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纯白之幕(1)(1 / 1)

提督小 姐今天退休了吗[星际] 瑞皮 7835 汉字|1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74章 纯白之幕(1)

  ◎猪怕出圈,人怕上墙◎

  一夜之间, 方司令官在联邦的威望登峰造极。

  连素来怼天怼地的《每日奥托》,也发表评论文章,呼其为“两次拯救奥托的英雄”。

  这一称号似乎很合大家心意,自其从编辑部快绞尽的脑汁浮出后, 便结结实实砸在方司令头上。

  在一片山呼万岁之下, 远征军总司令部内部, 却浮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气氛。

  德拉萨尔私下抱怨:“这下可好,今年提衔, 上将的坑儿肯定要被方占了。她才多大点年纪?真是走狗屎运。”

  陈蕤对此嗤之以鼻:“难不成他还想占?”

  方彧知道她一贯看不起德拉萨尔,于是统统装没听见。

  实际上,自从奥托平定以来,方司令就不再对远总司令部的任何人、任何事发表意见了。

  她给桑谷发报告,要求对面赶紧派文官政府来接手,然后就把头一缩——班也不上,事也不管, 连面也不肯露。

  据帕蒂少校说, 司令官阁下“花粉过敏”, 病了。

  帕蒂看着缩在泰坦号上天天昼伏夜出、不务正业的司令官阁下, 愁眉不展:

  “您这又是何必呢?”

  方彧理直气壮:“猪怕出圈,人怕上墙——现在我屁股底下太热了,再不赶紧抽柴火,要被烤成烤乳猪呢。”

  帕蒂:“……”

  无话可说,她只得看着司令官阁下天天高高兴兴打游戏, 吃完睡睡完吃——只是偶尔忍不住腹诽, 司令官没必要为了避免成为烤乳猪, 就身体力行地过猪一般的生活吧!

  就这样玩物丧志了几天, 司令官突然对她说:

  “兰斯的遗书还在你那里吗?”

  帕蒂:“咳咳咳咳!……在, 方中将。”

  方彧轻描淡写:“给我吧,我想看看。”

  帕蒂之前天天担心这个烫手山芋,过了好久也不见方彧提及,还以为她早忘了这件事,正暗自庆幸——没想到司令官杀了个回马枪。

  原来并没有忘记啊。

  她惨声说:“……是。”

  方彧从副官手里接过信,却没有拆开,只是塞进了裤兜里。

  至晚间,司令官才戴上口罩和眼镜,做贼般摸出了门。

  她打了一辆出租车——奥托的智慧城市系统受损严重,正巧大家也找不到工作,三年下来,干脆把无人驾驶淘汰了,一批会开车的老头老太上岗再就业。

  “哟,小姑娘独身一个,这大晚上的,去哪啊?”

  灯光晦暗,出租车司机也没细看来者是谁,就乐呵呵地招呼。

  方彧做贼心虚:“天津路22号,银联大东侧小凉亭……啊,抱歉,银联大搬走了是不是?”

  司机大爷乐了:“你是才回来的吧?”

  方彧:“嗯。不知道……那个楼怎么样了?”

  “你住地上还是地下?地上的话,已经没了。地下的话,房子还是好的。”

  老大爷挺高兴:“我就说嘛,光复以后,肯定人都会陆陆续续搬回来的,我夫人还不信——咱们奥托啊,到底还是家!”

  方彧默然:“……”

  从前,不少奥托人盼着外省人能都回老家去——没想到,这座城市居然也有希望多点人回来的一天吗?

  老大爷滔滔不绝:“小姑娘,你爸妈都在奥托吗?还在吗?还在啊,那好,那好……我孙女就没那么好运,才考上奥托大学,才十七岁,就……不说了!高兴日子,说这些干啥!

  “等回了家,可千万别再三更半夜出来乱跑了,不安全……之前就是贫民窟那边乱,现在啊,乱的地方多了去了!”

  方彧没说几句话,奈何老大爷控场能力太强,她被裹挟着一路从工作学历,盘问到有没有男朋友——

  “给您钱。”方彧跳下车,总算找到空隙,插嘴道。

  车停在路灯下,灯光映亮了她的半边面孔。方彧一愣,下意识想挡。

  为时太晚。司机大爷瞪圆了眼:“方阁下?!”

