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明日之征(4)
◎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过了许久, 黑暗中才传来陈蕤忽远忽近的声音:
“……那是你吧,方彧。”
方彧默然,脑壳里嗡嗡作响。
陈蕤已经笑语如常了:“我留意了你的肩章,看起来像是大元帅制服。混得不错啊, 方, 苟富贵——”
方彧狠狠咬牙:“不一定。”
陈蕤不以为然:“做大元帅有什么不好的?等你做了联邦的元帅, 记得一定要把常制服的腰线改得紧一点,现在这套不收腰, 简直像是水管工……等等,你不会做了总长小姐吧?”
方彧猛地转过头,再次打断,急促道:
“不一定是我,也不一定是未来——出去吧,忘了它。”
陈蕤故作轻狂:“你已经开始对下官颐指气使了吗?”
方彧口吻急切,几乎是恳求:“出去, 忘了它, 不要想这件事了。”
陈蕤眸光闪烁, 笑意渐渐消失。
两人在黑暗中无声对峙:“……”
许久, 陈蕤干笑了一声:“这种事流传出去的确不好办,毕竟裴行野还摆在那里呢——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方彧有些恼火:“我是这个意思吗?”
她抓住陈蕤的手腕,然后想起对方或许并不能感受到,于是干脆抓住了她的肩胛, 用力一握——
“不止是不告诉别人。请你自己也忘了这件事, 不要想它了。”
陈蕤一愣。
沉默半晌, 陈蕤居然摸黑抓住了方彧的手, 硬邦邦地说:“那是办不到的。”
方彧:“……陈蕤!”
“两位阁下——方司令官——”
正此时, 门外传来士官的急促声线。两人一起回头。
“刚刚卫澄将军报告,远星系宙域有不明飞行物接近,怀疑是叛乱军敌舰!”
方彧和陈蕤互视一眼:“!”
她们各自后退一步,松开彼此,收敛了多余的神色。
很有默契地保持了“假装无事发生”的状态。
方彧平静地说:“准备准备,立刻出发,尽量在星系外缘先把他们堵住。”
陈蕤点一点头:“明白。”
**
方彧步履匆匆,重新踏进指挥室的大门。
洛林、帕蒂等人早就等在一边,慌忙跟了上来。
洛林:“目前只有部分侦测卫星在数秒内监测到敌舰,随即敌舰又进入未知宙域,还不能确定会从哪个方向来。”
方彧“嗯”了一声:“雪朝、昆仑那边有消息吗?”
帕蒂:“没有接到新密文。不清楚到底是哪一部的叛军。”
方彧又“嗯”一声:“奥托情况怎么样?”
帕蒂:“消息并没有公布,民众仍在自发狂欢——但明早八点,您本来预定有一次发言采访任务。”
方彧看了看表:“没关系,不用取消。”
帕蒂暗暗松了口气:“……”
洛林沉声说:“现在军心都散了,能打仗吗?”
方彧看向舷窗外:“把星舰的前后灯都打开,发动机声音开到最大,再偶尔朝天放两炮。”
帕蒂:“是!”
