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玫瑰之心(1)
◎要塞出现敌情。◎
咖啡馆。
方彧和伊万诺娃坐在角落里, 桌上各自摆着一杯冰美式。
方彧抓着纸杯:“阁下,这可不是‘几个人’。”
伊万诺娃脸上闪过若隐若现的笑容:“死人就不是人了吗?”
“唉,那也是‘很多’死人啊……”
方彧捂住脑袋,将脸埋在桌子上, 长舒出口气。
她之前听说过星舰联邦残留的石碑, 但从来没有机会阅读过上面的内容。
石碑上的文字已经不通行很久了, 读起来有些费力,她脑子里充斥着乱糟糟的语法和陌生单词。
单从满足好奇心的角度出发, 她很感激伊万诺娃带她来看这种珍贵文献。
但考虑到伊万诺娃的教育目的,她又觉得自己需要好一阵才能消化这些文字。
“怎么样?”
“……”
“我知道你看不起恢复联邦的海拉革命——别用那种无辜又无知的表情看着我,你就是这么想的。”
伊万诺娃略带笑容:“但星舰联邦的首创者们呢?有没有给你一点使命感?”
方彧挠了挠头:“星舰联邦确实是一个伟大的理想主义的胜利,但……”
“战争是有意义的。”伊万诺娃直截了当:“即使现在无意义,如能掌握在有意义的人手里,终有一日也将变得有意义。”
方彧:“……我明白元帅阁下的意思。”
但也仅仅是明白而已。
伊万诺娃:“你现在对调动一下工作,有什么看法?”
方彧想了想, 试探着说:“其实, 裴行野提督最近一直在劝我跟他干……”
伊万诺娃立刻说:“那很好。”
方彧一愣。
伊万诺娃肃然说:“裴提督群而不党, 心思恪纯, 指挥艺术过人,是难得的国之柱石。你如果愿意追随他,能学会很多,那很好。”
伊万诺娃顿了顿:“……只是不要学他像个不良少年一样的穿衣打扮。”
方彧怔怔看着她:“啊?”
“也不要学他,”伊万诺娃苍白的脸颊泛起浅红色, “私生活混乱。”
方彧半晌说不出话:“私生活……混乱?”
伊万诺娃严肃道:“非常混乱。不要和他发展情感关系。不过据我所知, 他一般不会和自己工作单位的人胡搞, 至少都是跨三个部门以上。”
“……哦。”
方彧有点惊讶——伊万诺娃仿佛是真心觉得这样很好。
可她这样不是白白把自己好容易薅到旗下的韭菜……拱手送人吗?
自从她步入军旅以来, 只看到各派系的军官勾心斗角的, 没看到兢兢业业替他人作嫁衣裳的。
伊万诺娃不解地看着方彧:“不要吞吞吐吐,有什么问题,说。”
方彧犹疑半日:“阁下当初……究竟为什么逼我入伍?”
“你有才能。”
“……然后呢?”
伊万诺娃冷冰冰地说:“然后什么?联邦需要有才能的人。”
方彧反倒哽住了:“……”
伊万诺娃好像不明白方彧又在发什么呆,没理会她,径自站起来:“结账。”
她付了两杯咖啡的钱,大步向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
“黎明塔在崩坍,奥托在撕裂。留在廷巴克图吧,方。”
方彧眼睁睁看着——那个军人离开了这家味道很坏的咖啡馆。
**
半个月过去,各种仪式拖拖拉拉地告一段落。
方彧总算松了口气,瘫倒在自家的沙发上:“要命了,真是要命了……我不想喝咖啡,有茶吗?”
兰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将杯子重重放在茶几上,折身回去。
方彧偏过头,打个哈欠,双眼迷离着望向电视——
“关于裴行野少将提衔中将一案的表决,已于近日在军部完成。与会全体一直认为,裴行野少将功勋卓著、品性端良……”
方彧一愣,撑起身体。
“……有古名将之风。授衔仪式将于近日举行。”
兰斯端着茶壶走过来:“你离开太久,壶都脏死了,一层灰……”
“他升了。”方彧指着屏幕。
兰斯吓了一跳:“谁?裴行野……他是谁?”
