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我是不是永远比不上他?
“我是不是永远比不上明德帝?”
相里舟迅速反应过来, 冷眼觑向鱼郦的脸,无辜道:“某追随成王,只有幸与萧尚宫打过几回照面, 昔年萧尚宫伴在君侧, 某未敢直视天颜,如今见了这位娘子只觉与萧尚宫确实相像,但究竟是与不是,还得请娘子自证。”
他唯恐邑峰生乱, 冲众人道:“萧尚宫至少有三年未露面了,人有相似,总不能她说是就是。”
鱼郦唇角微翘,看来真的慌了,开始口不择言。
她将龙剑举起,相里舟立即道:“国破宫倾后先主遗物散落于各处, 仅仅凭一件死物如何能证明身份?”
“我说要凭死物来证明身份了吗?”鱼郦语气颇为风轻云淡:“蜀王剑独步天下, 诸位身为大周遗将, 应当有所见闻吧。”
她气定神闲,素手拔剑, 寒光粼粼,耀亮了众人的眼。
这些剑招早已印入鱼郦的脑中,同骨血融为一体, 山巅舞剑, 身姿矫健灵巧,若春柳荡涤清风,若惊鸿翩跹迎月。
剑锷横扫, 微风若呜咽, 鱼郦手腕剑花后将剑收于身后。
山巅静悄悄的, 只余鸿雁哀鸣。
众人皆屏息,唯恐惊动了什么。
司南怔怔看着鱼郦,只觉她整个人都在发光,宛若明珠耀目,但这与长相无关,甚至这一日后,她美丽的眉眼在司南的记忆中都会淡化,只剩下一抹惊艳超脱于众生的影子。
深镌入心。
他从很久之前就觉得她是个真正的美人,直到今日才知,若只当她是个美人,何尝不是一种亵渎。
他不禁抬起了手,合掌相和。
掌声打破了沉默,山巅诸将如梦初醒,皆合掌。
只有相里舟的心腹们不做声。
相里舟的脸色及其难看,那剑招纷繁复杂,若非教授者日以继夜的亲自指导,根本不可能练到这程度,他不能再在鱼郦的身份真伪上做文章了。
但他很快有了别的诡计。
他合掌称赞,面上尽是虚伪的笑意:“真是惊为天人啊,某何等有幸能亲眼见识到名震天下的蜀王剑。尚宫莫怪,某不是故意为难,只是元思皇后仙逝的消息传遍四海,某有所怀疑也是正常。”
他刻意点出元思皇后,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鱼郦握剑的手微颤,眸中闪过痛苦之色,她竭力摒弃脆弱,坦然道:“国破之时,我留在魏宫是为了杀越王给先主报仇。”
“可是那之后我再也脱不了身,可若我贪恋富贵,背弃故国,我又为什么要舍下魏宫的浮华尊荣,不惜假死逃脱来到蜀郡与诸位相见?”
相里舟面容慈和体贴:“这就是尚宫的不对了,您既然来了蜀郡,为什么不早日与我们相见。还用这等见不得人的方式企图分裂邑峰,煽动昭鸾台叛变。”
鱼郦凛声道:“那本就是我的昭鸾台,我是昭鸾台尚宫,何来叛变一说?”
“尚宫的意思是不相信某?”
潘玉正前倾了身体,一脸担忧紧张地看她。
他太清楚他这位叔父的手段了,若鱼郦招架不住让他抓到丝毫把柄,她今日就得把命折在峰顶。
鱼郦静默片刻,莞尔:“我怎会不信相里先生,只是诸位应当记得,先主生前有令,昭鸾台与玄翦卫乃内廷机构,负责监察百官,不可与朝官来往过密,先主虽逝,但他留下的规矩不能改。若如此不知避嫌,岂不是有损相里先生的清誉?”
她赶在相里舟开口前道:“从前都是误会,如今既然已经证明了我的身份,那由我带走昭鸾台和玄翦卫众人,应当不为过吧?”
“等等。”相里舟皱眉:“你要带走昭鸾台的人某没得话说,但是玄翦卫凭什么?蒙大督统临死前将他的爱将们托付给了某,某怎能辜负他的一番信任。”
鱼郦笑了:“临终?这么说蒙晔确实死了?”
她笑起来眼睛弯如弦月,内含狡黠,让相里舟莫名有些不安。
为什么要不安呢?她不过一介女流,刚来蜀郡没多久,她能翻出天去吗?