  方彧:“……”

  大爷一叠声调门走高:“方方方阁下?!”

  方彧体虚气弱状:“大爷,您……我……”

  啪一声,大爷一巴掌拍掉了她的光脑,自己也吓了一跳,又手忙脚乱地替她打开付款界面:“不要钱,不要钱!”

  方彧虚弱道:“这不行,拿东西得交钱,不然……”

  话音未落,老大爷像见了鬼一样,一脚油门踩到底——嗖!

  方彧向后踉跄一步。

  汽车疾驰而出的速度带起一阵旋风,卷过她的衣角。

  “……”

  她站在原地半日,才回过神来,拉了拉口罩,继续往里走。

  地上的住宅已经被物理推平了,只剩下一个地窖般的小门。她钻进去,沿着楼道向下走。楼道里很黑。她住这里时,灯也常坏,但给人的感觉却没有这么黑。

  门没有锁。她敲了两次门,没人回应,便一推入内。

  方彧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于是环顾四周——房间完全保持着她离去时的模样。

  看来,户主先生并没有如其言立刻转手租出去,是想待价而沽吗?可惜,还没来得及沽出去,事情就发生了——不知道他是去了桑谷,还是已经在动乱中丧生。

  她胡乱地想着,摸黑坐到床上,从裤兜里掏出那封信,迟疑片刻,还是拆开了。

  兰斯的字迹很俊秀。

  姐姐:

  我本来想写“方彧”或者“喂”的,但考虑到你是会留名青史的人,这封信将来大概也要进博物馆的,还是庄重一点吧,免得让后人觉得我是个轻浮的家伙。

  方彧不觉莞尔:“哎呀。”

  兰斯继续写下去:

  问题是,如果我要死了,我该对你说什么呢?真难想象,因为我觉得自己肯定不会死——可是班长非要求我们写遗书,唉,形式主义。

  现在假设我死掉了。

  首先,我觉得你应该高兴,因为你彻底自由了!感情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尤其是亲情。这段先天性的、无可选择的关系,居然以一场注定降临的死亡告终,实在很残忍。

  祝贺你,你早早解脱了,从此不必再为失去谁而惶惶恐怖,你有更多精力投入其他事,这很好。

  其次,我也很为你担心。你要记得按时洗衣服,整理房间,只吃肉不吃菜是不行的……哎呀,说了也没用。

  总之,我如果死了,你还是买个全能的保姆机器人吧。或者给克里斯托弗买个身体吧。对,不是有抚恤金吗?可以用笔钱来买。

  说到钱,姐姐,你对金钱的观念太淡薄了。你得学会记账……

  兰斯的笔迹戛然而止。

  方彧可以想象——他只写了一半,就接到了洛林下达的通往死亡的命令,于是匆匆把纸折好,交给自己的室友。

  她垂下眼,许久没有动作,像壁橱里的泥塑。

  门外传来咕咚一声。

  方彧苦着脸,抬手抹了抹眼睛。

  突然,黑暗中白光一闪。手电筒的光芒刺得她睁不开眼。

  “唔?”方彧还没反应过来,光束又被噗地熄灭。

  一道影子从黑暗中窜出,向她扑来——下一刻,她被重重撞在床角,险些撞碎脑壳。

  “唔!”

  方彧就地一滚,试图向斜侧里躲避,脑子不在状态地转悠:

  这么快就有人要暗杀我了?我最近有得罪谁吗?

  好像没有啊……

  刺客一把扼住她的喉咙,嘿嘿笑着手往下走:“贱货,落到你大爷手上——”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一道身影破窗而入。

  方彧只感到喉咙一松,空气重新灌入肺部:“?!”

  再抬头,刺客已被一脚踹开到数米之外,跌倒在地,大惊失色:“你你你,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哦?这话是不是该让我来问问您呐。”

  弗朗西斯卡·洛林中校醇厚的嗓音响起,伴着一声枪栓拉到底的声响:“够了,不许动!”

  “……”方彧默默爬去开灯,灯光亮起。

  她一愣,对面的显然不是一位刺客。

  他破衣烂衫,胡子拉碴,光着脚——没有这么穷困的刺客。

  方彧低下头,看看自己差点被扯开的领口,反应过来:“……哦。”

  洛林咬紧牙关,气得要爆炸。

  这位司令官阁下,语气居然是“还挺高兴的恍然大悟”!