方彧扭过头:“军心散不散,要实际碰一碰才知道。假装自己军心不散,只需要锣鼓喧天地闹起来就行。”
“叛乱军来,大概是想趁着我军入城、麻痹大意之际,摘个桃子。如果我们没有表露出疲惫懈怠的样子,他们此行就没什么意义了——不管怎样,先折腾起来,争取把对面吓回去。”
方彧解释:“我要求各军团至少保持基本的状态,就是担心这个。”
洛林吐舌:“这样看起来,还多亏了精通一门外语的雪朝先生。”
方彧开玩笑:“洛林中校怎么知道雪朝是男的?这个名字,说不定是女性呢。”
洛林愣了愣,抚胸鞠了一躬:“是下官的错,下官的女性主义还很不到位。”
方彧收敛了笑容:“说实话,我很担心他们的处境。”
洛林:“……”
方彧皱起眉心:“雪朝要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的话……多半已经暴露了。”
**
光年之外。
大统领驻跸地,枫溪兰渡。
——这是“大人类正统帝国”名义上的首都,位于联邦人称之为“叛乱军势力范围”的宙域中心,是大统领的宫殿所在地。
叛乱军控制区内诸星城,要数枫溪兰渡的宇宙条件最为温和。
浓厚人工大气层常年包裹着小行星,昼夜温差大体在60摄氏度左右。
然而,凶猛的宇宙射线和太阳风仍一年四季困扰着其上的居民——
当地的人均寿命在四十岁左右。土地寸草不生。
产业以军工业为主,全民皆兵。广泛实行食物配给制。
这是一个纯粹的军事化社会。
大统领正是靠着骁勇的枫溪兰渡人,叱咤远星系,使得其他星系的军阀们纷纷北面俯首。
然而,近日来,大统领的统治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危险来自更偏僻处,一颗名叫“潜林”的小行星。
盘踞其上、人称“吴洄”的小军阀,正在迅速扩张,声势不同凡响。
老道的大统领利用了年轻的首领,命其出击桑谷。
潜林的首领果然大败而归,大统领成功削弱了这一支势力……
“雪朝”写到此处,停了下来,拿着羽毛笔,沾了沾墨水,沉吟片刻,补上一行眉批小字:
“吴洄可惜。此人力量,本可为联邦所用。如今元气大伤,想要东山再起,难。”
写完这一行字,雪朝小心地烘干文稿,让上面的文字消失。
空白的纸张被锁进箱中。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雪朝才默默打了个寒战:“……”
自从来到此地,他已经很久没用过“光脑”之类物件了。
这种高科技产品,不能出现在除了军队外的任何地方。一旦被发现,则会引起麻烦。
而联邦在培训过程中完全无视了这一点。
这倒也不奇怪,因为联邦对叛乱军,向来犹如一个傻白甜又恋爱脑的纯情少女——她完全是凭自己的想象力来勾勒海对岸恋人的模样的。
雪朝哂笑,却没发出声音:“……”
沉默是必须的。在这里,敌方间谍不会有机会上军事法庭、与法官来回扯皮。
暴露的结局,就是在电击室里被折磨而死。
“萨沙,萨沙,小萨沙——”
一个慵懒的女声遥遥传来。
雪朝迅速收敛目光,背对着声源站起身,不动声色:“首领。”
“那个作精又要闹事情——哈欠——非要老娘去打什么奥托——哎呀,真是烦死了,他娘的又要干活,真他娘的烦死了……”
红发女将军将身靠在门槛上,大声抱怨,生怕别人听不到。
雪朝:“……”
来者是叛乱军中最负盛名的军事将领、裴行野狗皮膏药般的对头——
号称“枫溪兰渡之狐”的叶仲。
雪朝低声说:“那属下为您准备……”
叶仲:“准备个头,我不想去!”
雪朝坚持把话说完:“……准备星图。”
叶仲踩着门槛:“你听说没?联邦人闲得屁儿屁儿的,又自己和自己打起来了,这回还是在奥托。”
雪朝竖起耳朵。
目前与联邦沟通十分困难,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倒是这些叛乱军高级将领口中,偶尔会有实在的情报流出。
“所以她才想趁机去?点油水,我呸!她?油水老娘受累!还特么让我‘为帝国之荣耀披肝沥胆’——帝国又不是我家开的,我凭什么把肠子都漏出来奉献给她?”
叶仲跺脚骂道:“傻逼傻逼傻逼!一群傻逼!”
雪朝一声不吭,肃立如壁画。
叶仲骂完了,泄气一挥手:“准备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 鹅裙依五而尔期无二吧椅准备吧,还有没有白面包?方彧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这还不知道能回来几个呢,给大家吃两顿好的再上路。”
雪朝垂眸:“是。”
叶仲吩咐完,却还不挪步,扒着门口继续闲扯:
“哎小萨沙,你知道吗?联邦人有一个古怪的词汇,叫‘退休’。”
“‘退休’,就是不干活了还管你的饭。卧槽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我看联邦人就是吃饱了撑的——撑的!”
