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妈妈了,想家了,就看看这只耳环。妈妈这儿还留了一只,妈要想她了,也看看这只耳环……什么时候这对耳环又合到一起了,妈妈的心也就安了,妈妈等着这天。你跟姐说,妈祝他们幸福。”
元旦,鉴宁的街上,好大的雪。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
元旦下雪是个好兆,但保良走在街上,雪粉飘在脸上,每一滴每一粒,都像妈妈和姐姐的眼泪,特别凉,特别疼。
姐姐的婚礼就在那幢居民楼的顶层单元里举行,仪式简单。姐姐和权虎一没拜天地,二没拜高堂,甚至,也没有夫妻对拜。他们只是坐在一张旧餐桌前,喝了交杯酒,说了祝福自己的话。桌上摆的“婚宴”,都是从楼下的餐馆里买回来的酒菜,因为这房子是临时租的,所以没有任何餐具,菜就盛在从餐馆带回的塑料饭盒里,筷子也是从餐馆拿来的一次性筷子。权虎因为执意结婚,和他父亲也闹僵了,所以尽管身上有钱,也不敢到街上像样的酒楼里大办喜事。二伯在鉴宁城里耳目众多,他们必须小心为妙。代表女方参加婚礼的,竟然只有保良一人,而男方亲属的代表,也只有背着二伯悄悄赶来的权三枪。
餐桌的一侧,放着姐姐和权虎行将上路的行李,那两个行李让婚礼充满了天涯沦落的辛酸味道。保良把母亲的那只耳环交给了姐姐,保良说:妈让我把这个给你,她祝你们一生幸福。姐姐接了耳环,看了半天,摘了自己原来戴的普通耳环,让保良把这只白金镶钻的耳环给她戴上。保良给姐姐戴耳环时姐姐哭了,耳朵抖得让保良戴了半天才好歹戴上。权虎问:怎么只有一只?保良说:另一只我妈留着,说想我姐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他又对姐姐说:妈说你要想她了,就也看看这只耳环。什么时候两只耳环合在一起了,妈妈的心也就安了。妈说她要一直等着这天。
保良说完这话,鼻子酸得想哭,泪到眼窝又忍住没落。
姐姐没有说话,只是把保良搂在怀里,先是用手,后又用唇,抚摸亲吻着保良乌黑的头发。婚宴也就此草草结束,权虎开始催促姐姐收拾上路。保良和权三枪一起送姐姐和权虎去了火车站,他看着权三枪帮这对新人把行李搬上车厢,看着权虎拉着姐姐的手踏上了列车的踏板,那一刻他觉得姐姐脸上终于漾起的笑容是那么幸福,那么由衷。
火车开动。
姐姐走了。
保良哭了。
他那时觉得,这就是永别,姐姐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火车是绿色的,绿色中涂了黄色和银色,还点缀着白色和红色。当火车在雪地里渐渐走远,越变越小以后,统统变成了单纯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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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元旦过后,父亲照常去二伯的公司上班,和二伯见了面,谁也不提儿女的事情。也许他们都不知道他的女儿和他的儿子,已经秘密地结了婚,他们兄弟二人,已经亲上加亲地成了儿女亲家。
元旦后上班的头一天晚上,二伯让父亲参加公司里的一个应酬,是一家地产商在百万豪庭大酒楼宴请二伯。那家地产商要开发市南的一块地皮,想请二伯手下的拆迁公司承包拆迁任务,二伯手下的拆迁公司就由权三枪负责,听说鉴宁很多难缠的钉子户一听“权三枪”这三个字,就全都老老实实地搬了。
那天酒席宴上父亲多喝了几口酒,散席后二伯让权三枪开车送父亲回家。车子开到小巷的巷口,停稳之后,下车之前,父亲问权三枪:“三枪,你跟叔说句实话,你到底知不知道权虎跟我家保珍现在在哪儿?”
权三枪想了一下,说:“权虎和保珍已经走了,他们已经结了婚,前天就走了,可能到上海去了。”
父亲按说应有预料,可他当时的表情却说明他真的没有料到:“结婚?他们已经结了婚?”
权三枪说:“他们也不能不结了,保珍已经怀了权虎的孩子,不结婚更不好办了。”
父亲没再说话,他手脚迟钝地开了车门,下了车子,刚刚走了两步就双腿一软,瘫在了马路边上。
保良和母亲赶到医院时父亲已经打上了吊针,吊针里除了治疗高血压的药物外,还有一种镇定催眠的药物,父亲很快睡过去了。二伯也赶过来探望,见父亲已无危险,又向医生问了情况,才打道回府。走前对母亲说:“妹子,你跟三弟说,他愿不愿意跟我搭亲家我无所谓,不是亲家我们还是兄弟。孩子都大了,咱们想管也管不了,随他们去吧。咱们做老辈的,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长命百岁才是真的。”保良站在母亲身后,他在二伯的话里,听不出他对权虎和姐姐已成夫妻的事实,是否已经清楚。
父亲醒来之后,又在医院里躺了两天,才出院回家。于叔叔来家里探望了一次,父亲支开保良和母亲,关上卧室的门和于叔叔谈了很久很久。于叔叔走的时候,脸色阴沉,但并没忘记对在门口做功课的保良笑了一下。保良突然讨厌这个于叔叔,他甚至断定,父亲之所以反对姐姐的婚姻,之所以粗暴地把姐姐软禁在省城的那座小楼,大概都是于叔叔出的主意,都是于叔叔设下的圈套。
从此以后,父亲更加沉默。只要父亲在家,家也就变得沉默。父亲只有在严肃地要求保良用功学习的时候,才开口和保良说话。父亲要求保良必须考上鉴宁最好的高中,因为只有上了高中,才有可能考上大学。父亲说他已经和省公安学院的熟人说好,只要保良的分数过了公安学院的录取线,就一定会收他去那里上学。虽然这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但从现在就要加倍努力,打好基础。咱们陆家就靠你了!
父亲说这些话时,态度虽然严肃,言语虽然重复,但声调却总是保持着强烈的激动。说到动情时,眼里还会闪出些许泪光。保良每次照例听着,听完照例点头,然后照例说声“唔”。
那一阵保良在家,只有母亲可以倾心对话。母子二人说话的地点,多数是在厨房和后门,以及其他可以避开父亲的角落。他们相谈的内容,多数是关于姐姐——关于姐姐的去向,关于她的生活,关于她是否幸福,关于权虎是否仍然爱她……还有她肚里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母亲说要是男孩就好了,男孩是家里耀祖光宗的希望,长大以后恋爱结婚,也不像女孩那么让人牵肠挂肚。
保良问母亲:“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