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旧时海燕(1)(1 / 1)

提督小 姐今天退休了吗[星际] 瑞皮 7482 汉字|3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98章 旧时海燕(1)

  ◎“所以要重视健康,方提督。”◎

  “阁下, 您实话告诉下官,裴提督在远星有多少眼线?”

  法尔希德肃然而立,冷笑道。

  安达披着大衣坐在窗口,皱起眉:“不知道。他在廷巴克图那么多年, 总不会少。”

  法尔希德咬牙:“不知道?您就由着他想干什么干什么?”

  “他想要干什么, 是他自己的事。”安达说, “你不也正想干什么干什么吗?我可没告诉你往方彧身边塞间谍。”

  法尔希德冷笑:“下官做事有目的,他可未必。您看看这个吧——”

  他将一枚芯片状的小东西朝安达一掷。

  安达捏起来, 瞟了一眼:“什么?”

  “皮下种植的量子兽抑制剂。”法尔希德说,“种植后,有量子兽的人也可以通过无量子兽筛查。最开始是研发出来骗保的——后来军部加入研发,这些年专门供给打入远星的情报人员。”

  安达抬眸:“哪里来的?”

  “那位行刺叶仲的远星士兵的断手上。”

  安达歪头:“所以是联邦方面杀死了叶仲?”

  “是,但是谁的授意呢?”

  “——说起来,这桩案子小吴君兜来转去,就是放不下那几个小邦军阀, 多半是查不明白了。下官却侥幸, 查得很清楚。请您再看看人犯的履历表吧。”

  安达直接翻到最后:“联邦情报局。尊驾的人吗?”

  法尔希德阴恻恻:“……您倒往上看看。”

  安达并没有再“往上看”。

  早在翻页之时, 他便瞥见履历表上一连串的名字, 是仅次于档案主人的出现频率。

  裴行野。

  叶仲曾在阵前杀了佐藤。安达几乎条件反射般想起来。

  法尔希德:“据下官所知,您为了培养叶仲将军来牵制吴洄,可是煞费苦心啊。可惜,裴将军太念旧,一个不高兴, 就把人家干掉了。”

  安达敛眸, 看不出什么表情, 却兀自攥紧了手指:“……”

  **

  “方上将!”

  道路两旁站岗的卫兵肃然敬礼。

  城里的岗哨真讲规矩——方彧吓了一跳, 赶紧笑了笑。

  这若是廷巴克图那些老丘八……工作时间打单排不小心组到她, 脸不红心不跳,甚至格外热情地替她骂人,什么“你妈才生孩子没屁.眼,我们提督排便通畅着呢”。

  帕蒂:“提督,明天就要回要塞了。”

  “……唔,是啊。”

  两人一起走出黎明塔的大门,帕蒂低头翻笔记本:

  “对啦,沃森夫人刚刚搬到廷巴克图,听说很不适应,天天和小谢阁下互骂,整个廷巴克图都能听见——是不是该给她买点东西回去,安慰她老人家一下?”

  方彧:“哈哈哈哈——不,我是说,啊,多亏你提醒,今晚咱们去商场看看……”

  “方上将。”黑暗中走出一个人影。

  帕蒂下意识向前一步,伸臂拦住方彧。

  陆银河慌忙举起手:“哎呀,我可不是坏人呀,帕蒂小姐。”

  方彧一怔:“陆先生。”

  印象中,她似乎很久没见过陆银河抛头露面了,这次又鬼鬼祟祟钻进小巷子里,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

  不过,以她半年不看一眼新闻的频率和阅读微表情的能力,这两个印象也未必准确。

  “方将军好不容易回一次桑谷,在下恭候久矣——有些话对将军说,不知道方不方便借一步,略微小酌一杯?”

  他身后停着一艘小型星舰,发动机还在嗡嗡作响。

  没有停泊多久,他是算着时间到的。

  方彧笑说:“哎呀,廷巴克图装了通讯线路,令千金也就在那里。有什么话是必须登舰打扰才能说的?”