方彧挠挠头:“原来他回奥托是为了这个,我完全没意识到。啊,他是廷巴克图的……”
“——《主妇之友》上那个据说七天换六个女朋友的风流将官?”
兰斯一脸天使般的纯洁。
方彧大惊失色:“什么之友?你在家都看了些什么杂志呀?”
兰斯意识到什么,脸颊上泛起薄红,勃然大怒:
“《主妇之友》,怎么啦?我看这个,是因为有些人没意识到,自己在家里就像一具死尸,只会发烂发臭——我是为了搞清楚怎么刷马桶!”
方彧虚弱地说:“看吧,看吧。你就是和洗衣机谈恋爱,我也管不着……”
克里斯托弗适时地说:“方,有未知号码通话,是否接通?”
“接。”
方彧一愣,整了整领口。
裴行野出现在半空中:“你好,方,随便接通陌生号码有时候可能很危险的哟——你听说过威尔逊将军事件吗?”
“没有。是什么?”
“啊,你弟弟是在一边吗?那还是不要说的好。”裴行野温和地笑笑,“是这样的……”
方彧在背后打了个手势,克里斯托弗立刻投出几张图片。
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面容显得很和蔼,只可惜脖子以下就走下坡路了。
他的身体不翼而飞。
“惊天刺杀!接通一串陌生通讯后,威尔逊将军神秘死亡……”
兰斯:“嘶!”
方彧:“呃!”
“……您愿意和我一起去大公国吗?”
方彧回过神:“大公国?”
裴行野点点头,显出苦恼的样子:“有报告说,菲利普大公有严重的量子兽歧视行为,黎明塔希望我顺路去调查一下……”
裴行野没有提及她的职务问题,方彧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开口。
——如果能借此机会再思考一段时间,倒也不坏。
方彧举起手:“我愿意。”
兰斯抓着茶壶,瞪圆了眼:“喂,你愿意什么?!”
裴行野转过脸,笑道:“你就是方的弟弟吧?”
兰斯恶狠狠瞪着裴行野,如小豹子般蓄势待发——脑子里不知盘算着“七天六个女友”,还是“把方彧骗到大公国”。
“你姐姐在廷巴克图也经常提起你,说你……”
方彧有点奇怪,她从来没在廷巴克图说起过兰斯。
其实,她懒得思考家里的事,一度都快把他忘到月球去了。
裴行野的目光不留心般掠过兰斯手中的茶壶、桌面上的钢丝球:“嗯,说家里的事情都多亏了你,她也都多亏了你才能全头全尾地活下来……”
兰斯脸上的怒色淡了一些。
“她难得回来几天,就这样把你姐姐从你身边带走,实在是很过意不去。要不然……”
兰斯:“用不着。”
他突然显得很单纯、很乖巧,也很脆弱,像一个透明的肥皂泡:“你带她走吧。留着也添堵。”
裴行野十分贴心地安慰道:“放心,她为了你可是特地选了运输军的职务,以后能经常回来的。”
兰斯的脸抽搐了一下,跑进卫生间,哐啷甩上门。
方彧一头雾水:“……”
他们俩之间……刚刚发生了什么?
搞不清楚。
不过方彧很清楚,兰斯钻厕所是要偷偷掉眼泪的前兆,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这么做了。
她有点恼火,不希望兰斯伤心——虽然她一贯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伤心。
“阁下,你把我弟弟弄哭了。”方彧说,尽量不像兴师问罪。
裴行野看看门,又看看方彧,嘴角抽动了一下:“……小方,我有时候觉得你很亲切,倾盖如故。”
方彧:“为什么?”
