基础上,海德格尔 恢复了前巴门尼德的存在论主题,并以此批评了亚里士多德存在论的“存在遗忘”。当 然,海德格尔的重点并不在思维和存在“如何发生关系”上,而是在存在“如何存在起 来”上,但这只是由于在他那里,思维(denken,思)本身就是“存在起来”的一种方式 。思就是“诗”(dichten),就是创造,它就是人的活动、人的此在;这此在并不是真 正的“存在”,而是一种特殊的“存在者”,即能向我们揭示存在的存在者。现象学的 真理观不再问真理“是什么”,存在“是什么”,而是问真理、存在 “如何显现出来” :海氏是通过思与诗,萨特通过自由选择,梅罗—庞蒂通过“身体化”,法兰克福学派 通过“否定的辩证法”(阿多诺)和“大拒绝”(马尔库塞),伽达默尔通过艺术经验…… 而显现出本真的存在。但很少有人看出,这些五花八门的观点有一个共同的思路,即把 思维和存在的关系诉之于在感性活动中的本源的(未分化的)统一,而这一思路最先是由 马克思所开辟出来的。在英美哲学方面,总的倾向是取消形而上学和存在论的问题,包 括取消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或是只讲事物对主体的实用价值(实用主义),或是把语 言看作排除了主体干扰的科学研究的对象(分析哲学),或者把科学认识作为一种纯技术 的处理模式来考察(实证主义、科学哲学)。思维和存在处于人为的割裂和解体之中。但 尽管如此,这些哲学都还是有自己所理解的思维和存在的关系的,这种关系细究起来, 仍然无非是思维“如何”与存在发生关系的问题,只是对“存在”的理解与传统已大为 不同了而已。它已经不再被理解为与主观思维无关的客观存在、物质实体、自然界等等 ,而是被理解为与思维具有内在关联的价值、逻辑系词、真值判断等等。所以蒯因提出 即使在语言分析哲学中我们也有必要作出一种 “本体论的承诺”,因而把“存在”理解 为一种判断的谓词(而不仅仅只是一个逻辑上的系词)并不是毫无意义的(自康德以来人 们曾强烈反对这一点)。
实际上,真要完全取消了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哲学就不再 是哲学,而变成技术或别的什么了。英语世界的哲学在最近几十年间兴起的“科学实在 论” 思潮,掀起了新一轮的关于思维和存在的关系的争论,这场争论与旧的争论的区别 在于“更带有实证性和经验性”,主要讨论“理论实体(而非外部世界)是否客观存在” 的问题,并限于“对科学功能的认识和评价”,更看重“直觉感知习惯”,其中“心理 因素更重要”。(注:刘放桐主编:《新编现代西方哲学》,人民出版社2000年,参看 第561页。)总的来看,英美当代科学哲学是越来越人文化了,可以看出,这与我们上面 所指出的欧陆现代哲学中思维和存在的关系讨论的特点是一致的,即不再把思维和存在 完全对立起来,而是力图详细考察二者如何统一的过程及最终共同的感性根源、人性根源。
马克思在一百多年前曾预言:“正像关于人的科学将包括自然科学一样,自然科学往 后也将包括关于人的科学,这将是一门科学。”(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第82页。)这一预言是建立在思维和存在的关系的重大改变基础上的。在马克思看来, 在往后的历史发展中,脱离自然的人和脱离人的自然都将是不可能的了,人将从抽象的 异化的人回复为自然的感性的人,自然则将成为人的“精神的无机自然界”。在这里, “甚至思维本身的要素,作为思想的生命表现的要素,即语言,也是感性的自然界。” (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82页。)今天我们来看马克思的这些论断,会不 由自主地惊叹马克思观点的浓烈的现代气息。我甚至以为,马克思哲学的超前性还不止 如此,它将在今后很长一个时期内继续给当代哲学提供新的启示和营养。
实践唯物论的三重根——马克思《巴黎手稿》的再解读
众所周知,马克思主义的“三个来源”是德国古典哲学、英国古典经济学和法国空想共产主义。然而,人们通常都是分门别类地在大学讲台上讲授这些课程(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科学共产主义等),而对于这三大来源在马克思主义创立之时相互密不可分的、活生生的有机联系,却疏于问津,或是满足于某种外在的表面关联(如说历史唯物主义是辩证唯物主义在社会历史领域中的“运用”,又如说这两者都不过是马克思投身于共产主义运动的思想武器)。本文则认为,“实践的唯物主义”这一提法(这也是马克思自己的提法)〔1 〕可以避免上述那种外在的割裂,并内在地包含着马克思主义的三重根源。这一点,通过对《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这部未发表的、被视为马克思“从唯心主义向唯物主义和从革命民主主义向共产主义转变”的“完成”〔2〕的早期著作的认真研究和重新解读,当会得到具体的阐明。这种解读不是停留于追随马克思本人在《手稿》中展示的表面的思路,而是要深入到这种表面思路底下的内在有机结构,把握马克思主义在其诞生时期即已确立的精神实质。
具体来说,马克思《手稿》的主题严格说来只是“政治经济学批判”〔3〕,其意图正如马克思在“序言”中所说的, 是想在“国民经济学”(即政治经济学)所涉及的相关范围内对国家、法、道德、市民生活等等进行批判,“最后,再对这一切材料的思辨加工进行批判”〔4〕。 即是说,首先要“通过完全经验的分析”对国民经济学进行认真的批判,由此引入对社会历史的批判和共产主义理论,最后由对黑格尔辩证法和一般哲学的批判结 束。这就构成了该手稿的“经济学(包括社会批判)——哲学”的结构。然而,从实质上来看,马克思的思维发展过程与这一表述过程恰好是相反的,即:马克思并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