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1 / 1)

灵之舞 邓晓芒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27天前

思故我在”,也标志着从哲学上发现了自我的存在,但同时也就隐含了这个自我开始陷入分裂的种子;现代则是这个自我真正开始分裂的时代。

二十世纪人的自我分裂从近代即已有了苗头:笛卡尔身心关系的矛盾,近代哲学理性和感性的矛盾,康德的认识和实践、幸福和道德律的矛盾,谢林与黑格尔的非理性与理性的矛盾,都是这一分裂的表现。

但这一矛盾最终都通过万能的上帝而到了统一。

然而进入了二十世纪,“上帝死了”,灵与肉的冲突一下子达到了极点。

西方人在现实生活中解除了康德式的形式主义自律,但却发现自己根本承担不了“任意性”意义上的自由意志。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如果没有上帝,人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啊!”人们看出,他们以往对自由的追求之所以显得那么高尚、美好、令人神往,正是因为它从来不是赤裸裸的自由本身,而总是穿着上帝赐予的紧身衣,并只有在上帝面前才显示出这种自由的全部价值。

现在,自由却向人显露出它的难以忍受的消极面:自由就是对一切价值、包括对自身价值的彻底否定。

人的价值再也得不到上帝的保证,他必须独自去寻找自己的价值,以解决自己生死存亡的大问题。

这似乎是一条无穷受难的道路,除了随时可能到来的无意义的“死”之外,它不可能有预定的目的,也不再有自己的“千禧年”和上帝之城。

人不可能根据是否“走的人多了”来辨认出一条“路”,毋宁说,这只是一条个人的路,人注定要在这条路上踽踽独行,谁忍受不了孤独,他就不要说什么自由。

不过,这同时也是一个现代人深入认识自我的过程。

自我只有在它的自身矛盾和分裂中,在怀疑、动摇、空虚和绝望中,才能真正意识到自身。

人成了孤儿才能真正独立,摆脱依赖性。

人所缺乏的东西,他追求的最迫切,特别是在他明确意识到这种缺乏的时候。

现代人对自由的追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更执着、更认真,他们据以衡量人生的那个最终标尺,他们生命所立足的那个最深的基础,已不再是自由意志的任意性或自律,而是自由感:这恰好是由于,现代文明使个人自由意志有了最广阔的发展空间,使人的自律有了最严格、最完善、最文雅的体现,却越来越丧失了自由感的缘故。

当人的自由意志144成了生理本能上无限制的发泄,伴随着福利主义和性解放而产生了性无能、同性恋、艾滋病、吸毒、懒惰和颓废时,当人的自律成了一种自愿的他律,人无可奈何地扼杀自己的精神机能而成为工艺学、广告学、管理学、权力和法律的奴仆时,当人忍受着这一切却找不到个敌人、找不到一个复仇对象,因为他发现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自由的逻辑前提,也是个人自由的必然的(尽管是异化了的)产物时:留给他的唯一出路,除了以非理性打破这种逻辑必然性,回复到人的直接的丰富的感性还能有什么别的呢?这就是现代西方理性和感性的剧烈冲突的实质。

席勒曾经企图通过古典主义的“美”来弥合理性和感性的裂痕,这在今天已成为了空想;黑格尔的辩证法与其说是减缓了这一分裂过程,不如说是更加速了它(试想他对艺术衰亡的预言)。

事实是,理性现在日益成为抽象的、机械的、精密的和定量化的,感性则成为破碎的、毫无意义的。

人们在感伤主义小说和诗歌中读到的大自然景象,对大城市居民来说已和月球上的环形山脉一样遥远,即使他们在度假日可以蜂拥到海滨浴场和国家森林公园去满足一下感官的渴望,但他们在那环境中也不再有一种亲切的“家园”之感,不再能与环境融为一体,只能留下一片伤感和自欺的回味。

日本东京的小学生有一半没有见过日出;更糟糕的是,当他们在郊外野营时看到日出,他们也不再能领会这一壮观的全部丰富的、神秘的、沉积在人类数百万年漫长历史中的无穷底蕴,而只能惊呼:“这多像画片上的日出啊!”工业的发展使大自然失去了感性的完整性,使人失去了对感觉的原始的信赖。

在现代人看来,感性形象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外表、附庸,甚至是骗人耳目的广告,重要的是“内部结构”、“设计性能”、“操作程序”和“平均效率”。

人们世世代代一直都在借助于感性现象来把握其背后的本质,现在却忽然发现形象不再是本质的标志,人完全可以跳过形象去直接把握本质。

一个人现在一辈子也用不着区分麦子和韭菜但他从少年时代就必须接受计算机操作训练了,如果他要成为一个有知识的人的话。

感觉原是包括抽象能力在内的一切认知能力之根本源泉,现在抽象能力却成了唯一的认知方式;人把握了自然界的本质规律后,却与活生生的感性自然疏远了;人在纯朴的田园生活中常感到安慰和充实,在现代层出不穷的新刺激面前却失去了生活目的,感到空虚;人类最高尚的精神生活不是陷入鄙俗,就是陷入苦闷。

145这场理性和感性的斗争终于发展成了一场理性和人性的斗争。

在这场斗争中,现代艺术站在人性的一边。

但由于艺术失去了理性的支持,它就成了纯粹个人的艺术,只是偶尔才成为大众的艺术。

莫奈画同一个干草堆达十几张,描写的是他个人的不同感受,毕加索的《格尔尼卡》每个细节究竟象征着什么,只有他自己能够确切地感到。

人们力图在主观中使破碎的感觉重新赋有意义。

感觉的重新组合既已委身于个人直觉和非理性,它就是各式各样的、因人而异的、从理性的眼光看甚至是乱七八糟、神秘莫测的。

现代艺术由这一道路继续深入,它引诱人们向内面世界不断探寻,要寻找人的本真的、直接的意义。

为了去掉理性和现代文明加在人性之上的遮蔽物,一大批艺术家转向了原始、童稚、梦幻、潜意识和东方情调。

归根结底,现代艺术的这一场追逐,无非是对人失落了的自由感的追逐。

没有自由感,人的知识再多,力量再大,都是非人。

伴随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