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玫瑰之心(2)(1 / 1)

提督小 姐今天退休了吗[星际] 瑞皮 8611 汉字|22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36章 玫瑰之心(2)

  ◎方,我爱你。◎

  裴行野冷声问:“怎么了?”

  佐藤额角渗出冷汗:“叛乱军大举进犯要塞, 兵力约一万到一万两千艘星舰。阁下眼下不在要塞,请问下官该如何防守?”

  方彧:“?!”

  裴行野腾地站起来:“情况属实?”

  “贾斯敏号在常规巡航期间发现敌军,情况确准。敌军现已接近要塞近星域处。”

  裴行野沉声说:“敌军主将是谁?叶仲吗?”

  “报告提督,确实观测到了她的旗舰‘炸鸡翅’号, 但不在主力军内。”

  裴行野眉头一跳。

  半晌, 佐藤颤声说:“提督, 也观测到了紫荆花号,有可能是……大统领亲征了。”

  裴行野沉默半晌, 镇静地说:“我会即刻返航,不要主动出击。”

  “是!”

  裴行野顿了顿,见佐藤紧张地直咽口水,又安抚道:

  “佐藤先生,大统领出现未必不利于我军——既然她来了,此次入寇的敌军恐怕又是隶属于各部落的私兵——那是一团散沙,哪怕抢到一艘物资船, 自己就会内讧起来的。”

  “更何况, ”裴行野温文尔雅地说, “她的指挥能力还不如一只狒狒。”

  佐藤抬手敬礼, 肃然说:“下官明白!若是要塞失陷,敢不……敢不以死向提督谢罪!”

  裴行野笑了笑:“那可就过分了哟。”

  看到佐藤一凛的表情,方彧不免有些疑惑——裴提督究竟是在说佐藤“以死谢罪”过分了些,还是……“要塞失陷”过分了些?

  “方。”

  还没等她回过神,裴行野转过脸来:“你来接管这里吧。”

  方彧一愣:“我?可是我——”

  裴行野:“你军衔最高。或者事实不是如此?”

  方彧:“那警备队长和大公——”

  裴行野叹口气:“唉, 如果你连他们两个都搞不定, 那肯定也搞不定门外那些吧。”

  方彧有点恼火。原来他很会阴阳怪气。

  她心情复杂地抬手敬礼:“……是。”

  裴行野拍拍她的肩膀:“我的警卫队留给你, 人不多, 还算靠谱, 凑合着用。”

  “……”

  一片死寂。

  裴行野前脚离开,谢相易和陈蕤立刻七嘴八舌地说:

  “方,警卫队知道换了人,肯定不会听你的——”

  “——两军阵前,唯患无威。杀了那个队长!”

  “大公说不定也不会信任你——”

  “——干脆趁乱干掉大公!就说被流弹砸死了。”

  方彧脑子嗡嗡直叫,左耳朵是要趁乱干掉大公的陈蕤,右耳朵是要杀队长立威的谢相易,没有哪边是比较和谐法治的那种。

  她撕下两块医用棉,往耳朵眼里一塞。

  ……还是很吵。她又使劲按了按。

  陈蕤和谢相易一起闭了嘴。

  方彧:“……”

  陈蕤:“……你要怎么办?”

  方彧沉声说:“你们说得都有道理。只要我的声音一出现在控制台——”

  她瞥了眼被丢在桌角的耳麦,皱起眉头。

  “大公肯定就会让警备队长接手防务的。”

  谢相易很警觉地问:“你要干什么?”

  方彧转过身:“提督叫你们听从我的指挥了吗?”

  裴行野的警卫队长匆忙立正:“是,少校!”

  方彧:“好,请你们到地下室,想办法把大公和队长统统控制起来——如果地下的防卫很严密,就说前线吃紧,把人都调走,得了机会再动手。”

  “……是!”

  方彧转回身,撑住桌面。

  从塔楼高处能清楚看到外面的情况——

  参与动乱的无量子兽者数目不少,而且有一股不怕死的劲头。

  从几波攻势中能看出,这群人并非无组织地火并,而是相当有章法地发起冲锋。

  守军反而是各自为政,警备队、宪兵和警察乱作一团。

  她再次转过身:“唔,我是这样想的。二位,公国一直采取量子兽不平等政策,境内的骚乱和抗议也有过很多次——可先前的那些为什么都不成气候?”