……
当晚,叶仲舰队匆匆出发。
雪朝想按照惯例向桑谷联邦的上线发送情报,却意外发现,舰上的信号中断了。
他眉头一跳——可能是前两日的太阳风,也可能是星舰太过老旧失修。
舰上的其他人都没注意到这一点。当然了,叛乱军内部又没有什么网络娱乐可言,大家即便打架也都是撸起袖子,而不是打开键盘。
他只能暂且按兵不动,照例摊开草纸写日记。
“在叛乱军之中,叶仲是一个异数。”
“她无视君臣之分,蔑视自己的大多数同行,缺乏叛乱军中传统的忠君意识和牺牲精神,而这两项是在恶劣环境中生存的关键要素。”
“叛乱军中对其的非议甚多,幸好此人军事才华出众,否则……”
雪朝写到这里,不由顿了顿。
他继续写下去:“如果日后叛军有变,她或许是可以援引利用的力量。”
雪朝放下笔,再次尝试发密文,又失败了。
“……”
他得到了一条要命的情报,却找不到机会发送——
而这条情报是时效性的,时机稍纵即逝。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目前唯一可用的光脑,就是叶仲指挥室里的那一台。
可用指挥室的光脑发密报,就等同于自我暴露——不,甚至没有机会把密文写完,就会被发现的。
……如果他什么也不做,叶仲部会在数个小时内抵达奥托。
奥托,奥托……雪朝望向奥托的方向,暗暗咬牙。
十分钟后,他出现在指挥室内。
他深吸口气,开始打字。
……
“——叶仲部、即将、侵犯、奥托?”
叶仲一字一顿,操着联邦语念完,哈哈一笑:“小萨沙,我念的对吗?”
雪朝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很诚实地说:“对。”
叶仲勃然大怒:“对?对你妈个头,你他妈原来是联邦来的臭奸细!老娘就说,你特么怎么这么有派头——”
啪!雪朝重重挨了一脚,骨碌碌滚到房间的一角。他默默按住肋骨。
叶仲怒道:“联邦人自顾还他妈不暇,居然挺有闲心,还往我们这穷乡僻壤塞间谍——老娘真是荣幸,被联邦的大老爷们挑中了——”
雪朝一言不发,蜷缩在角落里,按着肋下,半张脸隐蔽在阴影中,神色晦暗不清。
叶仲突然揪住他的衣领:“你来,你起来。”
雪朝一个踉跄:“做、做什么?”
“嘿,”红发女将军咧嘴一笑,“小白脸,联邦人,你给方彧通风报信,恐怕不止一天吧?平时都是怎么说的?”
雪朝咳嗽起来:“什么、什么平时?”
“废话,平时我他妈又不——‘侵犯’——奥托,你们就不联系了吗?”
雪朝声线惨淡:“我们平时……用今日的圆白菜价格报平安。”
“很好。”
叶仲一甩红发,潇洒道:“今天圆白菜的价格是三块六毛五。”
雪朝:“……”
叶仲一瞪眼:“看什么看,写你的密文,照常发过去——今天圆白菜的价格是三块六毛五。”
雪朝不得已而从命。
他一字一顿,拼写着联邦语的密文。
今天,圆白菜的价格,是三块六毛五。
**
“头儿,这是怎么了?”
红发女将军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入,把聚在指挥室里抽烟的众人吓了一跳。
李扒扒殷勤地掐灭烟头,跟了上来:“老大,谁又给您什么气受啦?”
“还有脸说——你们这群死人!都是不长眼睛的嘛?”
叶仲一扭脸,劈头盖脸地先骂了对面一顿:
“你,去给我把那个小萨沙吊起来狠狠打,直到他吐出来实话为止!”
李扒扒一时被骂得五迷三道:“……哈?”
“去!”女将军提高音调。
李扒扒脚不沾地跑了:“啊啊啊是!”
叶仲停在舷窗前,气犹未平。窗玻璃里映出她燃烧的绿眼睛。
本来不打算认真打的……这下好嘛,不把奥托扒一层皮,她简直白当了这个冤大头!
“叶将军。”
——她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半死不活的声线。
舰上众人具是一惊。
那个声音噼啪两声,继而,一个黑发黑眸的年轻将军浮现在半空中。
他们的星舰功能不好,画面非常之糊,看不清她的面容。
她很有礼貌、有些腼腆地目视虚空。
叶仲:“你就是方彧?”
……联邦人就会仗着技术优势乱打通讯。
他们不是最强调什么“隐私权”“肖像权”了么?真特么操蛋。
——叶仲脑子里冒出第一个想法。
等等,卧槽,她怎么知道是我来抢劫了?
