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要命的花儿(一)
洮河边的峡城街道,这十八个人操洮岷口音,为首一人个子中等,面色黧黑,方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似热情,但总给人城府太深不可捉摸的感觉,他跟周围的人似乎不熟悉又似乎较熟。
看到石远举过来,这人就扯开嗓子,唯恐别人听不见似的:“哎呀,是景古有名望的石远举石大善人哪,久仰久仰!大家伙儿过峡可就不用愁了!”
他拱手自我介绍说他们主要是到景古跟庙会的商客,早知道石远举的大名,现在庙会散了要回岷县老家去。而其中两位女子,均约莫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身段苗条,面似桃花,眼如秋水,正值妙龄。只见她们青丝成髻,横插一枚碧口鸳鸯碧玉簪,仿佛两位道姑,又感觉亦俗亦道。为首一女身着月蓝色大襟短袄,表情轻佻含春又似乎冷如冰霜,这女子自称姐妹俩是到景古烧香访亲的,如今也要回老家茶埠,石生看的直流口水。更绝的是另一女子,身着素白圆领的大圆襟女装,虽美如白牡丹,但沉眉锁脸,一脸的稳重,又是别有韵味。
这些人都嚷着要跟随商队过峡,街道上一时人声嚷嚷,群情熙熙。
面对众多央告,而且是洮岷人,也不好拒绝,因此就让他们一道同行。石刚让他们跟在后面,但不得靠的太近。
石远举一行人,石刚带两人在前开路,石远举和石生跟着驮骡,杨春来带两人负责断后警戒,左右两面各有三人负责警戒。
洮河水从甘肃、青海交界的西倾山源起,一路向东南而流,流经岷县茶埠时,几乎一个八十度的拐弯后奔向西北面。亿万年来,它奔流不息,开山劈岩,沿途峡谷无数。九甸峡就是最有名的一个,这全长十公里的九甸峡因为峡内的九座高山而得名,为连接甘川的重要便捷古道。
进得峡来,顿觉空气湿润,行走在千百年来人们或踩出或开辟的曲折蜿蜒小路上,但见两岸高山如云,连绵不绝,一片葱郁。悬崖上,或青松依绝壁而生,扶势竞上,或枯松倒挂,惊骇奇绝。天空不时有雄鹰盘旋飞过,疾风吹过时,偶尔有风化脱落了的小石子从崖上诡秘地跌落,发声悠远,而两面山崖上细沙轻飘,仿佛魔鬼在吹气。
道路狭窄艰险时,大家只能拉着马匹前行,石刚和杨春来不断观察前后道路和山崖的情况,偶尔有过来的客商时,也是最为紧张的时候,尤其在狭窄处,除了要避让开道外,一行人还需戒备森严,唯恐被山贼马匪乘了空。
出门人的日子很辛苦,尤其带了银钱时,有个一差二错,就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从峡城初入时,水面七八十米宽,所行之路为仅容两匹马并行的小路。此时,越往深走,河水面愈来愈窄,响声却越来越大,峡内河中巨石三五相叠,形如卧牛,激起惊涛怒吼,巨浪滔天,而路也越来越狭窄,两岸荒无人烟,阴森湿润之气亦越重。
已经进入了半峡,一路无事,除了水声、风声和后面行人的笑谈声,偶尔有雄鹰展翅高鸣,再无别的声响。
无聊紧张中,身后传来河州花儿高亢婉转的音调:
上去高山者望平川。
平川里有一朵牡丹。
看起是容易摘起难。
摘不到手里是枉然。
……
一曲《阿哥的白牡丹》在峡谷里和着水声,在崖壁上舒缓深情地来回激荡,把个杨春来唱的是心事起伏,浮想联翩,痴了。后面随行的两个女子听着花儿,不时观察者前面的情况。那个年岁较轻的白牡丹,不时地会瞄一瞄杨春来,然后脸上会现出不易察觉的红云,大一点的蓝袄女子看在眼里,不易察觉地偷笑着也不点破。
石远举们没出景古地界时,队伍的后面就跟着一队马队,十个人的样子,有几匹骡子还驮着货物。石刚知道那是从大车店里出来的河州客商,因此也未特别警惕,只是嘱咐杨春来注意。
前面的道路要从悬崖下通过,一道木板的栈道横空出现在行人面前。远看栈道悬挂在空,五六丈下洮河水急速奔流,呼啸而过,不时翻滚扬起许多白沫,其咆哮如雷,从此地望去已是令人两股战战,肛缩不已。
“大家小心了,前面要过栈道了!”石刚回头大声地喊道,他率先牵马走了上去,人马走在厚实的木板上,空空作响。人在半山崖,放眼天空,蓝天一线,高旋的飞鸟急掠而过后,一片空旷寂寥,而脚下则急水涡鸣,激浪滔天。
过得山崖,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山湾,斜横眼前,山下的大路宽了许多,也有不少平地在山下路边,半山上隐隐有一座古堡,到了打尖的地方了。
此时已经是晌午时分,安顿好警戒和马匹,石远举一行人在古堡下的河滩里德一片卧牛石旁依坐了下来,枪不离手,开始吃干粮,后面随行的洮岷人和河州客商们也开始吃干粮。三伙人各占一角,互相警惕着,各自闲聊着,气氛倒也显得轻松起来。
“石老爷,这半山上的堡子叫什么名字,好险要啊!”回望四周,杨春来看到了半山上的古堡,感兴趣地问道。
“哦,你是说这堡子啊!这叫桥道堡啊!是专门来镇守这九甸峡用的,这九甸峡可是通往甘川两省的要道,以前这里是番汉的交界处,往上出了这峡,就到藏巴哇了,那里的人们据说是很早从西藏来的…… ”石远举饶有兴趣地介绍着,杨春来一行人听的很感兴趣。
“哎呀,你们看,这跟前的石崖上还有佛像哩!”四顾的杨春来像发现了世界第十大奇迹一样惊叹起来,然后不管不顾朝着左手青松盘顶的摩崖造像虔诚地跪了下去,五体投地,磕起了长头。
众镖师们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喝着,后面还要赶路,这峡谷才走了一半的路程。看到杨春来起来后,想活跃下气氛的石远举看着大家和杨春来,扬了扬声音,微笑着说道:“连手们哪,这九甸峡的名字啊!可跟一个酒店有关系的!”