  谢相易冷笑:“因为真的只是骚乱而已。”

  方彧倚在窗口,点点头:“是啊,这次的相当有组织有纪律,不是单纯的……他们至少有一个很有能力的组织者。”

  她稍稍眯起眼。

  “你要怎么办?”谢相易问,“我提议,首先……”

  方彧按一按耳朵里的棉花,用力咳嗽一声:“咳咳!”

  谢相易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他们来围攻大公邸,无非是想见到大公而已。”方彧微笑着说,“那就让他们见到吧——派人护送大公出宫,记得从后门走。”

  陈蕤眼睛一亮:“拿朗格尔当诱饵?我去行吗?”

  谢相易:“你要拿大公当诱饵?仔细暴民把他打死,奥托肯定与你为难。”

  方彧装没听见:“你不能去,你们另有任务。”

  “……”

  她脑仁突突地跳,像是要从颅骨里蹦出来,自作一番主张——

  为了安抚大脑,她在室内打起转来,边转边思忖边说:

  “如果……只是这样一个诱饵,未免太简陋,对方未必会信。”

  “所以,我们还需要一个人,化妆成大公的模样,由你们两个押解着从正门出去,就说——唔,你是大公身边的军官,你现今幡然悔悟,毅然拜倒在量子真神的脚下,多么多么想亲祂的脚丫子……”

  谢相易:“……这背后有量子教吗?”

  方彧:“即使没有,他们也是大半信量子教的——总之,和他们谈判。”

  陈蕤:“我不想谈判,我想扮演大公,能让我演大公吗?”

  “呃……”方彧苦恼地挠了挠头,“这个任务很危险,你如果乐意的话,倒不是不行。”

  “没问题,我肯定演得连他妈都分不出来——”

  “那不行!”方彧赶紧说,“你要演得连他——他大姨妈的三舅姥爷家养的狗都能分出来!”

  “啊,为什么?”陈蕤显得很失望。

  方彧解释道:“我们的目的是分散兵力。即使对方识破了你是假的,为了迷惑我们,他们也不得不留一部分人在前面对峙,这就足够了——如果叫他们信真了你是大公,那反而坏事。”

  陈蕤遗憾地摆摆手:“行吧,大姨妈的三舅姥爷的狗都能认出来……”

  “如果他们要动手,你们就立刻撤回去。生命第一,其他的都其次,明白吗?”

  方彧转过身,拿起耳麦:“都没问题了吧?”

  谢相易突然说:“有。”

  方彧好脾气地说:“请讲。”

  谢相易狐疑地看着她:“分散兵力以后呢?你准备各个击破吗?恐怕用不着这么复杂吧。”

  方彧真诚地点点头:“唔,听不清,去吧去吧,辛苦了。”

  说完,她顺手从裤兜摸出一根棒棒糖。看了看保质期,才把糖纸撕开,塞进嘴里。

  谢相易:“……”

  叼着根棒棒糖,方彧含混地对着耳麦说:

  “各位好,我是联邦军的少校方彧,裴提督暂时命我接管战局,请各位听我调动。再说一遍,我是少校方彧,请各位听我调动……”

  把两个聒噪的同事打发走,方彧的脸立刻沉下来。

  用不着这么复杂——没错,如果想物理消灭他们,的确用不着这么复杂。

  最不济的情况,只要灵活转移敌人的视线,趁乱把大公转移走,再一量子炮轰下去,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反正大公大概也不缺这几间房子。

  把大公打晕当诱饵,反而是一个很危险的举措——危险不来自前方的敌人,而来身后的公国和联邦。

  但是……

  方彧挠了挠头,眸光微沉。

  她赶到后门,大公已被一手刀批晕,无辜地蜷缩在一辆豪车里。

  裴行野的警卫长已带人在草丛里设好埋伏。

  他扒拉开头上的野草:“阁下,真的可以吗?万一大公有个三长两短……”

  方彧也匍匐在草丛里,嘴里还叼着棒棒糖,含混道:“不要叫我阁下,我只是个少校。”

  “可是大公——我们其实没必要把大公……”

  “先生,您觉得这些乱党为什么要突然袭击新盖亚宫呢?为什么不是玫瑰港、菜市场或者其他地方?”