  “哎,哎,我这是可是为阁下考虑哟——您也知道,安达阁下对在下的印象不算好,您又是他的爱将,这集宠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

  “——我担心您和我私下接触,哪怕只讨论讨论当红小鲜肉,落到有心人的眼里,也坏您的事啊。”

  方彧继续假笑:“那我别和您私下谈话,不就行了么?”

  陆银河深深看她一眼:“……528。”

  方彧终于抬眼:“!”

  他知道528,他还知道她调查过528。

  陆银河低声:“您想见见528吗?”

  方彧:“528是您的人?她还活着?她在星舰上?”

  方彧显然动心了。陆银河的神情却有些古怪,不像是拿捏住灵蛇七寸的志满意得,反而有些委委屈屈的欲说还休。

  他咬紧牙关:“——不,我是她的人。”

  方彧:“?”

  ……

  陆银河的星舰布置豪华。她和帕蒂随着陆入内,靴跟没入厚厚的地毯,几乎发不出任何声响。

  如果有三百刀斧手之类的,大概也听不到动静……

  方彧暗暗想。

  陆银河:“请坐吧,方将军。”

  星舰正在垂直上升。驾驶室在隔壁,门是虚掩着的。

  方彧下意识地觉得528大概在里面,向内望去——只见一个黑发少女的背影。

  陆银河:“哦,那是小予,不用理她——她负责驾驶,咱们聊咱们的。”

  陆予……会驾驶星舰。

  虽然是小型星舰,但明显是军用舰改造的,操作非常冗杂。即使经过专业军事培训的驾驶员新兵,也往往晕头转向开不明白……

  ……星舰在楼宇间穿梭自如,可见驾驶员的技术相当不错。

  方彧的目光被陆银河斩断,他反手拉上驾驶室的门。

  “请问,528在哪里?”

  “不要那么着急嘛,彼此保留一分神秘感——您先听我把话说完。”

  陆银河回首:“哦,对了,帕蒂小姐,我记得里面第三间房里有几本书,我想送给你们提督,你帮忙去拿一下吧。”

  帕蒂只得答应了一声离开。

  琥珀色液体倒入玻璃杯中,一股清冽的酒香四溢。

  陆银河这才端起杯子:“将军想给廷巴克图带来真正的未来吗?”

  方彧:“……”

  陆银河失笑,拿筷子蘸了酒液,探向桌面:

  “廷巴克图,处于远星和联邦之间,唯一的天然宇宙港,本该是个极其富庶的地方。实际上,在远星和联邦未分裂之时,此地也的确辉煌过……可惜这么多年,做了联邦对外战争的桥头堡。”

  筷子在方彧和陆银河之间分出一道界河。

  “只要远星存在一日,对于联邦来说,廷巴克图就还是前线。即使未来可能有短暂的数十年和平,也不会是永远——到底还是要毁于一旦的。这样的地方,真的有未来吗?”

  方彧默不作声,垂着眼喝酒。

  “现在有一种办法,只有一种办法——既不受联邦的盘剥,也不被远星桎梏,像跳钢丝舞般游走其间,像蜘蛛于蛛网上潜行——”

  陆银河啪地抹去桌上象征着廷巴克图的酒痕:

  “廷巴克图独立。”

  方彧挠了挠头。

  陆银河放下酒杯:“我了解廷巴克图人,方将军不妨和我说句掏心窝子的实话——他们对联邦的认同感有多少?”

  方彧第一次开口,语气平静:“唉,的确不多呀。”

  “将军有联邦第一流的军团,也有震慑远星的威望……”

  陆银河鞠躬:“在下不才,有钱——您不觉得这是很不错的联合吗?”

  “理论上的确颇具艺术性,但我不是实干家,没有把梦寐变成现实的欲望——自找麻烦的事,做不来。”

  “方将军以为留在安达阁下身边,就有太平日子可过吗?——安达要死了,不是吗?您不会觉得安达会让您继承他的遗业吧?”

  陆银河一瞬间眸光冰冷:

  “安达一死,小安达能成什么事,黎明塔四分五裂——以您的地位,迟早都要选边站。到时候腥风血雨,麻烦事可不止眼前这些。”

  “……”

  帕蒂抱着几本书出现在走廊尽头。

  陆银河戛然止住话头:“帕蒂小姐,您来了!”