——叶仲紧接着意识到。
驾驶员忽然惊呼一声:“头儿,前方有大型舰队!”
话音未落——
转瞬间,无数星舰自黑暗中浮出,如出水的鲸群。
液体金属甲胄覆盖流动,折射出日冕般的光芒。
尾焰划破长空,机翼上的银河徽章永久辉映,时间亦在此扭曲止步。
——是联邦的太空军舰队。
叶仲和舰上的众人一时都沉默了:“……”
在泰山压顶般的军事科技天堑面前,这些身经百战的勇士,怎能不沉默?
许久,才有人低声私语:“你说咱们和联邦人,像不像牛郎和织女?”
“什么意思?隔了一个海吗?”
“不,”那人干巴巴说,“人家是从天上来的,咱们只能偷人家的衣服玩玩。”
“……”
叶仲听到了属下显然有悖于“帝国之无上荣耀”的言论,却没说什么。
半晌,只低声骂了一句:“他妈的!”
“叶将军。”
从天而降的敌将却显然缺乏与实力相匹配的派头。她几乎是红着脸开口:
“我们已经得知您的作战计划,所以请回吧。如果打起来,谁会吃亏,还不很明白吗?”
叶仲似笑非笑:“方将军,你居然会说正统语?稀奇啊。”
方彧没有否认“正统语”这个词汇,很谦虚地说:“刚开始学,说得不好。”
叶仲冷笑一声,切换了语言:
“怎敢劳驾人类之光的儿女们,口吐我辈所操的那种粗鲁词汇——还是容许在下妄自尊大、附庸风雅一下吧。”
她联邦语非常流利,甚至很典雅。
方彧松了口气:“啊,您说外语比我强多了。”
叶仲:“您听得懂就行——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杀一个不亏杀俩赚麻了。我们对贵军,一向也正怀着相同的态度。”
“我们什么都怕,就不怕吃亏。”
“如果因为贵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多,咱们就要‘怕吃亏’,就要俯首帖耳——那这些年来,同贵军在远星系打得不可开交的是谁?硅基生物吗?”
叶仲眼波一转:“何况贵军恐怕也正人心涣散——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方彧不由暗自心惊。
叶的确是久经沙场的名将,没有被唬人的技术差距吓破胆,反倒一眼看破方彧的虚张声势。
她说话虽然直白,却也正切中要害。
叛乱军能够与联邦政府抗衡多年,靠的就是“不怕吃亏”。
不怕吃损兵折将、折戟沉沙的亏。
联邦虽然对叛乱军有代差级的技术优势,但也背负着沉重的负担,军部形象总结为:
一怕死,二怕输。
怕死是自由散漫的联邦军的悠久传统了——
在联邦,将军在前喊“冲啊”,舰队自己往回溜的案例不胜枚举。
陈蕤就曾尖锐地嘲笑过:“联邦舰队从上到下所有的碳基生物都怕死,唯一不怕死的,是挂壁鱼缸里的孔雀鱼。”
“你以为我是说孔雀鱼脑子不好使吗?”
“不。是因为动保组织要求,军舰上的鱼缸玻璃强度,必须能挺过宇宙大爆炸。”
至于怕输,那就更好理解了。
联邦素来自称为人类之光,叛乱军则是邪恶黑暗落后的堕落帝国。
在宣传中,联邦一向对后者有着压倒性的优势,这就导致前线每次吃败仗,当届政府就要下台。
裴行野驻扎廷巴克图时,每逢大战,总长们都战战兢兢,恨不能一小时打三十个通讯,把裴提督折磨得不堪其扰。
军部执行的作战任务总是“稳”字当头——像裴提督这种类型的将领,对此总颇感掣肘。
叛乱军就没有这种顾虑,打起仗来花样百出、不惜一死,比联邦人有效率得多。
有时,甚至有出人意料的优势。
“……”
叶仲此言既出,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众人目光纷纷落到双目无神的方司令官身上。
就在众人以为此人又要宕机之时——
沉默良久,她才轻声说:“用人命换胜利这种战略,对于贵大统领来说,当然十分英明。可是对于您来说,就不是上策了。”
见叶仲默然,方彧继续说:
“采用这种战略,所得者是帝国荣耀,所失者是一个个士兵。前者是您身为人臣享受不到的,后者却是您切实握在手里的。”
叶仲挑眉:“哦,那您觉得我该怎么办?”