  方彧含混地问。她架起窥镜,将右眼贴上去。

  警卫长一愣:“……”

  方彧熟练地拧动螺旋,喀嚓声稳定而有节奏:

  “因为敌强我弱,战略上的被动只能用战术上的灵活来弥补——擒贼先擒王啊。”

  直呼大公“贼王”似乎有些奇怪,警卫长艰难地点了点头。

  “……是啊。”

  方彧:“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警卫长一愣:“也擒贼先擒王?”

  方彧:“这样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伤——来了!”

  不远处的树林里,一群破衣烂衫的人影渐渐逼近,发出沙沙的响动。

  警卫长胆战心惊:“要不要动手?”

  方彧:“等等。”

  “真的还不动手吗?”警卫长焦虑地说,“他们会不会把大公打死……”

  方彧沉着道:“不动,等。”

  一片死寂。

  猛地,一声少年的清脆声线划破寂静:“杀!”

  四面八方响起怒吼,这群人持着五花八门机械,有人甚至有只拿着一根铁门槛,从各个地方钻出来,扑向扈从和大公。

  扈从军顿时阵脚大乱,“啊”“哇”“妈”之声不绝于耳。

  ……真是连只袋鼠也打不过。不,还不如一群鹌鹑呢,鹌鹑都没他们叫得嘹亮!

  方彧按住一脑门的官司,忙冲着对讲机说:“不要打了,打不过就不要打了,跑!”

  扈从们巴不得一声,四散奔逃。

  方彧紧紧盯着车厢,手心出汗——

  一个看起来顶多十四五岁的少年用胳膊肘砸着车窗,一下,两下,然后猛地抓了进去。

  大公肥胖苍白的脸被从车窗里扯出。

  少年露出狂热般的欣悦。

  清嫩的嗓音从窃听耳麦里传来:“是真的,果然是蠹虫们的诡计——来,叫兄弟们来,咱们一起杀了他。”

  这个声音又转向大公,更清亮了些:

  “你不是说我们都是渣滓吗?不是捉拿我们、关押我们、折磨我们吗?我们呼吸不都是一个错误吗?好,今天你要知道……”

  方彧一怔。

  擒贼先擒王,但是……组织者是一个孩子?一个才多大年纪的孩子!?

  方彧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但仍立刻喊道:

  “车边的那个小孩——锁定,弹射!活捉他!”

  刹那间,几道黑影嗖嗖从草丛中掠过。

  下一刻,少年被一个人勒住了脖颈,几杆枪团团指着他。

  周围的人都愣住了,不约而同地停火,眼巴巴看向少年:“……”

  少年的脸上泛起红色,怒道:“杀了他!杀了他们!也杀了我!你们在想什么——”

  “呐,诸君呀,多思考是个好习惯。”

  一道温和的声线从草堆里响起。

  少年猛然回头,像只愤怒的小狮子——

  方彧从草丛里爬起来,一个踉跄,又差点摔倒,忙扶住树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否则,你们的领袖可就要英年夭折喽,连把灵魂送入量子天堂的机会也没有。”

  方彧一面摘下头上的茅草,一面温和地说。

  “……你就是大公的鹰犬!”少年怒道,“杀了她!不要管我——”

  那群人犹犹豫豫间,才刚略有动作。

  方彧使个眼色,立刻又有七八杆枪指向少年。

  众人吓得不敢动弹。有人怒吼道:“有种就杀了我们,威胁个头!”

  方彧沉声说:“缴械投降,谁也不会死,我向你们保证。”

  少年冷笑:“哈,哈哈——谁也不会死?哈!我们活着是大公脸上的疮癞,死了却是他英勇战斗的伤疤。他会不要我们死?我们不是连呼吸,都污染了他老人家的空气吗?”

  方彧努力把脸一沉,语气肃杀:“您不相信?好,那我换一种说法。缴械,否则我立刻杀了他!”