想来不过是虚张声势,都让明德帝把她惯坏了,以为学几招剑就能来充英雄。
他心底鄙薄,面上却哀恸如泣:“某是亲眼看见蒙老弟咽气的,尚宫这样问可是不信某?”
鱼郦道:“我信,我自然相信相里先生。”
她环顾四周,一一划过在此的玄翦卫,扬声道:“你们一定要记住相里先生的话,他是亲眼看着蒙晔咽气的,是蒙晔将你们托付给他的,往后可要好好效忠。”
她将剑插入鞘中,看向相里舟,“相里先生,我能将我的部下们带走吗?”
相里舟外表镇定,脊背出了一层虚汗。
他能感受到周围的压迫之感,众目睽睽,大家都在等着他的决断,若有分毫差池,就要在萧鱼郦面前落了下风。
相里舟忖道:“萧尚宫别后三年,这些姑娘都是某在照顾,肯不肯跟萧尚宫走,不妨问问她们自己的意思。”
目光落向绑在油柴上的姑娘们。
“走,当然走,那可是尚宫,我们怎么可能弃她而继续效忠相里舟。”
“别忘了,相里舟可是把我们绑在这里要烧死的。”
“也不能这样说,是鱼柳和筱梦她们先搞小动作,才让相里先生误以为我们存了叛变之意。”
“尚宫既然信我们,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与我们说她的计划,再说了,她可是大魏的元思皇后。周魏之争,她有退路,我们可没有。”
相里舟得意洋洋地看着她们争论,斜眸睨向身旁的鱼郦。
鱼郦面容清冷,看不出什么剧烈的表情变化,只是握住龙剑的手指收紧,咯吱咯吱响。
她无意强迫,也不想如相里舟用言语蛊惑,所能做的解释她刚刚都做过了,停留随心,她已尽全力。
司南捧着手炉踱步过来,随意道:“相里先生,既然误会已经解除,再绑着姑娘们怕是不太合适了吧。”
相里舟嘴唇微搐,道:“放开她们。”
鱼郦目含热泪,摇摇看着她们,她们中亦有许多人红了眼眶,并肩作战的日子浮于记忆里,逐渐清晰。
她们都是为家族所不容的可怜人,昭鸾台曾是头上唯一的瓦片,为她们遮风挡雨,辟一方宁静天地。
渐渐的,陆续有人走到鱼郦身侧。
山下暗哨慌慌张张奔上来,附在相里舟耳边低语,相里舟眼中划过一道得意的冷笑,旋即换上慌张:“荆湖南路节度使徐滁率兵攻山,速速迎敌。”
哨兵的消息是围山,仅一字之隔,谬之千里。
相里舟的心腹会意,开始窃窃私语:“周魏两军素来相安,怎么突然攻山?”
他们将目光投向鱼郦。
这一下像把鱼郦架在了火上烤,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毕竟她元思皇后的身份已经人尽皆知了,想撇清关系已是不能。
她暗骂赵璟误事,眼睁睁看着已经站在她身边的姑娘们又开始摇摆不定。
散去许多,只有十几人始终坚定地站在她身边。
相里舟故意使坏,冲玄翦卫吩咐:“你们是先主亲自训练出来的精锐,危难之际当挺身而出去与魏军决一死战,某命你们为先锋。”
潘玉急道:“叔父。”
相里舟指向他:“你闭嘴。”
司南忧心忡忡地看向鱼郦,鱼郦暗咬了咬牙,道:“不必如此,我可退敌。”
她转身离开,最终只带走了十几个昭鸾台姑娘。
山麓人头攒涌,金鳞向日,甲胄闪亮。
鱼郦曾在禁宫与徐滁打过几回照面,他识得鱼郦,扶剑上前,躬身冲她揖礼,“娘子,主上要见您。”
正好,她也要见他。
慕华澜守在山下,鱼郦将带下来的姑娘们交予她,跟着徐滁去见赵璟。
距离邑峰不远有驿馆,馆阁前禁卫森严,他们走进去,只见厅堂空寂,唯有赵璟坐在窗边,看向窗外山峦云影,目光微邈,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鱼郦走过去,将剑重重搁在他面前的桌上。
赵璟低头看看剑,再抬头看她,目中有化不开的沉郁,“这是在给我脸色瞧?”
鱼郦怒道:“你捣什么乱?”