“没什么。”裴行野按了按额角,“我把大公国的材料发给你,你有时间可以读一读,我们明天见。”
方彧:“……是。”
**
当夜。
方彧舒舒服服倒在床上,把游戏机支在被子上。
光脑屏幕投射在天花板上,缓缓向下滑动着,克里斯托弗念着来自青鸟号的内部材料:
“星历102年,皇帝奥托一世将玫瑰星系的三颗行星分封给元帅朗格尔,立为玫瑰公国。”
“共和革命时,第三代朗格尔大公主动加入联邦,与谢诠达成‘玫瑰和平’,换来了大公爵位的保留和半自治政府。”
“玫瑰港是仅次于廷巴克图港的第二大天然星港,地处廷巴克图-奥托航线上,是远星系经由廷巴克图抵达奥托的必由之路。”
“由于距离较近、交通便利,廷巴克图提督对待偷渡居民的态度又颇为暧昧……远星系无量子兽居民在向联邦偷渡时,往往会选择这条成功率较高的线路。”
“其中相当一部分偷渡者滞留在玫瑰公国……给玫瑰公国的社会治安带来了沉重压力。”
“如今的大公菲利普·朗格尔,是有名的保守派,对境内此起彼伏的无量子兽人群骚动很是不满。”
方彧打了个哈欠。
克里斯托弗:“他希望联邦政府能以武力……方彧?方?”
游戏机砸到了她的鼻梁骨。
方彧松开手,头歪向一边,嘟着嘴,胸脯稳定地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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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提督说,让你今晚把它读完不是吗?方?这才几点啊方!”
方彧一动不动,安静得像一具尸体。
“……”
一片死寂。
是人工智能担心自己骂出声,默默给自己静了音。
**
翌日。
方彧登上了青鸟号,却发现同行的还有陈蕤和谢相易。
两人已经打了很久无聊扑克,见到她都很高兴,因为终于可以斗地主了。
但他们玩了三把就停了下来——陈蕤和谢相易齐声指责方彧令他们毫无游戏体验。
“你能不能别在我发牌的时候叹气?”
“我只是想给你打暗号,你完全出错了。”
“感觉像考试的时候站在我背后唉声叹气的监考老师!”
“你为什么好像知道我们有什么牌一样?”
“因为我记得。”
“……你玩游戏的时候能不能别带脑子了?我感觉我对面是个人机!”
“我控制不住啊。”
“……”
方彧等人结束鸡飞狗跳的宇宙航行,缓缓泊入玫瑰港时,都不由一愣。
大公国的建筑样式都还停留在帝政风格,街上行人的穿着打扮,也好像电视剧中星历前的古人——文质彬彬、含蓄优雅。
“尊驾就是来自伟大奥托的巡查官吗?”
奉命在港口处迎接的秘书官一弯腰,夸张地吟诵道,鼻子快要蹭到地面。
方彧听得一哆嗦:“?!”
陈蕤挤挤眼,低声说:“我说吧?我可没夸张。”
裴行野并不显得吃惊,彬彬有礼:“请问我们这回暂住的宾馆……”
“是极好的宫邸,一所极好的宫邸!”
秘书官挥舞手臂。
裴行野笑说:“我此来是为了调查当地无量子兽群体的骚乱情况,可能需要觐见大公殿下,不知贵官……”
“啊,万万不要叫那群贱民玷污了您冶游牧歌之兴!”
秘书官晃动身躯:“尊驾请先入住宫邸,我们敬爱的殿下会适时召见您的——我可以吻您的手吗?”
裴行野只得褪下手套,伸出右手。
秘书官很夸张地挥动着手臂,吻了一下,却露出如吃了苍蝇般的表情,别开脸去。
裴行野似笑非笑:“我手上有血腥气,怪不好闻的。”
秘书官堆笑:“哪里,哪里!尊驾的手简直如沾染了新露的百合花一般——”
陈蕤突然很大声地“呕”了一声。
秘书官拿眼瞟她,她故意呕得声音更大了。
秘书官赔着笑:“请,请,请上车。”
一上车,陈蕤就扳住座位后背,回过头:“他看不起您,提督。”
裴行野笑了笑:“可能吧。”
陈蕤冷笑说:“菲利普·朗格尔就是一摊被压成化石的老牛粪,还以为大家把他摆在博物馆里、团团地围着他看,是因为自己挺香的呢。”
谢相易看了陈蕤一眼。
陈蕤:“——他看不起祖上没有贵族头衔的人。万一他不见您怎么办?”
方彧:“裴提督毕竟是奥托来的,他不至于自找麻烦吧?”