  众人再度望向少年。他不发话,似乎就无人敢动弹。

  方彧无可奈何,只得举起右手,向天鸣了一枪——

  草丛中登时不知从何处又冒出数百黑幽幽的枪口,团团将众人包围。

  众人大惊:“还、还有!”

  “……缴械。”方彧叹息般说。

  啪嗒一声,第一杆枪落地。

  继而第二杆、第三杆,没过多久,落了一地的枪械、铁棍,乃至菜刀、扫把、晾衣架。

  方彧看得反而有些难过,低声说:“押他去前面,让前面也停火投降。”

  “那剩下的这些人呢?”

  方彧想了想:“不好办,这些人恐怕要交送奥托的。哪里有能容纳几百人的地方,又不易逃脱的地方?”

  “属下有个想法,”内中一个人说,“港口恰好来了一批运送物资的星舰,不如征用一艘,把他们关到地下的储物舱旁边。没处可逃,地方又大。”

  方彧眨了眨眼:“行,你去联系吧。”

  “是,阁下!”

  方彧揉了揉后颈,疲惫道:

  “不要叫我阁下。待会儿把那个小男孩带过来,我要审问他。对了——”

  趁着大公还被“敌军”揍得昏迷不醒……

  她眯起眼:“为了搞清楚乱党势力的来源……你们去公共交通管理局,给我要一份最近出入公国境内的详细数据。”

  **

  门一关,方彧立刻直接瘫倒在椅子里,将腿往桌上一搭:“呼……”

  “您辛苦了,阁下。”克里斯托弗温和微笑。

  方彧睁开眼,笑了:“我迟早要你卸载掉‘一点也不好笑的幽默感’模组——不过,辛苦还没完呢,克里斯托弗。”

  克里斯托弗肃然说:“我明白。需要我联系弗里曼少校吗?”

  方彧有点惊讶于人工智能的洞若观火,用指尖轻轻按住胸口。

  克里斯托弗:“……方彧。”

  “啊,”方彧回过神,“还是先看看前面怎么样了,我懒得走过去……视频呼叫陈中尉吧。”

  克里斯托弗:“是。”

  方彧的视野一黑,继而开阔起来——失焦的视线逐渐汇聚于一点,落在一株摇摆的狗尾巴草上——一片草坪清楚地落入眼眶。

  她低下头,自己足下横陈着四五具尸体,都被子弹射穿了眉心,扭着手脚躺在草坪上,鲜血染黑了草丛。

  方彧不由慌了一瞬。

  怎么至于打成这个样子?!

  “方!”陈蕤叉着腰站在草丛上。

  方彧忙按下多余的表情:“怎么样了?”

  “就这样,”陈蕤懒懒用袖头擦着枪口,没精打采的,“我开枪了。”

  方彧不明白陈蕤有什么开枪的必要,但她只问:“死伤呢?”

  “我打死了四个,算上之前一直互相开火,两边都死了十几个。”陈蕤说,“哦,呃,谢相易——”

  她拖了个长音。

  方彧无情地说:“哦,怎么?”

  陈蕤用沾血的手套摸了摸下颌:

  “是这样的,那群人不是像四舅姥爷家养的狗一样英明地识破了我们嘛?就骂我们是朝廷鹰犬,还像鹅一样嘎嘎叫着冲我俩开枪——”

  陈蕤语速如蹦豆,又是狗,又是鹅,画面呼之欲出,就是没有重点。

  方彧在一片鹅叫犬吠之中火大起来。

  “不是叫你们跑吗?”方彧纠正道,“你跑了吗?”

  陈蕤面不改色:“我还手了。”

  方彧深吸口气:“……为什么?”

  陈蕤:“他们的脑回路对我手部的短屈肌产生了电刺激。”

  方彧默然注视着陈蕤:“……”

  陈蕤大大方方地改口:“他们太傻,我手痒痒。”

  方彧:“行吧……所以呢?”

  陈蕤继续比划:“但谢相易并不是biu一声——中枪倒地的,我是说,因为我先听到biu一声,然后他扑通一声倒地了——我一开始也以为他中弹了,但最后发现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陈蕤说:“他没受伤,就是自己晕过去了——我刚刚把他交给医务员了。”

  “哦。”方彧说不上来自己怀着什么心情点了点头,她不想再多问,“你等会过来一下,我有事要跟你说。”

  陈蕤装模作样敬了个礼:“阁下的命令,臣下无不诚惶诚恐地执行!”