赵璟唇边清诮:“那你想让我怎么做?由着你上邑峰,无动于衷,袖手旁观,不管你的死活?我未曾伤害任何人,我只是要警告相里舟,你不是他能动的。至于那些你带不走的姐妹,她们本就不信你,你有何遗憾?”
他身在阁中,对山中事尽在把握。
鱼郦在怒意冲顶之余,感到一种无边的乏力,自始至终他们如在棋局,只是一枚无关紧要身不由己的棋子,而赵璟是下棋的人。
她道:“你能不能不要管我的事?”
“你觉得可能吗?”赵璟仰头,茶色瞳眸中冷光熠熠。
“我不需要你。”鱼郦将手撑在桌上,倾身盯着他的眼睛,“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很厌恶你,我怎么总也甩不掉你。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平声静气地与你说话吗?不,我是畏惧你,有思,你成功地让我畏惧你了,你高兴吗?”
眼中的光终于破碎,辛苦维持的平静终于臻于崩坏。
赵璟搁在桌沿的手止不住颤抖,他凛声:“我不想与你争吵,我说过了,我是在心疼你的命。”
鱼郦道:“我的命属于我自己,我并不是谁的附庸。你想让我按照你的意愿活,可是我不愿意!”
她霍得转身跑出去,在驿馆门口撞上了嵇其羽。
嵇其羽见荆湖南路厢军出动,多少猜到来的并非顺王而是官家,他踯躅于馆舍外,始终不敢让通报。
见鱼郦寒着一张脸出来,愈加无措,却听她道:“你去吧,此事与你无关,以后不要来药庐了。”鱼郦冲他合拳,“多谢嵇尚书这些日子的照料。”
嵇其羽知道她是怕连累自己,怕官家盛怒之下发落他欺君,可这些日子朝夕相伴,他十分放心不下华澜和鱼郦。
甚至于他对蜀郡这片土地也有了感情。
明明那么荒芜混乱,可是牵动着许多人的心,让那么多人不惜为它洒热血。
他终于明白长久以来支撑鱼郦坚持这条路的是什么。
如今将要割舍,心口竟隐隐作痛。
嵇其羽站在鱼郦面前,欲言又止。
鱼郦明白他重情义,拍了拍他的肩,“真的谢谢你,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你能为我们做到这般,我们已经很感激了,往后你要多多保重自己。”
嵇其羽目送鱼郦离去,这才鼓起勇气请禁卫代为通传。
没多时禁卫便让他进去。
里头沉静如深潭,赵璟坐在窗边,脸上森凉如覆霜雪。
嵇其羽自知理亏,默默跪下。
赵璟掠向窗外山景,冷哼:“你还有脸来见朕?”
嵇其羽稽首:“臣罪犯欺君,罪该万死。”
“朕至今想不通,她是用了什么东西把你收买至此?慕华澜吗?你不至于色令智昏到这个地步吧。”
嵇其羽稍加思索,平声道:“臣一开始只是怕皇后吃亏,想替官家保护她。可是随着时日的流逝,臣渐渐被皇后身上那股侠义之气所吸引,心甘情愿追随。”他顿了顿,目光中燃起久违的光亮:“就像回到了从前襄州,臣追随官家起义。”
“你倒是会打比方。”赵璟言谈中带了些不屑:“把鱼郦如今在做的事比作朕从襄州起义,你可真是胆子够大的。”
嵇其羽连忙磕头,“臣绝没有那个意思,臣的意思是……”他斟酌词句:“皇后的胆识才干并不逊于世间男子,官家的心里若当真有她,就不该束缚她。”
赵璟将杯中清酿一饮而尽:“她不过是个女子,哪里用得着像男人那般拼命,你说她侠义,朕是怕她太过侠义,救了旁人,反把自己的命搭上。”
“可若她当真听了官家的话,做一个明哲保身、贪生怕死的小女人,官家心里还能瞧得起她吗?”嵇其羽道:“就像相里舟那样的小人,官家不会鄙夷吗?”
赵璟缄默了。
嵇其羽是自幼随他一起长大的,最了解他,虽然玄翦卫和昭鸾台令他头痛不已,但在赵璟的内心最深处,他是钦佩那舍身饲虎以换金陵百姓安康的明德帝,也钦佩忠心耿耿至死不移的蒙晔。
嵇其羽见他有所松动,趁热打铁:“皇后她是天上的明月,光芒能照万民,官家为什么非要把她变成一只锁在琼阁里的灯笼?”