  帕蒂把几本书递给陆银河:“您的礼物藏得可真深啊。多亏我们提督也有把书保存在沙发缝里的习惯,下官才找到了。”

  陆银河哈哈大笑。

  帕蒂也配合地微笑着,在桌子下方,抬腿踹了方彧一脚。

  她一把攥住方彧的手,塞进一张纸条,是用书中撕下的一页纸临时写的。

  方彧垂眸——这艘星舰无人驾驶。

  无人驾驶?

  陆予在驾驶室里,但她没有驾驶星舰——那她是做什么来的?

  而且,怎么可能是无人驾驶?从来没听说过哪艘星舰先进到不用驾驶员的地步。

  陆银河打断了她:“方将军,今日你我之言,或许告诉安达阁下一声?”

  方彧挠挠头:“哎呀,就算我要告诉,也不敢在您的星舰上直接承认吧。”

  “瞧您这话说的,我有几个胆子,敢对联邦的无匹之刃不利?”

  “这可不一定。不是已经驶入外太空了吗?”

  方彧一面把纸条塞进袖子里,一面露出那种“啊我什么也不知道”的笑:

  “杀人越货的好地方呀……唔,陆小姐驾驶技术很好。”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巨响——似乎要被方彧奶死了,星舰剧烈地颠簸起来。

  空气中响起尖锐的警报:“不明机甲强行登陆!不明机甲强行登陆——”

  **

  方彧和陆银河互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惊讶的神情。

  ——是你的人?

  方彧:“不是。”

  陆银河:“我可没有啊。”

  只听一阵乒乒乓乓的枪声——陆银河为掩人耳目,星舰上没有带任何保镖,只有几台反应迟钝的机器人,显然难以抵挡——只一眨眼功夫,一群人冲入大堂。

  “只杀陆家人,听到了没有?一个,两个……不对,少一个!”

  为首的年轻人操着浓厚的贫民窟口音,目光四下一扫:

  “喂,陆,你婆娘呢?我知道她在舰上,事已至此,一起叫出来受死吧。”

  陆银河沉声:“……这不是贫民窟的夏尔团长吗?我平时并没得罪了您,您突然要我满门的性命……是哪位英雄好汉能请动您?”

  “我呸!请动?你以为老子是陀螺,被你们这些人抽得团团转——”

  夏尔一口吐沫喷在陆银河脸上:

  “老子就是自己乐意杀人的,老子专杀为富不仁的狗大户,有问题吗?”

  陆予露出嫌憎的表情:“……脏死了。”

  陆银河连退数步,拉住女儿的手:

  “……没问题,没问题,方将军不是狗大户,的确不该死。”

  夏尔瞟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方彧和帕蒂:“方将军当年在奥托的恩情,我们还记得——喂,您往边上站一站,这子弹不长眼……”

  砰!

  陆银河一把按倒陆予,两人双双匍匐在地。

  ——一只机械臂从天而降,横扫过室内,向夏尔砸去。

  夏尔反应极快,闪身躲避,堪堪与铁臂擦肩而过:

  “哇,这个安保系统他娘的聪明!”

  他反手用枪托狠狠砸向机械臂,那铁臂却骤然缩回,拧向另一个连连开枪的人的脖颈。

  嘎嘣一声,那人颓然倒地。

  帕蒂低声说:“!这……怎么做到的?”

  人工智能安保系统一般都招式刻板、规律性强,打不过训练有素的人类战士。这样灵活有战术的系统,她还从未见过。

  夏尔:“操,一个铁疙瘩而已,别理它,给我先杀了那两个!”

  铁臂陡然一横,拦在入侵者与陆家父女间,还挑衅般转了转。

  来啊来啊。

  入侵者冲了过去。铁臂虽然很能打,但以一敌百,仍是左支右绌。

  夏尔趁乱翻过铁臂,向着陆银河扣动扳机——

  铁臂遽然调转方向,一把抓住他腰间的刺刀,向外一拉。

  夏尔被拽得枪口一歪,打偏了:“哈,没关系,再来一瓶!”