  ……真是的,她说的话还顶不上一阵“手痒痒”有用,把“阁下”倒记得怪清楚。

  方彧忍无可忍挂断电话:“……再见!”

  视野重新汇聚在天花板,她重新瘫回椅子里,大声说:“靠!”

  她满腹牢骚地琢磨。

  今天沦落至此,都是伊万诺娃的错,她居然还有一瞬间尊敬她!

  她忽然想,如果她天赋异禀,能二十岁就得诺贝尔奖的话,以后就可以整天吃闲饭了。

  不但可以吃闲饭,他们还会把她的大头照印到课本上,把她说过的胡话都当格言一样,印在小学生的作业本上……

  到那时候,她要对人类年轻的花朵们说些什么呢?

  要格言体的,要富有哲理、是一生的精华之所至。

  比如,“工作即地狱”——太短了一点。

  “工作即地狱;但若大家一齐奋发工作了,那便是特别拥挤的地狱。”

  这个真不错。

  “方少校!”

  方彧赶紧把腿从桌子上拿下来:“唔……什么?”

  “报告,属下已经把那个逆贼首领押来了!”

  方彧发了一会儿呆,摆摆手:“请带他进来吧。”

  一队士兵走进来,个个荷枪实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捕获的是什么八爪克苏鲁——一个清瘦的影子被按在地面上。

  方彧又摆摆手:“你们可以出去了,谢谢。”

  “这……”为首的人有点犹豫,“少校,这家伙凶得很,还咬人呢。”

  方彧温和地笑了:“放心走吧,弄丢了人我会自己背锅的。”

  “……是!”

  士兵出去了,关上门。

  她这才第一次注意到“案犯”的脸——他发色很深,长而杂乱,鼻骨挺拔,有一双长而深阔的眼睛,黑白分明——她一向有些看人先看脸,不由一怔。

  方彧与少年隔着办公桌对望片刻。

  她又把脚搁到桌面上:“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紧紧抿着唇,清澈的眸子里像含着一汪水。

  方彧又问:“你多大了?十三?十四?十五?”

  少年还是不说话,一滴泪居然从眼眶中滑落,但没发出声音。

  他抽了抽鼻翼,显得克制而痛苦,凶悍又柔弱——真奇怪啊,方彧摸不清头脑,一个人怎么可能边美人落泪边杀人如麻呢?

  方彧挠了挠头,苦笑说:

  “你让我很没面子,知道吧?就好像一个人打游戏,对着屏幕魔鬼走位都走成麻花结了,对手好容易被你打死,结果却是因为人家防沉迷掉线了。”

  “打……游戏?”

  少年终于出声了,一瞬间显得天真懵懂,似乎想问问什么是“打游戏”一样——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

  “别废话了,杀了我。”他扬起下巴,冷声说。

  方彧并不恼火,谆谆善诱:“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能突然出现在你身后吗?”

  “……”

  “量子弹射,”方彧温声解释道,“这种机器可以将自己像炮弹一样弹出去——只能近距离使用,距离必须在一千米内——对于弹射方向的限制较为苛刻,如果不对准,就会掉到不知哪里去,漂在宇宙里,吹成人干。”

  “……你要把我射到宇宙里?”

  少年很镇定:“好,我很喜欢。人类恨我,可全宇宙的星星都会为我陪葬。”

  方彧愕然,继而大感郁闷:“??!”

  不,她不是这个意思。

  少年似乎把她自认为很明显的暗示当成了威胁,摆出一脸宁死不屈状。

  怎么会这样驴唇不对马嘴?她哪句话像是威胁了?

  正当她深陷于自我怀疑,只听一声轻叱。

  方彧抬起头——

  少年猛然暴起,悄无声息地向她扑来。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要躲,没想撑着地面的两个椅子腿一滑,连人带椅子翻了下去。

  咕咚!

  她狠狠摔了个屁股墩。

  警卫听到里头剧烈动静,一拥而入,举起枪口:“死到临头了还张狂!”