方彧抬起头,诚恳道:“将军可曾听说过‘养寇自重’吗?”
泰坦号上的众人齐刷刷一愣:“……”
虽然但是,把自己称作“寇”,是不是有些诡异?
叶仲也愣了片刻,嘿嘿一笑:“你敢和我说出这句话,这‘养寇自重’的帽子,你也逃不掉要戴一顶吧。”
方彧温和地说:“唔,有道理,希望联邦情报局不在监听我。”
叶仲:“你们也时兴派自己人监视自己的将领吗,哈?”
方彧笑了笑,仿佛漫不经心:“都是人,有什么不一样的?”
就这样,泰坦号的诸人眼睁睁看着司令官和敌将……聊了起来。
叶仲大骂叛乱军网罗密、屁事多、风气紧张,大统领作威作福老而不死是为贼——
“都什么年代了,居然往我军队里塞她的侍从,监军太监吗?”
方彧则抱怨了联邦诸多掣肘、各自为政、推诿扯皮的乱象——
“我刚刚向政府报告了您的敌情,内阁让我按兵不动,国会叫我乘胜追击,军部问我有没有可能迂回包抄——哦,对了,巴特蒙先生还给我发了私信,让我不要理会内阁,乘胜追击。”
“……”
一番鸡同鸭讲后,方彧说:“您走吗?”
叶仲有些恋恋不舍:“呐,是该走了。”
方彧:“如果需要的话,在尽量避免伤亡的情况下,放几炮也可以的。”
叶仲:“不麻烦了。贵军克复奥托,这该是您荣光加身的时刻,在下就不扫兴了——”
方彧:“叶将军,其实,我还有一个请求。”
叶仲莞尔:“哦?”
方彧:“唔,或许有一位情报工作者,不小心落到您手里去了。不知道能不能……”
“老大!老大!”
李扒扒语气慌乱,打断了对面美人沉静冷冽的嗓音。
叶仲按住耳麦,不耐烦回头:“又他妈怎么了?”
“给他跑了,给他跑了——”
李扒扒扑通一声,差点跪了:“我们押送小萨沙去地下室关押,谁知道他居然抢了一个氧气罐,就砸碎玻璃跑了——”
叶仲勃然大怒,跳起来:“这都能叫人跑了,你吃饭是为了促进大肠蠕动吗?”
她旋即一愣:“——等等,这个宇宙环境,他赤手空拳地跑了?”
李扒扒:“是……外头的射线就会要了他的命。射线没要了他的命,光冻也冻死了。”
“……”
叶仲眨了眨眼,松开按住的耳麦,向着方彧:
“真不巧。他恐怕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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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彧默默挂断通讯,垂下头,面无表情。
洛林殷切上前一步,微微俯身,柔声说:“阁下?”
方彧笑了笑,没说什么,轻声道:“敌人在退军了。咱们也准备回去吧——几点了?”
帕蒂:“七点四十五。”
方彧点点头:“时间正好。”
俗话说得好,求其上者得其中。认为“时间正好”的方司令官,毫无意外地迟到了。
她千算万算,万万没料到从星港到黎明塔新闻部的路上会堵车——
游行队伍不知从哪里搞来了方司令官的行程,立刻转移路线、横插过去,如接机的粉丝般浩浩荡荡堵了一路。
方彧小心翼翼把窗帘拉开一条缝:“……”
立刻被满窗咧着嘴笑的人脸吓得缩回脑袋。
“如果这是一场奔袭战,那敌人的路径选择和行军速度都很惊人,敌将才华横溢……谁是组织者?”
方彧缩在车后座上问。
洛林:“……我看您还是担心一下,这最后一段路怎么走吧。”
司机弗里曼先生坚决地报告:这路况,车开不了。
“反正我黔驴技穷了。”驾驶员摆大烂。
方彧恳求:“可你是军用舰驾驶员啊,你不能开,还有谁能开?”
弗里曼:“有道理……要不您找玉皇大帝的弼马温来试试看?”
方彧:“……”
属下如此摆烂罢工,没奈何,她只得咬紧牙关,推开车门——
“方司令官——方司令官!”