  一个少女的清澈声音响起:“停下!”

  夏尔一愣,下意识抬头。

  电光火石间,铁臂将刺刀猛地刺出——

  “提督!!!”

  ——停在距方彧颈动脉不到一毫米处。

  夏尔呆住了,缓缓垂下枪口,怒道:“都停下!停!”

  陆银河含笑爬了起来。

  帕蒂呆在原地——怎么回事?贫民窟的绿林好汉要杀狗大户,她和提督只是无辜乱入。为什么陆银河反而要拿刀胁迫方彧?

  为什么……夏尔还真的不敢动了?

  少女温和而略显虚弱的嗓音回荡着:“别装模作样了,夏尔。”

  “我对裴行野说话。”

  ……

  “说起来,下官还调查到了裴很多有趣的旧闻。”

  法尔希德抽出一摞纸,一张张向安达丢过去。

  “不得不说,他做事可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小心细致——只是看起来像是个滴水不漏的人。”

  安达一张张接过。

  他阅读速度很快,甚至比法尔希德扔得更快——

  大概扫一眼,便放到一边,歪头等下一张。

  很快,法尔希德的存货告罄,只剩下最后一张捏在手里。但安达仍无什么反应。

  他冷笑:“阁下有何感想?”

  安达叹了口气:“他从来就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顾头不顾尾的。最后一份呢?”

  法尔希德神情微妙:“最后一份太要紧了,我还想今后拿来威胁裴阁下,所以不想给您看。”

  安达:“哦。”

  法尔希德咬牙:“……您就不好奇一下吗?”

  安达骤然抬眸,一瞬间寒光锐利无匹。

  “……人类该把好奇心奉献给更伟大的事物。”

  法尔希德一愣,当他还在回味安达的未尽之意——

  “长官!安排在方将军身边的人有急信!”

  ……

  夏尔嘴角抽搐:“什么叫裴行野?那是什么东西?户外帐篷品牌吗?你、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说话?”

  少女声线轻笑一声,说下去:

  “裴行野,你可曾明白:撒了一个谎,就要用千百个谎言来弥补?”

  大厅内空荡荡的,这位行踪无觅的少女,声音也染上一层空灵的无机质的余韵。

  像鬼故事中灵体的嗓音,有些渗人。

  “如果你继续动手的话,我会立刻杀了方彧——你该怎么向安达解释方彧的死亡?”

  “‘她是被安达平章杀死的,绝不是我为了求自由亲手杀死的’——啊,老安达已经死了。这个借口不好用了哟。”

  方彧一怔,室内一片死寂。

  “……”

  突然,窗外浓厚的黑暗似被一线天光破开。

  雪色尾焰如流星掠过,一艘浅青色的舰体悬浮在黑暗中,如敛翼之鹰。

  帕蒂颤声:“……青鸟号!”

  对面的星舰上传来指令:“裴提督命令——继续。”

  夏尔重新抬起枪口,不管不顾地扑向陆银河。机械臂将长刀骤然推向前——

  “提督——唔!”

  尖刀没入帕蒂的肩膀,方彧跌倒在地。

  帕蒂痛呼一声,捂住伤口,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刀已再次刺向她的躯干。

  方彧:“阿加齐!”

  双方都不再顾忌,夏尔开足火力向陆家父女射击。另一条铁臂也落了下来——一只与入侵者搏斗,另一只仍不断地袭击方彧和帕蒂。

  帕蒂咬紧牙关,不顾流血的胳膊,与铁臂搏斗。

  可子弹打不穿它的躯壳,肉身无法与钢铁相抗衡——帕蒂很快精疲力竭,浑身是血。

  方彧……方彧是个没用的家伙,更打不过它的。

  她一咬牙,使出最后的力气,猛地抬脚一踹——

  提督反应迟钝,再次跌倒,她趁机翻身,死死压住了方彧的身体。

  提督瞪圆了眼,好像张嘴说了什么,她没听清。

  又一刀没入了她的后背,又一刀……好痛,痛死了,从来没有这么疼痛过……

  虽然也算戎马多年,但之前总跟在提督身边,她身边太安全了,她从没在战场上受过伤……

  唯一一次她感冒头痛的时候,提督半夜小心翼翼地送来感冒药。她说她鼻塞睡不着,提督还和她钻在一个被窝里,看了半夜的古偶剧,两人咯咯笑得前仰后合。那种轻松的日子……

  她努力集中精力:“提、提督,我死了,你就躲在我的尸体下边吧……”

  方彧:“你松开我!你下去!”