赵璟的手一下一下敲击着白玉酒盅,回想自魏取周而代之以来的三年,点滴记忆入心扉,感慨万千。
他以为他已经很固执了,没想到触到了顽石,将固执的他撞得血肉模糊。
走到这个地步,他已经不敢再去逼鱼郦做什么,只期望她能平安随他回金陵,可若两人之中必须要有人让步,那这个人能不能是他呢?
赵璟也不知道,他心里藏了太多谋算,宛如摆满棋子的珍珑局,已到了分出胜负的时候,移一子而动全身。
他起身,鲛绡纱慢移到了嵇其羽身前,难得体贴:“今日慕华澜带了那些昭鸾台的姑娘们回药庐,你去守着她吧,一个姑娘家担了太多事,你去帮帮他。”
嵇其羽喜出望外,又不可置信,赵璟见他这副傻样,嗤道:“不愿意去就算了,郡守缺个看门的,你去吧。”
他忙起身往外跑,跑到一半想起什么,又倒回来冲着赵璟感激地深深一揖。
鱼郦离开驿馆,顺着巷道一路慢行,脑中总是不断浮现邑峰上的场景。
相里舟的狡诈、局面的艰难都不能让她退却,可是那些昔日姐妹们的背弃让她伤心。
她知道,其实也不能怪她们。
三年的颠沛流离,她们一定吃尽了苦头,变得冷漠谨慎也只是为自保。
谁让她与魏朝皇帝总是纠葛不清呢。
鱼郦不愿意承认,赵璟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那些带不走的姐妹,她们本来就不信她。
忧思郁结,不知不觉间辰光流逝,暮色四合,街衢的人渐渐稀少,而鱼郦所经之地总能吸引一些目光。
她今日为上邑峰摊牌,并没有戴面具,清皎美丽的容颜,青丝如瀑,在半明半暗中尤显惑目。
她知道身后有人跟着,如今赵璟也好,相里舟也罢,都开始打明牌,无需遮掩,反倒轻松。
走入一道小巷,几个男子追了上来。
他们身着罗衣,油头粉面,拿着折扇冲鱼郦笑嘻嘻:“蜀郡几时来了这么美貌的女子?娘子,我们请你喝酒可好?”
鱼郦冷声说:“我今日心情不好,不想打架,你们离我远点。”
“呦,口气还怪大的。”其中一人欲要上手,鱼郦刚拎起剑,那登徒子便被一只酒盅破了头,直挺挺倒下。
赵璟身上满是酒气,打起人来毫不留情,不多时便将这几个银样蜡枪头的纨绔摔了一地。
富家郎君出行是带了随从的,十几个随从围过来,赵璟挽起袖子,与他们厮打。
鱼郦甚至懒得看他们一眼,握着剑继续往前走。
身后的拳脚声越来越微弱,那熟悉的足音再度跟上她,不远不近,不轻不重。
鱼郦拐进了落花巷,转过头,见赵璟靠在巷口的墙上,华美的鲛绡纱上满是褶皱,袍裾上碎裂了几道,还有一绺发丝从玉冠里脱出来,垂在鬓边。看来官家打架也免不了狼狈。
迎着黄昏的月光,他的神情落寞至极。
鱼郦告诫自己不能心软,直当看不见,叩了几下门,温婆婆来将她迎进去。
同白日里的热闹惊险比起来,这一处小小的院落清静而温暖,温婆婆细心地照料膳食,鱼郦吃饱后陪着雪姐儿玩了一会儿,梳洗后换上寝衣躺到床上,忽听窗外落下了雨。
起先只是雨珠啪嗒啪嗒,而后逐渐连成水柱,大雨瓢泼,夜风将枝桠吹得沙沙作响。
鱼郦稀里糊涂睡了一小会儿,听见雪姐儿在院子里叫喊,她猛地想起温婆婆曾说他们全家被杀也是在一个雨夜,每到雨夜,雪姐儿就会格外狂躁。
她披衣出去,见雪姐儿挣脱温婆婆,敞开门跑出去。
鱼郦连忙去追她。
小巷里泥泞不堪,踩踏而过溅起几道泥水,鱼郦才堪堪抓住雪姐儿。
她浑身颤抖,秀丽的面容恐惧到扭曲,尖声嘶叫:“坏人来了!坏人来了!”