“啥?石老爷,你哄我们呢吧!这荒郊野岭的,哪有酒店啊?”有人不信。
“说起这峡名字的来历,据说以前啊这地方曾有有一个姓王的婆婆开了个酒店,她的酒香得很,因此过往的行人都要喝上几杯,以壮行色,久而久之,这峡也就叫酒店峡,后来人们又根据岸边有九座大山的缘故叫成了九甸峡。”
“哎呀,东家,这地方要是有酒店的话,那也不错啊!咱们弟兄们到这口渴了累了,也可以顺便喝上几口,解解乏气,弟兄们说是不是?”站在路边的银子驮跟前,一直沉默警戒的石刚猛然回头对镖师们和石远举说道,忐忑不安的石生惊得一阵心肝乱颤。
“是啊!”镖师们哄地一声笑里有不少人赞同,气氛一下子火了起来。
“弟兄们哪,只要这次我们平安到了岷县,肉任大家吃,酒任大家喝,石某人绝对不会亏待大家的!”
“好!”众人又是一阵欢呼,惊得后面随行的两拨人们往这边望。
方脸男和月蓝袄的女子听了冷笑了下,石生心里开始打起鼓来。
昨夜马营长回信,将在九甸峡对石远举采取行动,要他到时候予以配合。这个时候,看到人们谈笑风生,互相谦让的情景让人很容易想到这仿佛是一次艰难旅行后的惬意野餐,此时的石生倒真的希望不要发生任何事情,他甚至希望这次能够顺利到达岷县,和大家一起看看那里的花花世界,了解一下那里的市场行情。但他已经没有了退路,人家要的是一万现大洋,自己也想要。
他抬头望了望不太宽阔的天空,面目狰狞地咬了咬牙,起身四望,恰好被石远举看到了,还以为他伤口犯了疼。石远举快步走了过来,看着他的脸色关心地问道:“生娃,你怎么啦!是不是哪儿不舒坦了?”
石生闻言吃了一惊,转过来头时脸色一片惨白:“阿伯,我……我…我…没事!”
“脸都白了,还说没事?快坐下来!石管家,你过来看看,看生娃怎么啦?”石远举看到石生惨白的脸色更有点担心了,把石刚叫了过来,想让他看看。
“大少爷他没事的,就是劳累过度了,以后可要少动脑子,静心修养啊!等到岷县县城了,给你找个老郎中好好瞧瞧。”石刚据枪走了过来,看了看石生白的像纸一样的脸很轻松地说道,石远举这才放了心,心疼地嘱咐他道:
“路上有啥不舒坦的,给我们说说,这样,你这长枪,让石管家找人背上,你就带着短枪拉好马行了。”
石生有了一阵感动,因为石远举经常出门在外,自己平时跟他很少接触,今天看来,他这个人还是挺关心人的,心念至此,一时心里矛盾不已,呆呆地看着石远举,不觉中长枪就被石刚给接了过去。
突然,意识到长枪被石刚给接了过去的石生像被蛇咬了一下,一下子跳了起来前扑,急切地想夺回枪。
看到他这样子,石远举吓了一跳,很是不解,还以为他又怎么啦!石刚则感觉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为了平息石生的不安,他拨开了石生的手,以退为进地伸手笑着对石生说道:“大少爷,你累了,长枪我先给你背着,你看这短枪我也是不是给你背上?”
石远举以为石生是担忧自己的安危才不肯的,就安慰他道:“你不要怕,有我们大家呢?再说你还有短枪呢!”
知道长枪已无要回的可能,也只能留下短枪了,石生打开了他的手,望着石刚含笑的黑脸悻悻地说道:“长枪你就背着吧!连短枪我都让你拿,我还是儿子娃娃吗?”
“哈哈哈,大少爷,佩服佩服!等会儿出了峡我给你也不迟,你还是多休息着!”石刚打了个哈哈,转身就往银元驮子那儿走去,看的石生牙根痒痒的却又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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