  “别、别开枪!我没事!”

  颤巍巍从桌面下伸出一只手,然后,龇牙咧嘴的方少校从桌下爬了出来。

  警卫们直愣愣看着室内的情景,有些搞不清局面——

  方少校夹在椅子和墙面之间,泪眼汪汪的,神情又像哭,又像笑。

  少年呆呆立在桌子上,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方彧,嘴唇颤抖:“……”

  “少校这是……怎么了?”为首者讷讷问。

  方彧想了半日,赶紧蛮不讲理地发火说:“你们这里的椅子质量不好,它、它怎么还自己倒了呢?!”

  “……是属下的错,”那人嘴角抽搐着认罪,“我们还有六条腿的椅子,您看够用吗?”

  “算啦,算啦。赶紧带他走!严加看守!”

  方彧不耐烦地挥挥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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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彧伸长脖子见他们走远,才再次拿起光脑。

  “弗里曼少校。”她说,“唔,我是方彧……你在玫瑰港附近是吗?方便帮我运一批货物吗?”

  “不用卸货,等你到了远星系,随便找个没人烟的黑码头泊一会儿就行。”

  “——没错,货物会自己处理好自己的。”

  “是,是一批全自动机器人。”方彧揉着后腰,龇牙咧嘴,“很智能,但可能有点暴躁。如果你听到有人骂你……那就是它在骂你。”

  “好的,今晚我找人送过去,谢谢,再见——再见。”

  方彧放下光脑。

  克里斯托弗:“您打算什么时候去玫瑰港?”

  方彧叹口气:“唉,事不宜迟啊,趁着大公还没缓过神来,得快点解决——我去找陈蕤。”

  一个浮夸的声音遥遥传来:“臣没听错吧?”

  克里斯托弗听到这一句,默然片刻。方彧的光脑上蹦出一行字。

  <她让我头疼。>

  克里斯托弗……在背后说人坏话。

  有时候,的确很难分辨克里斯托弗是否真的有灵魂。方彧心情复杂地想。

  门被推开,陈蕤华丽地一鞠躬,很有公国风格地吟诵道:

  “啊!我那高贵的皎月般的神祇啊,怎敢让您披着夜露出行!臣像那穆罕穆德一样,不辞劳苦地来就您了。”

  方彧失笑,噗地伏在桌面上。陈蕤也没憋住,两个人干脆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抬起头,方彧收拾了笑容:“陈中尉,我打算叫他们跑掉。”

  “哈……啊?!”

  陈蕤俯下身,凑到方彧耳畔,压低声音:

  “我没理解错吧,你要放跑那个咬人的疯小子和他同党?”

  方彧容色和悦、轻声细语:

  “陈中尉,不是我放跑他们。是我们的守卫出了差错,不小心叫他们跑了。”

  陈蕤沉默良久:“为什么?”

  方彧没反应过来:“嗯?”

  陈蕤冷笑:“立功提衔的机会飞灰湮灭、说不准还要背个处分,已知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无利不起早,我没理由相信你是下凡救苦救难来了——我得知道你图什么。”

  她说着用覆着黑手套的指尖,点住了方彧的胸口。

  一开始只是轻柔的一点,渐渐加了几分力度。方彧几乎感到疼痛——

  她有点惊讶,陈蕤有这样大的力气?

  陈蕤用鼻音呢喃一声:“嗯?”

  方彧抬起头,思索着说:“唔……我图不提衔。”

  陈蕤:“?”

  方彧随口道:“军衔越高,法定退休年龄越晚。我想早点卷铺盖滚蛋,这傻逼职业生活我是一天也坚持不下去了。”

  说到最后,她反而感情充沛、词真意切起来。

  陈蕤无声地笑了,松开手,抬起身,后退一步,让出位子。

  方彧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你手劲可够大的。”

  陈蕤似笑非笑,将双手往背后一收:“你要我做什么?”

  方彧:“首先,我希望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不要告诉谢相易。”

  陈蕤笑道:“为什么?”