谢相易:“大公殿下今天可没有来港口——如果不是裴提督而是什么别的巡查官的话,那现下麻烦已经找上他了。”
裴行野:“我倒丝毫不怀疑大公殿下的这种勇气。”
“提督打算怎么办?”谢相易回过头。
裴行野垂下眼睫,沉吟片刻,对自动驾驶的屏幕说:“去大公邸。”
新盖亚宫。
洁白宫邸如雪墙般高高矗立,上方飘洒着淡金色的雪花,偶有雪花被风吹出来,带出一股浓郁得有些让人头疼的香气。
方彧捻起一片落雪,在指尖一搓,差点被呛死:
“这压根就是合成香料吧?”
裴行野回过头,笑盈盈说:“是人工造雪,大概是3-甲基环十五酮……”
说完,他走向宫门口的警卫。
警卫举起枪:“无诏不得入内。”
裴行野笑眯眯说:“我是裴行野提督。”
警卫略显紧张,好像怕笑吟吟的裴行野下一刻会从口袋里掏出枪来毙了他似的。
“裴提督,大公也没有召见您。”
裴行野笑容款款,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烫金请柬:“我知道,我是来求见大公妃殿下的。”
警卫愕然:“……大、大公妃殿下?”
裴行野转过头,弯着眼睛笑了:“喏,你看,她来了!”
方彧三人齐刷刷望过去。
一个美貌的女子立在金栅栏后,乌黑长发如瀑布洒落肩头,墨绿色长裙衬出窈窕腰肢,两道高高挑起的黑眉毛下,是一双冷冽威严的黑眼睛。
她保养得很好,看不出多大年纪。
大公妃矜傲地伸出手:“裴提督,有失远迎。”
裴行野上前一步,按照公国礼仪,弯腰吻了吻她的手背:“大公妃殿下,不胜荣幸。”
“和您通信很有趣,”大公妃淡淡地说,“是我宫廷生活之余的一点爱好。”
裴行野直起身:“殿下,臣这回冒昧请见,是为了……”
大公妃冷然说:“我知道。今晚的晚宴,您就可以见到他。”
裴行野:“臣实在感谢不尽,只是不知大公……”
大公妃好像早知道裴行野的未尽之言,再次打断他:“他不知道我邀请了你。”
裴行野云遮雾绕的琥珀色眸子注视着大公妃:“臣担心会连累您。”
大公妃第一次笑了,笑容略显冷酷:“提督多虑了,我不怕他。”
说完,她主动挽过裴行野的臂弯,两人一起入内。
方彧、陈蕤和谢相易面面相觑:“……”
**
大公妃将一行人引到她的会客室。
会客室里,有几个打扮精致、穿着入时的男男女女,正抱在一处互相亲吻,见大公妃进来,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各自站起来。
方彧瞪圆了眼。
大公妃对着方彧淡淡说:“这是我的沙龙,你们在这里小坐一会儿。他大概六点钟会进来。”
方彧:“是……殿下。”
大公妃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稍稍颔首,转头对着裴行野,握住他的小臂:
“提督,您是不是该和我出去走走?”
裴行野躬身:“敢不从命。”
方彧没等裴行野和大公妃离开,立刻回过头,瞪着已经亲吻成一团的几个人——
谢相易板着脸,面色苍白,耳朵却很红,尽力将视线避开那团人。
很快,他发现方彧看得两眼发直,不由有点恼火。
“你看什么呢!”
方彧不理会:“看看怎么了,陈蕤还过去了呢。”
谢相易转过头。
只见陈蕤用指节敲了敲一个人的肩膀,懒洋洋地问:“您这身打扮很独到,您是画家吗?”
那个看起来病恹恹的小白脸转过头来:“您怎么知道?”
“色彩。”陈蕤说,“色彩的调和十分完美,想必您有一双锋利的眼睛。”
“您也懂艺术?”
陈蕤拨弄着黑色手套,指节纤弱细长,一拉那人的长袍衣襟:“古希腊风格。”
“您真是知音——我没想到,军人里居然也有您这样风雅的人,还是在外面的军人里!”
谢相易又猛地把头转过来,嘴角抽搐:“你怎么还在看?”