  方彧坐在床上系扣子。

  看看被五花大绑的无量子兽流民,又看看怒气冲冲的洛林中校。

  她扭过头,努力动用不多的社会经验:“别踩着他了,小心踩坏了,报、报警吧。”

  洛林怒道:“报警?现在报警不特么也是归下官管吗?”

  方彧:“……哦,对。”

  洛林按着枪栓,冷笑一声:“下官的意见,干脆就地杀了他。”

  地下的人疯狂扭动,向方彧讨饶:“呜呜呜呜!”

  方彧挠了挠头:“这不符合法律吧?”

  洛林阴阳怪气:“礼不下庶人,何况说不定还是个偷渡的外国人?”

  “……”他到底是真心实意地信奉社会达尔文,还是咬牙切齿地说反话呢?

  方彧实在搞不清楚,也不想再思考,直接说:“不行。”

  虽然不明白洛林是哪来的无名之火,她思忖片刻,又自作聪明地补充:

  “洛林中校,我知道可能不大安全……我带枪了的。”

  方彧笨手笨脚把手探进裤兜,翻了半日——先摸出一张信纸,慌忙遮掩着收起来,然后才摸出一把枪:“喏。”

  洛林阴着脸:“您是说,我白白牺牲一夜的睡眠跟来,其实您完全能自己解决,是吗?”

  方彧一愣。

  她本不是这个意思,但洛林这么一说,她又觉得自己仿佛也的确有点这个意思。

  有时候他简直神了,居然比她本人更了解她自己……

  方彧:“唔,可能吧。”

  洛林:“!”

  他忍无可忍,不再理会司令官小姐,背过身给手下打通讯:

  “喂?睡睡睡,年纪轻轻睡什么睡,仔细把脑浆睡匀了——这个地址,立刻过来,有人骚扰女性!来给他押走,没错,是我——你管我为什么亲自管这个?!”

  人很快来了。

  方彧也知道,“远总的最高司令官半夜乱跑险遭性侵”,听来十分骇人,遂缩在房间里不敢出声,让洛林独自交割罪犯。

  “方阁下。”洛林大步回来,靴跟暴躁地轧过地板。

  方彧苦笑一声,摸了摸鼻子:

  “洛林中校,原来我现在出门,你们都是派人尾随的……一想到我之前半夜溜出去干的事……真尴尬啊。”

  洛林粗声说:“用不着,只是属下等的工作。再说,您半夜的活动不过是打打游戏、在网上和人吵架、去图书馆翻奇奇怪怪的书,或者在冰场四肢乱飞、满场乱蹦而已——”

  他说一条,方彧的脸红一分。

  当他说到“满场乱蹦”,方彧已经想掩面而走了。

  洛林视若无睹:“这么无聊的娱乐活动,打瞌睡还来不及,有什么好尴尬的?”

  方彧:“……”

  洛林冷冷看她一眼:“不过不得不说,您居然还有主动从事的运动项目,真是人不可貌相。”

  方彧讷讷道:“……波塞冬星很冷,时兴冰雪运动。”

  **

  司令官被洛林中校押解回泰坦号。

  一路上,洛林沉着脸不说话。方彧觉得很古怪,也懒得理他。

  “阁下。”洛林突然沉声开口,目不斜视,“兰斯的事,是属下的错。”

  方彧一愣:“怎么是你的错呢?”

  “他是我的兵。没了当然算我的。”洛林硬邦邦地说。

  方彧笑了笑:“哎呀,这是什么道理?”

  洛林:“新兵早早死了,家属来我们这里闹的,也不是没有——很多。”

  方彧笑说:“你想让我也跑到你们那里闹事?用不着,闹事是对另一方缺乏有效控制力的表征。我是你的上司,我可以直接给你穿小鞋。”

  洛林的眉毛一拧:“……”

  方彧赶紧说:“唔,不过,我不会给你穿小鞋,因为这不是你的错。啊,即使是你的错,我也不会通过这种方式……”

  “那您觉得谁该对他的死负责?”

  洛林仍然不看方彧,而是紧紧抓着方向盘:“安达阁下吗?叛乱军吗?”