  帕蒂咬紧牙关:“不行的,提督不能死。”

  方彧拼命掰帕蒂的手。

  少女:“——裴行野,你看那个女孩。”

  “她是无辜的,比方彧还无辜——但她就要死了,是因为你。”

  “啊,好多血哟。像不像佐藤云小姐去世时的样子?”

  夏尔等人的攻击再次停止,似乎是对面的遥控者迟疑了片刻。

  机械臂也后缩了些许。方彧终于掰开了帕蒂的手腕,爬了出来。

  帕蒂软绵绵地滚到地上——

  方彧不及细想,趁此机会,抄起两根扫把,用杠杆暂时卡住了机械臂。

  ……让机械臂停下、止血,帕蒂才可能活下来。

  她蹲下身,脱掉衬衣,一条条撕开,先为帕蒂包扎。两根扫把危险地晃动着。

  停下来,怎么才能让它停下来……

  陆银河是528的人,528是陆银河的妻子……只要控制住她……

  那个少女就是528,她的声音无处不在,可她的□□到底在哪里?

  星舰是无人驾驶的……

  砰!夏尔突然再次开枪。

  咔嚓一声,机械臂也立刻摆脱了束缚,继续刺向帕蒂——

  方彧拖住她的身体,向旁边一推,自己起身奔向驾驶室。

  陆银河一眼瞥见,大叫:“曼曼,拦住她!”

  机械臂追逐着她,刀尖刺入她的肌肤。

  方彧跌入驾驶室内,立刻爬起来,砰地反锁上门。

  驾驶室内室内空无一人,只有操作台飞速地上下变动着,像是一只无形幽灵正在操控它,躲避着青鸟号的追逐。

  她举起枪,指向驾驶台的正中央插入的硬盘,打开对讲机:

  “陆银河,让528,不,让尊夫人停下。否则我就让她再死一次。三,二……”

  驾驶室里寂静异常。

  一声巨响,是陆银河强行切断了528与机械臂的控制系统。

  少女噗嗤笑了一声,笑声有些悲哀:“聪明的很哟。”

  ……

  “裴提督,那个贫民窟里的小子太不中用了,还是没有进展——青鸟号已瞄准了目标星舰,要不干脆开炮吧。”

  裴行野站在露台上,向着头顶深邃无比的浩渺太空,垂眸:

  “不行,方彧留着有用……再给他十分钟。”

  “可是……”

  “还是不要再给他十分钟了。”

  裴行野肩膀一僵,一只冰冷潮湿的手搭在他肩头。

  那道嗓音沙哑低微,但令裴行野不寒而栗,他骤然回身——

  “安达先生!”……还有法尔希德。

  法尔希德扶着安达,仍旧阴阳怪气:“您没打算把小方提督一块弄死,斩草除根,真是温柔仁善,感天动地啊。”

  裴行野:“!”

  安达知道了——当然,他肯定知道了。但他知道到什么地步了?

  最要紧的那件事,逼迫他出手的真正原因……他知道吗?

  现在应该如何敷衍?是立刻装疯卖傻,还是……

  裴行野心里迅速掠过万千个念头,桩桩件件,千头万绪——

  安达冷笑:“停火,让那些人离开桑谷。你跟我过来一趟。”

  **

  夏尔等人迅速乘机甲撤离。

  陆银河松了口气,忽然想起方彧还在驾驶室里,而曼曼已经许久没有动静,吓了一跳,忙奔了过去。

  方彧背靠着驾驶室的门,不让陆银河进来,仍举着枪,面沉如水。

  陆银河捂着中枪的胳膊叩门:

  “方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我们主动拿你做人质吗?不是你们那条疯狗先乱咬人的?你还要干什么?!”