方彧:“我喜欢她的脸……还有她那种懒洋洋半死不活的风度……啊,要是能揉一揉就好了。”
谢相易:“!”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谢相易的心情颇不宁静。
多亏,六点的钟声不失时机地响起——
裴行野、大公妃先先后推门而入。
紧接着,菲利普大公踏着马靴的脆响,肃然出现在门口。
“夫人。”大公面无表情,“听说您又和这群败类在一处——沙龙的确该办,这是风雅故事。但应当招揽些什么人,总该让我替您参谋参谋……”
他的面孔忽然一皱,像看见了鬼一般,瞪着裴行野。
裴行野笑容温和,抚胸鞠躬:
“殿下,臣是奉坎特总长之命,来调查您境内无量子兽流民问题的将官,裴行野。”
大公猛地转向大公妃:“夫人,您不会……您的口味居然已经如此不加挑剔了吗?”
安德烈娅:“和您在一起这么多年,我本来也没养成什么好品味。”
“你居然敢讽刺我?你这个吃里扒外的——”
大公话音未落,就噎住了。
裴行野举枪对准他的眉心,口气平和:“请您不要侮辱安德烈娅殿下。”
“你,你怎么敢——”
裴行野垂下枪口:“时移世易了啊,殿下。不知您是否有兴趣看看……这张搜查令?”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烫金纸,递给大公。
方彧一晃眼,只看到末尾花体的“坎特”签名。
大公看完这张纸,苍白了脸色:“坎特。坎特他翻脸不认人……他就不怕我把他干的那些事都说出来?”
裴行野:“哦?您和他莫不是还有过私下来往?”
还没等大公开口,裴行野止住了他:“殿下,还是借一步说话为是。”
他说着使个眼色——
那团亲在一处的人已经各自分开,都好奇地看着大公。
大公也反应过来:“哦,是,是,我居然一时昏了头,您请……”
态度居然变得异常恭顺起来。
裴行野笑说:“按照规章,我恐怕得带一个书记员。”
大公面露犹豫。
裴行野十分体贴:“我理解您的心情。这样吧,让陈蕤或者方来,怎么样?她们都不是我的属官。”
“陈……蕤?”大公压低声音,“她是陈部长家里的……?”
裴行野稍稍点头。
大公打个寒战,慌忙指着方彧:“就她吧,就她吧。她很好,小姑娘看着很……淳朴。”
方彧:“……”
裴行野回过头,请求道:“方?”
方彧站起身:“是。”
说完,她跟着裴行野和大公,走向了幽深的回廊。
大公把裴行野带进了一间狭窄的会客室。
两人落座后,便已没有多余的椅子。
方彧只得贴着墙根站着,拿着光脑准备记录。
大公一坐下便激动道:“坎特批了新盖亚宫的搜查令?!他在想什么?我和他——”
裴行野示意他噤声,不疾不徐地向玻璃杯里注入琼红色酒浆。
“今天得罪殿下,让殿下受惊了,喝口酒压压惊吧。”
他将酒杯递给大公,温声说:
“坎特总长毕竟不是当年的皇帝,有些事也是舆情汹汹、众怒裹挟之至啊——奥托和三女神大区,量子兽平权活动有多如火如荼,殿下不会一点儿也不知道吧?”
“他们说您境内量子兽压迫严重、血腥屠杀无量子兽人群……唔,还有什么来着?”
裴行野若有所思:“瞧我这记性……总之,总长也是无可奈何。”
大公拍大腿:“嗐,无能!无能!要是当年的皇帝——”
大公赶紧打住,提防地看着裴。
裴行野笑道:“我理解。别说是殿下这样的贵胄英雄之后,就是我们这样的普通军官,谁又不怀念帝政时期呢?”
大公不禁说:“是啊,依我说,人类的未来就是被谢诠、杜邦那群家伙搞坏的!”
裴行野:“其实殿下也知道,我可不是坎特总长的亲信……”
“他都让您来查我了!”
裴行野苦笑:“殿下看这桩事是个美差吗?”
“得罪人的苦活而已,”裴行野笑容疲惫,“您想,就算您真的杀了人、武力镇压了骚乱,奥托还能剥夺了您的封国、改行共和吗?至多判您一个死刑,让大公储殿下即位而已……到时候,恶人还不是在下做?”