不知是哪个最先嚎了一嗓子,奥托市民纷纷注意到活的方彧,大为激动。
众人将手中准备已久的花束争相递过去,离得远的便动手去扔——一时鲜花和水果满天乱飞。
方彧“哎呦”一声,躲闪不及:“?!”
跑进去就好了……最多也就四百米的样子,虽然很久都没跑四百米了……拿出在军校体测时的决心来跑……
她混乱地思考着,下定决心,深吸口气,撒腿就——
洛林忙一把摁住她:“阁下!”
方彧的蓄力状态被打断,差点趴地上:“怎么?”
“您怎么能跑呢?”
洛林不敢靠她太近,似乎也不敢碰她的身体——他立刻松开了抓着她肩头的手,只压低声音:“您不但跑,还板着脸,一副‘啊,好讨厌’的样子跑!”
方彧:“……”
洛林命令道:“看到那边那个小女孩了吗?接她的花就行。接完了,微笑,挥挥手,慢慢走。”
方彧瞠目:“你怎么不让我原地后空翻三百六,再加一个托马斯回旋?”
洛林灰蓝色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粗暴,好像很生气似的——
按捺片刻,他粗声粗气:“您不是个大学生了,别跟下官说这个!”
“?”她虽然不懂洛林为什么发脾气,但也知道他的要求正常又正确。
方彧咽了口吐沫,只得转过身,接过小女孩手中的花,笨手笨脚敬了礼——
“哇,方姐姐接了我的花,妈妈!”小女孩手舞足蹈。
方彧努力地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像高空擦玻璃机器人一样摆手,然后……撒腿就跑。
对不起,洛林中校,实在忍不住。
方彧冲进黎明塔大厅,才松弛了神经。
她把花一股脑塞进帕蒂怀中,俯下身呼出口气:“……要命了,要命了。”
洛林和弗里曼没有跟进去,两人站在大厅门口,默默注视着内外的情景。
弗里曼咧嘴一笑:“你生气什么,咱们阁下也是的,还像个小姑娘一样害羞哪。”
洛林冷冷说:“她哪里是害羞,她只是冷血而已!”
弗里曼:“哟,她又哪里惹毛你了?”
洛林冷笑:“今天,她将鲜花和臭鸡蛋等而视之,不过都是需要躲避的投掷物。”
洛林语调几乎是森然了:“明天,当一万个仇人和十个朋友的生命被放置在天平两侧,需要她抉择时——她也会潇洒地选择前者。”
“……”
弗里曼愕然半晌,恳切道:
“唉,司令官不就是拒绝了你,又和安达跳了一支曲子嘛。说不定还是安达逼她的呢——好兄弟,不至于,不至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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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彧匆匆忙忙走上主席台,差点同手同脚。
这不怪她——因为帕蒂在台下直做抹脖子的动作,她不明所以,就忘了协调肢体。
半日,她才意识到是自己领口的扣子没扣,忙低下头系扣子。
台下爆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方彧也尴尬地笑笑:“啊,那个……大家好。”
说完这句,她又挠了挠头,半日才磕磕巴巴续上:“唔,今天,今天在这里……是为了宣布奥托的回归。”
方彧:“哦,对,还有庆祝胜利……嗯,姑且叫做‘胜利’吧。”
她低头翻了翻帕蒂的讲稿,把它搁到一边,抬起头。
“不管怎么说,在之前的三年战争中,我们牺牲了许多年轻人,摧毁了许多工业,迫使许多家庭跌入贫困……奥托受害之深,尤为惨烈。”
“我知道很多人有一种……‘四百年神圣奥托,我辈没有守住’的感慨。”
“落到个体身上,就觉得‘父母辛辛苦苦一辈子,自己却搞得一穷二白’。”
方彧顿了顿:“生活在战争年代,难免容易活得糟糕。这不是奥托人的错……我在这里读过书,很明白这座星城有多么努力——大家真的都辛苦了。”
“话说回来……人的一辈子很长,遇见历史的漩涡是必然的。我们希望接下来降临的,会是和平、发展与希望。”
她低下头,片刻无声,再抬起头时,只说了一句:
“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说完,方彧难得肃然,挺身立正,啪地抬手敬礼。
台下的掌声落入她的耳廓,忽远忽近,似真似幻,如同彼此并不在同一个世界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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