她力气奇大,鱼郦竟制不住她,被甩开趔趄了几步险些摔倒。
一直站在巷口的赵璟奔过来,二话不说,抬手朝着雪姐儿的脑袋上来了一下。
她应声而落,赵璟扶住晕倒的雪姐儿,把她交给了追赶而来的温婆婆。
鱼郦静静看他,两人中间隔着雨幕,彼此容颜都有些模糊了。
温婆婆将雪姐儿弄进去后又回来,给鱼郦撑伞,“娘子,咱们进去吧,您穿得这样单薄,是要着凉的。”她又冲赵璟道:“还有这位好心的郎君,快别在雨里站着了,进来暖和暖和吧。”
赵璟走到她们跟前,像只迷途的麋鹿,默默看向鱼郦。
雨下了多久他便淋了多久,衣衫早就湿透,漉漉贴在身上,明明狼狈,可是他未觉,白皙的脸庞犹若玉琢般清冷。
鱼郦让他滚,温婆婆看出两人相识,猜到什么,忙打起圆场:“先让郎君进来换一身衣裳吧。”
他们这里只有伙计的衣裳赵璟能穿,温婆婆殷勤地替他寻来,他捏起衣角闻到一股汗腥味儿,立即嫌弃地扔开。
他脱掉湿透的外裳,仅着中衣在炭盆前来回踱步。
鱼郦不放心雪姐儿,将她擦洗干净抱上了自己的床,拍打她哄她入睡。
还是那首熟悉的歌谣,从罗帐里飘出来,赵璟边烤火边听,目光逐渐柔软。
哄睡了雪姐儿,鱼郦拂帐出来,冲赵璟道:“烤干了就走。”
赵璟只当没听见,偏头看了眼罗帐里的雪姐儿,问:“她怎么了?”
“全家在雨夜被杀,她年纪太小受了刺激,就变成这样了。”鱼郦道。
赵璟默了片刻,道:“那是相里舟做得孽,他纵容麾下士兵扮成劫匪杀人掠货。”
鱼郦轻笑了几声,抬眸问他:“敢问官家为何来蜀郡?”
赵璟想当然是来寻你,顺道儿……“平蜀郡之乱。”
鱼郦又问:“您为何要平蜀郡之乱?”
“因它是我大魏国土,容不得逆贼放肆。”赵璟回。
鱼郦道:“既是大魏国土,那国土之上自然也是官家的子民。”
赵璟闭了闭眼,“我如今挥兵灭了相里舟,照样要死伤无数。”
“那为什么不给我机会,让我说服前周遗臣归降?”鱼郦目中泪光莹莹,“这是数万条命啊,有一条能免于干戈的路可走,你为什么非要阻拦我?”
赵璟凝睇着鱼郦的脸,其实他拖延至今还有一个目的,他想利用前周遗臣的纷争把李雍明引出来。
相里舟镇不住局面,蒙晔和鱼郦也镇不住,他们彼此不服,是因为皆非正统。
而算算岁数,李雍明今年已经十四岁了,若他承袭了他父亲的仁善,必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臣子们相互残杀。
只有他出来,在蒙晔和鱼郦的辅佐下才有一线希望能主持大局。
赵璟只要捉住他,就能彻底免除后患。
这一点鱼郦自然也想到了。
她曾在极端的煎熬之下做出决定,暗中派人去兆亭,却发现雍明已经不在那里。
她想是蒙晔遇害前察觉到了危险,将雍明转移走了。
来蜀郡没多久她就意识到了,这世上本无双全法,不能既奢望蜀郡安宁,又想把雍明永远藏起来。
若雍明没有活下来,如今就是死局,谁也奈何不了相里舟,周魏之间必有一战。
阴差阳错的,雍明活下来,反倒成了破局的关键。
赵璟知道鱼郦并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她既能为苍生舍出自己,就断没有舍不出李雍明的道理。
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他看向雨中佝偻着身体忙碌的温婆婆,再看看睡梦中惊悸难安的雪姐儿,深吸一口气,“半个月。”
鱼郦猛地抬头。
赵璟道:“我只给你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里,我会保护你的安全,但不再插手你的事情。半个月一到,若是未成事,就要用我的方法来了结这一切。”
鱼郦生怕他反悔,忙道:“好。”
赵璟凝着她明亮充满希望的双眸,忍不住轻翘了翘唇角,笑意蔓延,虽然短暂却温暖。
他知道鱼郦不想他久留,低身将散落在地的外裳捡起,一一穿上。
鱼郦犹豫了片刻,去角落里拿伞给他。
身后倏然飘来赵璟的声音:“在你的心里,我是不是永远都比不上他?”
作者有话说:
今晚有三十个红包^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