大公听到“死刑”,打了个哆嗦,苍白的脸色却恢复了一丝红润:
“提督的意思是……”
“高举轻放。”
“啊?”
“我刚刚已经当着一屋子的人拿枪管指着您的脑袋了,凭那个房间里诸位的传播能力,明天整个联邦都会知道此事。如果接下来我什么也查不出,岂不是更证明您清白无辜?”
“您、您愿意这样?”
“彼此两利,有什么不愿意的?”
大公恢复了神气活现的模样:“阁下,我承认先前对您存在偏见——疑惑您为什么能爬上来——您是人才,人才啊!您要是愿意,我可以授予您骑士头衔!”
裴行野眼底闪过一丝冷峭。
他很快恢复了驯顺的神色,笑说:“只是,您得先告诉我您和坎特总长都有过什么交往,让我有个底儿,到时候我回了奥托,才好支吾。”
大公大手一挥:“嗐,还能有什么?钱、好酒、星舰……还有女人呗。”
裴行野低声说:“坎特总长年纪也不小了……”
大公“啧”一声:“你以为只有你这样的年轻人会风流嘛?他可是越老越花呀,每年都在我这里要走一星舰一星舰的小女孩……”
方彧抬起头:“?!”
**
花园的小径间。
方彧跟在裴行野身后三四步处,一声不吭,若有所思。
裴行野看了她一眼,沉声说:“只有你的记录,是不能构成完整证据的。”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方彧一愣,感觉像是被读心了一样,很不舒服。
“他如果真的给坎特送过未成年的少女,那一定会留下痕迹。”裴行野弯了弯眼,“如果能查一查大公国出入境的记录……”
方彧愣愣地问:“他会给你查吗?”
裴行野哑然失笑:“当然不会呀,方——所以要暗中行事,不能操之过急。”
方彧没吭声。
裴行野转而笑说:“你刚刚做得很好,帮了我很大的忙。”
方彧:“我好像什么也没干?”
裴行野恳切地说:“好就好在你像空气一样,什么也没干——他好像已经完全忘记房间里还有你的存在了,说了许多本来不该对着书记官说的话。”
“……”方彧的表情一言难尽。
裴行野略显感慨:“大公习惯于把所有平民出身的人都当成空气,这早晚会害了他。”
**
接下来的半个月,裴行野都在“调查”公国境内的量子兽不平等问题。
方彧、陈蕤和谢相易都没什么事做——
陈蕤提议去公国的酒吧、迪厅或者商圈看看,“找点刺激的玩玩”,遭到方彧和谢相易的一致反对。结果当天又有几条路戒严,陈蕤只得恹恹作罢。
方彧想继续享受玩弄众人于股掌之间的快乐,接着打扑克,被陈蕤和谢相易齐声否决。
最终——
“说,你昨晚九点半为什么出现在死者房间里!?肯定就是你杀的!”
陈蕤十分入戏,转过头举手:“侦探大人,我能严刑拷打吗?”
方彧按了按头顶不合适的侦探帽子:“……不行,陈大夫,你是法医。”
“那您能拷打他吗?”
“不行。”
“您是侦探啊,大人!”
“虽然罕见,但恰好比较遵纪守法的那种侦探。”
你应该庆幸我不是滥用暴力管理委员会的,方彧心想。
谢相易被陈蕤揪住领子,恼火道:“都告诉你一百遍了,我投过毒的杯子被她拿走了——拿走了!”
“……”
一个小时后。
“你看,我就说是小谢杀的吧?”
“你根本就没有推理,你就是……碰巧撞上了!”
“方,他脸上显得多心虚,一眼都能看出来是不是——小谢,你将来可别做间谍,你露出的马脚,比塞伦盖蒂自然保护星大迁徙时的角马蹄子还多!”
方彧:“……”
突然,一阵激烈的吵嚷声响起,甚至盖过了谢相易和陈蕤的噪音。
方彧走到窗边,不由一愣:“外边怎么有那么多警察?”
陈蕤按着上唇粘的小胡子,抬手摘下方彧的侦探帽,戴到自己头上:
“有悬案要案?需要一位英武绝伦的私家侦探拯救他们吗?”