  方彧默然许久,轻声说:“……没必要找一个人为此负责了。”

  洛林顿了顿,突然一本正经:“好在现在和平到来了——安达阁下英锐潇洒,富有魅力,一定能引领人类走向光辉灿烂的未来。”

  他声线朗朗,看起来满怀诚挚、信念坚定。

  方彧皱起眉:“……?”

  洛林立刻转过头:“怎么?您不这样认为吗?”

  方彧垂下眼:“我不喜欢‘一定’‘引领’这种词汇……”

  车子驶入远总司令部,缓缓停下。

  方彧还瘫在座位上四脚朝天,不知在放空什么:“……”

  洛林已大步走向车后座,替她拉开门,并一躬身伸出手臂:“阁下。”

  方彧回过神:“哎呀,你能不能不要替我拉车门了?怪尴尬的。”

  洛林收回手,似笑非笑:“属下只是想表达敬意。”

  帕蒂早等候在门口,身前站的居然是陈蕤。

  方彧一愣,陈蕤已大步上前,笑眼盈盈:

  “阁下,听说您禁止帕蒂少校向您汇报工作——很有性格。”

  方彧:“我……”

  天地良心,她哪里有“禁止”汇报工作啦?

  她只是屡屡在帕蒂张嘴之前,就堵住耳朵、王八念经而已。

  “下官只是良心发现,实在不忍心看您职场霸凌您可怜的副官小姐,所以才插手说句话——”

  方彧:“我……”

  陈蕤:“您明天有个酒会需要出席。”

  方彧:“???”

  陈蕤波澜不惊地说下去:“是奥托的量子教大主教发来的邀请函。”

  方彧一愣。

  当年联邦政府撤离奥托时,安达曾派人去请过大主教撤离——但不知老主教是不愿离开经营多年的故地,还是不想受到安达涧山的辖制,居然拒绝了。

  军政府上台后,宣布量子教非法,大力屠杀教内的高级神职人员,原先的老主教也“罹难殉教”。

  老主教在殉教前越过主教议会,将圣物留给了一位年轻的枢机主教。

  在青年主教的主持下,量子教一度转入地下状态,躲过了三年的腥风血雨。

  而今,奥托光复,一贯亲量子教的白鸽政府在位,量子教自然也得以重回光天化日之下。

  年轻的大主教公开发布请帖,邀请方彧赴宴——

  方彧看着新主教的圣像,忽然问:“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陈蕤:“英诺森十七。”

  “我是说他的本名。”

  陈蕤:“这谁知道?”

  方彧默然片刻:“……行吧。”

  “在您随口同意又反悔之前,我可要提醒您——这是教宗的私人晚宴,您不能以军官身份参加。”

  方彧不明所以:“唔,什么意思?”

  陈蕤言简意赅:“您得穿裙子。”

  **

  更衣室。方彧站在落地镜前,一脸惨淡:“……”

  据陈蕤说,大主教不能见到女人的皮肤,看见了就得立刻自戳双目,所以为了主教先生的光明考虑,她得穿双袖过腕、裙摆过足的礼裙。

  而颜色也很有讲究,必须是类似“从祖奶奶坟里刨出来”的颜色,才显得端庄稳重。

  方彧反复在镜前打量,低声说:

  “我后悔了,陈蕤。”

  陈蕤笑嘻嘻说:“挺好的,你现在像糖果一样甜美——”

  方彧:“……徐福记的?”

  陈蕤大为不满:“你抢我的台词干什么?”

  “……”早知道她没安好心。

  方彧把脑袋上的毛发抚平,走了出去。

  艾德里安·欧拉中将已等在门外。

  ——这次英诺森十七大笔一挥,邀请了远征军总司令部几乎所有的高级军官。

  方彧和联邦政府报告后,政府给出了很长的反馈,大体意思是:

  如果都去则未免有些热情过头,对保守派大区的稳定有不良影响。且量子教在战争期间有趁乱大肆诱导公民数字化的嫌疑,与其维持何种关系尚待观察。

  如果都不去则又太显冷漠,对境内无量子兽群体□□有害无益。

  所以,建议远总派“足够分量的人参会”,但不要“人数过多”。

  文件经过军部时,裴行野又操心过头地补充了一堆细节——

  方司令最好“自己提前准备好男伴”,千万不要“令英诺森十七有可乘之机”。

  方彧头大了:“准备好男伴?怎么准备?”