  方彧:“……你们谁咬谁,和阿加齐有什么关系。谁捅了她几十刀,我杀谁。”

  陆银河很崩溃:“什么几十刀,您太夸张了——这点小伤,我看她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吓晕了!”

  方彧抬手擦了擦从额角流下来的血,咔嚓一声,反手拉下保护栓。

  “你敢开枪,我不会让你活着走下星舰!”

  “……刀也叫您捅了,狠话也叫您说了,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

  她说着微微皱起鼻子,左眼眯起,准星对准驾驶室内那块闪烁着荧光的硬盘。

  再给自己五秒,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她该不该扣动扳机?

  ……

  一直沉默的528忽然开口:“方小姐,您冷静一点,阿加齐小姐并没有死。”

  方彧凛然抬眸:“我很冷静——因为人不能死两次,所以少校小姐也并不会死。”

  或许是听到“少校小姐”这个古远的称呼,528诡异地沉默片刻。

  良久,她没有反驳,反笑了一声。

  “我叫苏曼。”她说,“我的确死过一次,在很久很久以前。”

  “小姑娘,谁告诉了你我过去的故事?”

  方彧有点恼火:“与你何干?”

  苏曼笑起来,笑声如此生动,以至于好像能在空无中看到她弯着眼角的旧影。

  她笑说:“弗朗西斯卡……是个聪明勇敢又忠诚的孩子哟。”

  “海燕战争中,我被叛乱军俘虏了。本来以为自己是死定了的,没想到……当时谈的男友居然一路找了过来。”

  “他花钱疏通关系,把我从叛军手中抢了回来。但我已经成了不人不鬼的样子。”

  “医生说,剩下的生命,每一天都是贷款的。而我已债台高筑,撑不了多久了。”

  “我想,这样也好。他的父母,还有那些亲戚……当年我健康的时候就不愿意我们在一起。如果是露水情人一样的关系,可能会少很多麻烦……”

  “我最讨厌麻烦了。即使很喜欢老陆,但老陆和麻烦比起来……还是看几本《霸道总裁爱上我》什么的省事。”

  方彧冷笑:“然后他坚持和你结婚?”

  “不,结什么婚——然后我就死了。”

  “我是根本没有考虑过把意识保存下来的。”

  “如果不能触摸到清晨沾满露珠的毛茸茸的草坪,不能闻到静夜里的夜来香……意识空荡荡地寂寞地遨游,那是多悲伤的事啊。”

  苏曼的声音显得有点忧郁:

  “不过嘛,人死了,对很多事就会失去控制力,比如自己的生死。所以要重视健康,方提督。”

  方彧:“……”

  原来陆夺口里那个“很宅”的“我妈”,陆银河微笑着提及那个“性格腼腆”的“拙荆”……

  竟然只剩一段残存于世的意识了么?

  苏曼柔声:“我的确不会再死一次了,您开枪也只是解放我羁旅人间的一部分,您想怎么就怎么吧。”

  她声音略低:“……我有两个孩子,都和我一样的黑头发,但我甚至没摸过她们的脑袋。”

  “听说小孩子的头发很软很舒服,真有点可惜哟。”

  ……

  一辆车停在不远处。打着暖风,窗玻璃内层凝了一层细碎水珠。

  车窗摇开一半,冷风灌入,玻璃上的水珠顷刻消失了。

  一只戴着黑皮手套的手探出窗外,手指勾了两下。

  裴行野不想上车,装没看懂,站在车门口没动弹:“……”

  哐啷一声,车门被从内推开——

  安达面如严霜:“进来。”

  “……是。”

  裴行野也弯腰钻进车内,重新摇上车窗,调整了一下声调:“安达先生,我——”

  “闭嘴。”安达厉声。

  裴行野垂眼不语。安达他是了解的,此人公私权责划分得很清楚。

  即使作为个人已经恼火到天翻地覆,如果此事在他心目中当公事公办的话,他也不会真心实意发太大的脾气……相对而言的。

  此时此刻,比起大发雷霆,他更怕安达态度太克制。

  安达:“我告诉你有人盯着你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裴行野垂着眼皮。他原本也没打算不被发现,只要除去陆家父女,剩下的事他都不怕。

  但他不清楚安达到底知道多少事,不能根据既有信息编织谎言,只好顾左右言他:“……陆银河想策动廷巴克图独立。”

  黑皮手套猛地一摔,怒喝道:“我知道,我他妈在问你!”