谢相易警觉地站起:“最近戒严的地方的确很多,大公国的局势不会碰巧在这时候……”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一个气喘吁吁的秘书官突然破门而入。
三人都一愣:“?”
“暴民闯进了武器库,已经打起来了!裴提督——裴提督让你们立刻归队!”
声音未落,一阵震耳欲聋的螺旋桨声逼近,窗玻璃轰然碎裂。
一架小型机甲悬停在窗外,驾驶员打开门:
“进来!”
**
方彧很不情愿地跳进座位里,用安全带勒住身体,顺带摘下头盔,放在膝头,准备承接呕吐物——
她在学校也上过机甲课,每一次都不是很愉快的回忆。
谢相易:“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至于连武器库都被攻破了呢?”
驾驶员:“我也不清楚……听说是大公昨天趁裴提督不在,杀了几个领头闹事儿的无量子兽流民……激起众怒什么的。”
陈蕤:“活该。”
谢相易捅了她一肘。
陈蕤声音清脆:“朗格尔他活该。”
谢相易捂住脸:“……”
方彧:“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控制武器库?”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顾不上那个啦——新盖亚宫被包围了!”
新盖亚宫?!
三人对视一眼,沉默地交换眼神。
方彧心情有些复杂。
她有些抽离地想起当年和洛林谈论的“正义”——虽然不过是两年多前的事情,却好像已经隔了一层浓重阴郁的雾气。
指挥大公那些骄横的扈从警卫,去攻击刚刚从库藏里夺过武器的平民,这是正义的吗?
杀死那些已经被践踏在最底层、连一口新鲜空气无法呼吸的人,这是正义的吗?
为一个将自己的——或许在这里应该叫“子民”——进献给奥托权贵的人卖命……
这是正义的吗?
这就是她的“责任”。
方彧甩了甩脑袋,“呕”了一声。
她一边吐,一边想,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想办法退役得好……
机甲停靠在新盖亚宫的顶楼。
三人被行色匆匆的男仆带到一间会议室里。
“裴提督就不必杀鸡用牛刀了吧,”门内一道阴阳怪气的声线说,“在下的人,在下处理得来。”
“——到底是你指挥,还是我指挥?!”
一声霹雳炸开,三人都吓了一跳。
裴行野按着桌子,声色俱厉,浑身露出一股罕见的悍气,好像变了一个人。
警备队长吓得后退一步,求助般看向大公:“殿下,这、这……”
大公左顾右盼,好像在盘算他们哪个能变成一朵蘑菇云,把门外的那些人炸成灰。
片刻后,他打定主意,把脸一沉:“行野是边区大将,对付这群虫豸肯定是绰绰有余的……不开窍的混蛋!还不快告诉下属,统统都听裴提督的!”
警备队长脸部抽搐:“……是!”
裴行野不耐烦地切过屏幕:“都听到了吗?全部立刻后退。没有我的命令,不出宫门。”
他又转过头:“这里很危险,还请队长护送大公暂且到地下避一避吧。”
警备队长不满道:“这……”
裴行野毕恭毕敬:“大公殿下当然是不畏惧被K-39型量子炮击中的风险的,但是臣等要为了公国万民之福祸考虑,总不能让殿下不幸汽化……不不不,队长先生,熔化也不行呀……”
听到“K-39”,大公已从头到脚哆嗦起来。待得裴提督说到“汽化”,便连小胡子也抖动起来。
他一把扯住警备队长的胳膊:“走!走!走啊!”
警备队长被大公拉扯着落荒而去。
裴行野古怪地笑了一声,回身坐下。
坐到指挥席上,裴提督便不再像往日那般笑意盈盈的——
可方彧却莫名觉得,他的脸上虽然没有笑容,眼睛里的笑意却比平日更浓,像上古神话里的堕天使。
大公国发生无量子兽起义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这次明显有章法得多,似乎……
裴提督是有名的常胜将军……他会怎么对付这种情况呢?
方彧站在一边,在心里飞快盘算着局势发展的可能性。
突然,佐藤的声音从光脑里响起:
“提督,要塞出现敌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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