  她在军校时,可连小组作业的组员都准备不出来,更别提男伴了。

  “今非昔比,如今您可以仗势欺人了,您命令谁来,谁就得来。”

  陈蕤划拉一番,擅自圈定:“那当然是欧拉中将。”

  “为什么?我不要,”方彧反对,“我不想第二天就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的舞蹈水平。”

  陈蕤耸肩:“那就只有德拉萨尔中将了——可惜是大主教的宴会,不会允许女女组合——不然在下是不是上佳之选?”

  方彧打个寒战:“……那还是欧拉吧。”

  其实,她宁愿和陈蕤去——至少不会很尴尬。

  但没有办法,大主教见不得这样标新立异的事物,又要自戳双目了——

  深吸口气,她提着裙子出门:“……”

  欧拉像块门板一样杵在外头。

  或许是见惯了不修边幅的上司,乍一看到化了妆、穿了裙子的方彧——

  欧拉疯狂眨眼,话都说不全了,啪地立正:“方方方司令!”

  方彧心虚道:“那个,我跳得很不好,请你不要介意。”

  “属属属下怎么敢!”

  欧拉一脸视死如归:“请您放心大胆地踩下官的脚吧!”

  他嘴上用下军令状的口吻大声说,身体却诚实地一动不动。方彧见状,只得上前挽住对方的手臂。在她的手指接触到对方臂弯的瞬间——

  欧拉突然打了个哆嗦。

  方彧不明所以。

  ……就算她不是个好女伴,也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吧?

  “怎么了?”她问,“如果你怕踩脚,可以换一双破皮鞋来,因为我真的经常踩到……”

  欧拉:“不不不——安达阁下都不怕您踩脚,下官怎么敢担心您踩脚,您就算把下官最贵的皮鞋踩成洞洞鞋,那也是鞋和下官的荣幸——”

  方彧:“我……”

  “只是您可千万告诉安达阁下,下官在舞会中恪守本分、不越雷池半步、不敢有觊觎之心,和您完全是搭班子做工作一起为联邦奉献生命的纯洁战友情——”

  在方彧愕然的目光中,欧拉苦着脸:

  “您可能不知道,但安达阁下从小爱吃醋。”

  方彧:“?!!”

  “谁告诉你安达阁下看上我了?”

  “什么,难道没实锤吗?”

  “实锤,实锤你个大脑袋——谁告诉你这些瞎话的?”

  “网上吃瓜小组啊。天啊,真的是瞎话吗?可他们说得完全和真的一样。”

  “?!”方彧阴恻恻道:“欧拉中将,就您这种判断能力,我军是怎么做到没有被卖了还替敌人数钱的?”

  “……都、都是司令官领导得好呗。”

  洛林站在门外,听着门内方彧和欧拉稀里哗啦的谈话,努力憋住不笑:“……”

  门霍然打开。

  欧拉和方彧一起涌了出来,仍纠缠不休:

  “安达居然不许我看乱七八糟的网站,你一天到晚又干什么了?他也不管管你,太不公平了——”

  “这说明他对您期望高呗——哎,‘安达’,您真的敢确定他没有暗恋您吗?”

  “咳咳,”洛林肃然立正敬礼,“二位阁下真如蒹葭玉树,般配极了。”

  二人:“……”

  正此时,一阵如驼铃般悠长而空灵的乐声响起,夹杂着衣裾步履的沙沙声。

  众人不由循声回首。

  由远及近而来的,是一群穿红袍的教士。

  他们身高仿佛,举动如一,连相貌也大差不离,像粗制滥造的影视剧里靠AI复制出的群演。

  如果单独看去,本来都是很寻常的男子,可这样凑在一处,却莫名令人陷入一种恐怖谷的情绪当中,好像来者并非人类,而是什么神使鬼判一般。

  众人之中 ,独独为首者格外扎眼——

  他头戴金冠,身披紫袍,形容清秀俊美……有些眼熟。

  方彧皱眉:“……”

  她不是很会认脸,一时不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英诺森十七已经快步上前,左手在心口画圈,右手向她做了个复杂的手势:

  “将军阁下。”

  他的声音沙哑,像从久病干涸河床里的水草,沉郁但柔和。

  方彧紧紧绕着欧拉的胳膊肘,没有屈膝:“您好,大主教先生。”

