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魁梧的身体将长衫撑开,与记忆中那个温和可亲的年轻举人几乎是两个人了,身后跟着一个五十出头的矍铄老者,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正上下打量着自己。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吴公子,这位是——?”
“哦,这位是常州唐顺之唐老先生,这些日子正住在这里,我向其讨教学问!”
听到唐顺之的名号籍贯,徐渭脸色大变,赶忙向其躬身行礼:“莫非是荆川先生,晚辈山阴徐渭,拜见先生!”
“山阴徐渭?”唐顺之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你便是山阴徐鏓徐老先生之子?”
“不错,正是晚辈!”徐渭听到唐顺之知晓自己的名声,不由得十分高兴。虽然唐顺之的故乡常州当时属于南直隶,徐渭的故乡山阴属于浙江。分属于两个不同的行政区划,但是从经济文化来看,这两个地方实际上是属于一个区域的,士人更是交往频繁。像唐顺之这样考中了进士,又在朝廷为官多年,在家著书立说的前辈,徐渭自然久闻其名。只是徐渭只考中了一个秀才,日子又过得那么潦倒,若非他父亲在外做到过四川夔州府(治今重庆市)同知,恐怕唐顺之就未必知道了。
唐顺之看了看徐渭的装束,应该说周可成在钱财上还真没有亏待过他,他身上那件长衫虽然是棉布的,却是上等的松江斜纹布,光是料子就要一两银子。唐顺之看在眼里,也没有多话,退到吴伯仁身后默默旁观。
吴伯仁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兴奋的问道:“徐先生,你这次来可是受了周大掌柜的之命?”
“不错,这是周大掌柜让在下带给你的!”徐渭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吴伯仁。吴伯仁接过书信,却没有立刻拆开书信,而是问道:“周大掌柜从倭国回来了?他在那边的生意如何了?”
徐渭眉头微皱,他是个极为精细的人,暗想周可成身份敏感,如何能在唐顺之这个第三者在场的时候说这些?他咳嗽了一声,含含糊糊的应答:“您问的这些事情信中都有,吴公子您拆开信一看便知。”
吴伯仁一愣,旋即便明白了徐渭的意思,不过他心中另有打算,便拆开书信看了一遍,将信纳入袖中,笑道:“徐先生,看来你要在南京等候些时日了,项老先生和胡大人眼下都不在南京。对了,周大掌柜现在在哪里?”他不待徐渭推脱,便指了指身后的唐顺之:“唐老先生乃是项老先生数十年的好友,曾经在兵部做过事情,御倭之事在张大人面前也是说的上话的!”
第二十九章交流
徐渭一愣,他没想到吴伯仁竟然把话都说开了,他推拖不得,只得答道:“周大掌柜就在长江口!”
“长江口?他为何不上岸来?”吴伯仁好奇的问道。
“因为——”徐渭看了看唐顺之,稍一犹豫还是决定实话实话:“因为他这次不是孤身而来的,有随行的船队,船上还有随行的铳手、弓手、倭人武士。若是直接往南京来,一来大船吃水深,不熟悉水路的情况下容易搁浅;二来恐怕引起官府的误解,引来冲突!所以就派了一条双桅船把我送上岸,他在江口等候回音。”
“大船?长须鲸号来了?”吴伯仁又惊又喜,赶忙问道。
“嗯!”徐渭看了一眼唐顺之,留了个心眼,没有把巨人号也来的事情说出来。
“这倒也是,像长须鲸号那样的大船若是到了南京,官府定然会吓了一大跳的!”吴伯仁笑道:“那送你来的那条船呢?回去了?”
“那倒还没有,他留在一处无人沙洲旁,等我的消息!”
“那好!”吴伯仁一拍桌子:“徐先生,你现在就带我去码头,我们一起上船,我要见周大掌柜一面!”
“这个——”徐渭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吴伯仁笑道:“项老先生和胡大人眼下都不在南京,难道你就让周大掌柜在那边傻等着?自然要先回去将这里的事情禀告与他。对了——”他转过头向唐顺之问道:“唐老先生,你要一起去吗?”
“甚好!”唐顺之点了点头。
“你看,徐先生,就连唐老先生都要去,你总不会不答应吧?”
由于天色已晚,虽然吴伯仁兴致勃勃,但也只能等到第二天天明之后再去码头。他吩咐手下给徐渭安排洗漱住处,自己便去准备功课了。徐渭惴惴不安的洗漱了一番,回到客房正准备躺下休息,门外却传来两下敲门声。
“谁?”徐渭警惕的看着门。
“是我!”
“唐公?”
“不错,正是老朽。方才在屋内有些事情不方便与徐先生说,现在想要与先生一叙,不知可否?”
徐渭犹豫了一下,对方深夜来访肯定是另有所图,不过他还是打开房门,伸手延请道:“唐老先生请进,屋内凌乱,见笑了!”
“无妨!”唐顺之进得屋,一双眼睛如闪电一般,将徐渭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问道:“徐先生书香门第,少年成名,自当潜心学业,上报天子,下报乡梓。为何远徙他乡,为一介商贾奔走?”
“这个——”徐渭只觉得脸上顿时如火烧一般,以两人的身份关系来看,唐顺之这番话等于是说你为啥放着正道不走,偏要走邪路?可以说是直接打脸了。
“唐老先生,有些事情不足为外人道呀!”徐渭想要把这件事情敷衍过去,唐顺之却不让,他径直抓住徐渭的胳膊:“老朽虽然孤陋寡闻,倒在乡里也听说过十岁便能属文,闻名乡里。沈青霞说过:‘越中人才虽多,但若关起城门来,只有你徐渭一个’。人才者,国家之宝也,老朽食朝廷俸禄多年,岂能坐视?”
唐顺之这番话虽然严厉,但其中对徐渭关切、重视之情已经溢于言表。徐渭自小便失去亲生父母,长大后虽然少年成名,但因为家贫又不得不入赘,于是便养成了孤高敏感的性格。若是唐顺之当面呵斥,他反倒不怕,说不定还会暗含机锋顶回去几句。但像这样虽然表面严厉,但话语中却满含关切之意的,仿佛一个严厉的长辈,却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敏感的地方。
他低下头去:“唐老,并非我不想潜心学业,报答国家,只是,只是不得已呀!”
“来,来!你把事情说来与我听听,老朽虽然已经致仕还乡,但也还有几个同年在朝中的!”唐顺之扯着徐渭坐下,徐渭便把自己多年科举不中,家中财产被乡里恶霸霸占,爱妻去世。自己为了谋生不得不四处飘零,最后得到在泉州做事的同乡推荐,来到中左所为周可成做事的经过讲述了一番。
“嗯!”唐顺之点了点头:“自古以来英雄豪杰,无有不经历一番挫折磨难的,富贵福泽,将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