  方彧随口说:“因为他连玩剧本杀都耳朵红。”

  陈蕤笑嘻嘻说:“方,你比他强得多,你胡说八道时从来都一脸正气。”

  方彧早已低下头,摆弄光脑:“嗯,我把要做什么的策划书发你光脑上了,接收一下——对了,你来打车,我没有优惠券了。”

  陈蕤点开光脑,果然,对面已经发来一个PDF文件。

  她点开文件,不由一愣。

  方彧一共写了三句话,连标点符号,不足14KB。但思路倒是很明白。

  陈蕤抬起头:“……你的计划很简洁啊,方总。”

  方彧没精打采:“对待您这样的人,简洁是一种美德。”

  **

  玫瑰港是廷巴克图的补给线上最重要的港口,无论何时,港口边都鳞次栉比地停泊着许多商用、军用星舰。

  机械臂推动货箱在传送带上穿梭,穿着各式军装的军人行色匆匆。

  方彧和陈蕤下了车。

  “好了,按计划分头行动吧。”她说。

  陈蕤点点头,两人便在港口处分手。

  方彧尽量颐指气使地来到关押囚犯的那艘星舰上——

  不拿出□□来使的气势是不行的,她需要牵制住这几个军官,给陈蕤的行动拖延时间。

  “阁下有何指示?”一个军官毕恭毕敬地敬礼。

  方彧板着脸:“这次押送的囚犯很重要,你把守卫都召集来,我要开一个短会,讲讲安全问题。”

  军官不假思索:“是!”

  军官啪地一声叩鞋跟,转身出去了。

  方彧坐到主座前,低头看了看在车上临时写下的草稿,趁着屋里没人,慢吞吞摸出一颗润喉糖,塞进嘴里。

  上面的第一句话是,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从人类走出母星的那一个薄雾笼罩的清晨讲起。

  方彧摇了摇头:“不,不好。还是改成……”

  “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从人类走出非洲的那一个薄雾笼罩的清晨讲起……”

  **

  十二层楼之下的地下舱。

  陈蕤叉着腰,用粗重的男人嗓音说:“喏,你们舰这周期的补给都在这里了,给我钱。”

  军官爱答不理地哼了一声:“你急什么,还要验货呢。”

  “能有什么差错?”陈蕤叼着烟卷,“快给钱。”

  “哎?还说没差错——你这箱子怎么都是空的呢?”

  陈蕤一愣:“不可能啊。我看看!”

  军官掀开箱盖,把陈蕤揪过来:“喏,你看吧!是什么?里头是什么?!”

  陈蕤大怒:“不可能,这都机械臂装的货,怎么能没了呢?是不是趁我刚刚在外头,你做了什么手脚?”

  军官也火了:“这么多东西,那一转眼的工夫,我能做什么手脚?”

  陈蕤一边说话边往外走,军官自然地追上来。

  哐啷一声,门被陈蕤虚掩着合上了。

  两人在走廊里又大声争吵了一会儿,陈蕤一口咬定箱子里的东西就是被军官给偷天换日了。

  那位忠于职守的公国军人气得够呛,嚷嚷着要去请上级来裁决。

  陈蕤:“你去吧,你现在就给他发消息!”

  军官:“我怎么能给他发消息、叫他下来?他是我的上级,不是我的狗!”

  陈蕤:“那你去请他下来啊,你没偷东西,你怂什么!”

  “你以为我不敢吗?!”

  军官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陈蕤随后跟了上去。

  走到楼梯口,她却悄然刹住脚。

  陈蕤无声退后。她一步步退到走廊尽头,边退边侧耳聆听。

  尽头的那间屋子里有动静。

  人在那里。

  她迅速走到那扇门口——密码?

  不知道密码是什么,方彧那种三句话的计划书里也不会囊括这种内容。

  没关系,直接拆掉就好了。

  陈蕤握住把手,集中精神,微微用力,咔嚓——门裂了。

  门内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有些惊惧怀疑。

  陈蕤一手抵住门板,防止里面咬人的乱党再冲出了咬她一口,一手叩了三下门。

  里面一片死寂。他们一定很恐惧,以为来者会是死神。

  陈蕤愉悦地说:“可以出来了哦。”

  “……”里面没有动静。

  “犹豫就会败北哦。”

  “……”

  陈蕤折身离开。

  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一个人从被撕裂的门里探出头来。

  他们有秩序地排成一排,飞快穿过走廊,翻进一只只空箱中,拉上了箱盖。

  **

  一小时后,港口。

  陈蕤看着机械臂慢慢将一个又一个箱子吐出底舱:“喂,小心点,摔坏了!”