  ……裴行野在附件里嘱咐过,一定要称呼“先生”,不要顺嘴说“陛下”。

  其间深意自可品味——称呼“先生”,则量子教不过是个联邦容纳范围内的小宗教。若联邦武官带头叫“陛下”,那就把事情玩大了。

  英诺森十七笑了笑,显然留意到她措词间的微妙之处。

  “将军克服神京之日,鄙人本就该登门致谢的,只是无奈肉体凡胎所累,实在抱恙难起……”

  他说着已掩唇咳嗽起来。

  方彧:“……”

  她也曾听说过几耳朵,当今教宗英诺森十七世是个病恹恹的家伙,身体不好,甚少出门,避世避到了夸张的地步——充电三十天,续航三小时那种。

  方彧真诚道:“您还好吗?”

  十七世教宗笑着掩唇:“抱歉……将军见谅。”

  方彧巴不得其早点耗尽电量了事:

  “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妨速战速决——主教先生请我们来,是有什么事吗?”

  英诺森十七莞尔:“您来了,本身就是一个态度,也是一个目的。”

  方彧又一愣。

  在她的印象中,教宗们说话都有些神神道道、绕来绕去,即使风马牛不相及,也要引用几条《量子真经》来折磨你。

  但十七世教宗很特别,他不说“真神曾经曰过”,话也直白诚实。

  他抬手为方彧奉上半盏红酒,自己也从随从手中接过酒杯。

  “量子教是个穷苦人的宗教,也曾得到许多同情者的支持……但联邦政府一直是我们最大的庇护者,这是毋庸置疑的。”

  他端着酒杯,却只摇晃,一口不动:

  “当年政府匆忙迁都,我们没来得及迁走,过了一段苦日子……”

  他身后立刻有人作西子捧心状:“苦日子?何止如此轻描淡写!生生把陛下的身体给糟蹋成这样……”

  方彧嘴角抽搐。

  教宗不禁莞尔:“唉,手下人给老头……先陛下捧哏捧惯了,将军别当回事。”

  方彧反而一怔:“!”

  刚刚是她的耳朵溜号了吗?教宗管他前任叫了一声“老头子”?

  教宗八风不动地说下去:“……如今联邦光复奥托,鄙教作为一个热爱和平的宗教,希望能与政府重新缔结友谊。”

  他话说得简短,但把该撇的黑锅都撇了。

  曾经接受顾巨额资金的事,被归为“同情者的支持”。不愿跟着迁走,变成了“来不及”。

  宗旨只剩下一个:哥,你还是我大哥!

  方彧:“……”

  ——教宗明显是滴酒不沾,她却只要手里拿着一杯液体,就忍不住送向唇边抿。

  她再次举起酒杯:“既然大主教先生这么爽快,那我也直说了。”

  “将军阁下谬赞。但讲无妨。”

  方彧抬起眼,端着酒杯,温声说:

  “——贵教在大革命时期,一共引导了多少教徒投身‘瓦尔哈拉’?”

  英诺森十七:“!”

  他清秀温雅的面孔一瞬间显得有些局促。

  很快,他重新整理了神色,温然笑说:“这个问题,您是以个人身份提出的,还是代表联邦提出的?”

  方彧:“我代表联邦——不过,我代表什么,会改变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教宗笑道:“当然会,如果您是出于个人的好奇心,那鄙人大概会撒谎。”

  方彧:“……”

  教宗面不改色:“大概十七八万。”

  方彧眉头一跳:“这个数字……很惊人。”

  “对比当今的物质世界中的人口,还少得很。我看,‘瓦尔哈拉’大概还处在马门溪龙横行的年代,哺乳动物任重道远。”

  “贵教有没有意识到,这样做是非法的?”

  “是吗?”他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继续晃动酒杯,“鄙人记得有一阵子明明通过了法条——”

  “很快就废除了。”方彧说,“桑谷政府不承认旧政府末期通过的法条。”

  教宗咳嗽两声:“朝令夕改可不是什么善政。”

  方彧:“这您放心,这条法律不会再改动了。”

  他顿了顿,笑说:“您的意思,不会是要我们关停瓦尔哈拉吧?”