  裴行野眸光一闪:“陆银河这个人,我不喜欢。杀了他,不一了百了吗?”

  “翻翻现代社会两千年的历史看看,你见过哪个因一人覆没而覆没的王朝?你再给我胡说八道一句看看!你明明就是——”

  金发缠在围巾里,他不耐烦地往外薅了一把。

  “裴行野,你做事太——太没底线。”

  裴行野反倒一愣。安达憋了大半天,居然就使用了这么一个没杀伤力、还有点好笑的词。

  不是恶犬咬主,不是狼子野心,不是坏我大事……没底线。多个人的一个词。

  安达深吸口气,从前座的口袋里抽出一本书,扔过去。

  裴行野一愣,扭头看着安达:“!”

  安达别开脑袋看向窗外:“我问你,这是什么?”

  裴行野低头,小声说:“联邦宪法。”

  那个金色瀑布般的后脑勺发出声音:“念。”

  “啊,愿自由之风永恒吹向您……”

  “不是让你念扉页!”

  裴行野只得向下翻了一页,上面的文字是联邦初期的帝政体,他识读有些困难。

  “我们认为,生命是……重要的、值得尊重的。任何组织、机构或个人,没有权利剥夺他人的生命权,除非……”

  “停。”

  裴行野乖乖闭嘴。

  安达扭过头,淡蓝色的眼睛看着他:“这段大意是说什么?”

  裴行野眨眨眼:“杀人……杀人犯法?”

  安达嘴角抽搐了一下:“对,很对——犯法。我问你,杀人为什么犯法?”

  裴行野虚弱地背诵:“因为生命是尊重的,值得、值得重要的……”

  “闭嘴吧,我知道你不相信那种隔夜的屁——在彼此隔绝、没有交往的母星部落时代,法律还并未存在,但 ‘不能杀人’已是普遍存在的规则。因为族群存在的第一目的是继续存在,那狼与狼式的不安与争斗、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不利于整体生存,为了保障存在,人们用‘不杀人’的规范剔除那些危害发展者。”

  安达顿了顿,略显失神:“功利的角度怎么都能解释……但这不代表道德不存在啊。”

  裴行野目光游离,有些心不在焉。

  他这个表现,看起来不像知道了裴芃芃的事情。但法尔希德实在太危险了,他不拿此事要挟他才怪呢,有什么方法……

  安达重新正色:“我就是说,你杀人,别人就会来杀你!”

  裴行野猛然敛神:“……我明白了,对不起,安达先生。”

  “——和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裴行野默然。对,更麻烦的是小方那边……以方彧的脾气,恐怕从此要与他割席断义了,真可惜啊。

  安达咬牙回头,不想再搭理他,用指尖捏着一根发丝,在窗玻璃的雾气上画了一双眼睛。

  那双栩栩如生的眼睛瞪着他,气鼓鼓的样子。

  裴行野:“……”

  作者有话说:

  裴行野做事遵循着一种野兽的直觉:

  发现危险——思考解决方案——想不出来——撸起袖子并干掉危险来源——干太猛了——啊我干了什么?疯了别问,什么都不知道,无辜.jpg

  安达的行动一直被理论性因素影响,无意识倾向于长期主义:

  发现危险——思考解决方案——想不出来——开始下大棋——布局未半被裴行野一枪打断——愤怒、想起自己爹心虚、回避冲突装聋作哑

  方彧则是:

  发现危险——思考解决方案——想不出来——发现某种不解决也能凑合着过的方法——算了

  某种程度上,到处漏雨的联邦其实最需要小方这样内核稳定的泥瓦匠类型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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