  军官得意洋洋:“你这一堆空箱子,还怕摔坏?”

  陈蕤怒道:“我说了一万遍了,我不知道箱子为什么是空的,肯定是机械臂出故障了。我现在滚可以了吧,谢谢您!”

  军官冷笑:“这么大的工作失误,滚之前记得交八千块的罚款!”

  说完,他砰一声关上舷窗。

  “八千块……方总她考虑过这个吗?”

  陈蕤注视着军官远去,命令搬运机械手:“把这些箱子送到弗里曼少校的船上,速度要快。”

  她说着瞥一眼脚下——

  一只箱子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

  陈蕤没好气地抬脚一踹:“这箱子好像有点帕金森,我看不能用了,要不扔出来吧!”

  箱子立刻不动弹了,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哈。”陈蕤无情地笑出声。

  弗里曼早就在港口等候,见陈蕤过来,两人便一起看着箱子运上星舰。

  “……”

  陈蕤突然看向弗里曼:“少校,听说你得过一等勋章?”

  弗里曼忙说:“啊,是,是。是之前有一次,因为保护了蓝母星圣水……”

  陈蕤抱着胳膊,故意说:“那也算前途有望——哎,你知道这里头装着的是什么吗?”

  弗里曼露出憨厚的笑容:“哦,知道,知道……骂人型智能机器人,真厉害,真高级!”

  陈蕤笑得不冷不热:“你怕不怕丢掉勋章?”

  弗里曼摆出一副困扰模样:“啊?倒也不怕,但勋章嘛,当然还是不丢掉的为好——”

  “那里头的‘机器人’就能让你丢掉勋章。”

  弗里曼的表情浮动了几下,片刻后,他沉声说:

  “陈中尉,你放心,我很清楚里面有什么。她给我发消息时,让我带上几百套量子弹射器。我当时就明白了。”

  陈蕤:“哦?”

  弗里曼感喟般压低声线说:

  “她可是个好人,可能有点好过头了,反倒让人忍不住愿意替她违法犯罪——能和方少校共事,真羡慕你呀——这年头我见过的聪明人很多,但我见过聪明的好人,还只有这一个。”

  说话间,舷梯缓缓落下。

  弗里曼转过身,招招手:“我走啦,希望您这一批货比上回好卖点。”

  陈蕤看着一只只箱子,大声说:“您卖不出去东西,该检讨检讨您的销售技巧,我的货好着呢。”

  弗里曼打个手势,底部储物舱缓缓闭合。

  陈蕤低下头,望向那些箱子,忽然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

  好像每个人类她见了都欢愉,每个人类都令她感到亲切如手足兄妹。

  这是星舰联邦初建时,人类曾无比真挚地共同品尝过的情感——

  而今已经不行其道,因为繁荣是高尚的死敌,人类只在极致的苦难中才领悟彼此间深刻的联结。

  她想了想,扳住舱门,低声说:“那边的路不好走——愿你们的那位真神能保佑你。”

  回应她的是一片死寂。

  **

  方彧口干舌燥地离开时,弗里曼的星舰已经滑出轨道,完全看不到踪影。

  “方,我觉得我升华了。”出租车上,陈蕤一本正经说。

  方彧望着窗外发呆,闻言回过神来:“唔……哪方面?”

  “道德、思想、觉悟。”陈蕤说,“总之我现在谁都爱,方,我爱你。”

  “啊,我很感动。”方彧毫无感情道。

  陈蕤冷下脸:“他们说我属于严重工作失误,罚款八千,从公积金里扣。你报销吗?”

  “……”

  方彧偏过头,情真意切了许多:“我也爱你。能不能看在我们深爱彼此的份儿上,别让我报销那八千星币的赎身费了?我没钱。”

  陈蕤举起双手,比出两个四:“八千。”

  方彧委屈巴巴:“呐,你不是爱我吗?”

  陈蕤:“分期付款也可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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