  方彧:“是。联邦希望贵方彻底关停这一危险的、不受控制的,对……”

  她低下头偷偷看提词:“啊……对人类未来极不负责任的恐怖活动。”

  英诺森十七仍带着平和温雅的笑容——尽管自己治下的赛博圣地刚刚被宣判为“危险”“不受控制”“对人类未来不负责任”的“恐怖活动”。

  “方小姐。”他突然打断了方彧,“鄙人有一个疑惑。”

  方彧:“呐?”

  他温然笑说:“联邦作为现存最有希望的人类联盟政府,有种种顾虑,鄙教其实十分理解。”

  “但您作为个人,又怎样看待我们的瓦尔哈拉呢?”

  方彧:“……”

  糟了,这题裴提督没押。

  担心方彧第一次出现在外交场合,不大适应——

  或者用不那么“裴行野”的语言来说,他很不赞同安达的意见,觉得方彧为人天马行空,在这种事上很不靠谱——

  裴行野给方彧制定了非常严格的指导意见。

  说是指导意见,其实连方彧进门时先迈哪只脚、喝酒时哪只手端杯,都一并规范了。

  然而,通过片刻交谈,方彧其实能品出味道来:

  裴提督和眼前这位小教宗的思维方式,压根不在一条回路上。

  之所以能押中许多,多亏了裴行野心思细腻、不辞劳苦,可教宗大人一旦放飞自我,就实在出于裴行野押题范围之外了。

  “……”方彧沉默半晌,“我不知道。”

  “您不知道?”

  “这是一种崭新的生命方式,效率更高,但是也更脆弱。诚然,人类一直是向着更高效、更脆弱的方向发展的,这似乎是符合历史潮流的……”

  欧拉大嗽一声:“咳咳!”

  方彧戛然而止:“——唔,我不知道。”

  英诺森十七双眼弯弯地笑了:“您……咳咳,您什么都说了,怎么是‘不知道’呢?”

  方彧感到她挽着的那只手臂正暗戳戳地怼过来。

  她忙往后挪了挪:“您不必在乎我,在联邦面前,我个人的意见微不足道。”

  “更重要的是您……对于联邦的意见,您有什么看法?”

  英诺森十七敛眸:“鄙人更无足道,只遵从至高无上的神的旨意行事。”

  “唔……”

  她刚吐出半个字,便猛地哽住——斜刺里一道银光,直挺挺冲她飞来。

  方彧愣在原地:“?!”

  欧拉反应极快,一把将她推开,喝道:“阁下小心——洛林!”

  银刃擦着欧拉的发梢飞过,击碎了一座祈祷的圣女像,颤巍巍扎在壁画上,瓷片四溅。

  洛林中校破门而入——

  方彧被瓷片划破了额头,血哗啦啦顺着眼眶往下淌,乍一看怪吓人。

  欧拉也暂时忘记了被安达追杀的隐忧,唤醒了“上流社会”的本能,很绅士地用手帕替她捂着,叫道:“哎呀呀,糟糕糟糕,破了相了!”

  “……”

  洛林熟悉血腥气,正如熟悉一位老友,只扫了一眼便看出方彧的伤口恰似欧拉所言——顶多是“破了相”,并不碍事。

  他一转眼,森然道:“主教先生,这是什么情况?”

  英诺森十七面色苍白,咳嗽得直不起身,只一挥手——

  教众如闻天音,登时一拥而上,将那躲在暗处扔水果刀的人按在地上。

  “禀报陛下,此人乃是伙房的一名厨师。”有人说,“不知他为何要做如此行径,悖逆我真神的旨意。”

  教宗勉强直起身,一手推开了众人的搀扶。

  他向前几步,长靴落地无声,垂眸敛容: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的孩子?”

  洛林:“也没必要一副谁逼得您要大义灭亲的口吻吧?”

  教宗仍是悲悯温和的口吻:

  “为什么要伤害这样一位无辜的女性,我的孩子?”

  “无辜?!”

  地面上的家伙突然抬起头,目露凶光:“陛下,她如果‘无辜’,那撒旦也纯洁得和奶油蛋糕一样!”

  “母星,咱们的母星……神祇降世之地,教派复苏之春……不是被她毁于一旦了吗?”

  方彧眨了眨眼:“啊?”

  那人痛心疾首:“昔日普罗米修斯引下天火,万民启智,天下被泽——谁能想到,母星再度等来天火降世,却是堙灭的大劫难……”

  “你有何心肠去见诸天神祇?你有何脸面去对着史笔如刀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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