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1 / 1)

永福郡主 糖果非糖 7772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13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甚妙。

  飘洒的雨丝在不远处阳光折射下映照出五彩的光芒, 晴空地面上,花架下画棚前, 姑娘执笔描绘着这副夏日美景,十多步外八角凉亭中, 少年们各执黑白对弈,挥洒着年轻意气。

  彼处云收雨歇, 姑娘也将收笔,待她完成这幅日出**图,来到凉亭中,只见棋盘上黑白棋子厮杀剧烈又各自谨慎战局胶着未能预见胜负。

  郡主只站定片刻,往凉亭边缘的鹅颈椅中走去, 守丹连忙给铺上冰蚕丝织就的坐垫, 她理理衣裙落座, 接过婢女呈上的玫瑰冰露喝。

  “师妹, 能否叫你的丫鬟给我也送碗清凉生津的甜汤?”涂绍昉从棋局对弈中抬头笑问,而坐在他对面之人正是三皇子赵鸣轩。

  赵鸣轩干脆叫备饮品, 心里对这见天跑来他皇子府的翼国侯家的蠢货很不爽,更不爽他竟然大半个时辰还没能赢。

  昨日傍晚这蠢货就跑来,他根本懒得见;今早又跑来, 三皇子没考虑就吩咐赶走, 偏生永福郡主要见,还敢拿他外祖父和他们师兄妹的名分来堵他。

  三皇子终于把忽略掉的现实忆起来,这疯丫头到蜀地后就认识那蠢货, 还相处过一年,还有师兄妹的名分——那蠢货就是疯丫头提起的色胚师兄?!

  这疯丫头居然还敢当着他的面要见这种色胚师兄,赵鸣轩心里冒火,见到人后特别不善处处挑刺,可他这边挑刺,疯丫头居然要带这蠢货到隔壁郡主府,那么他头上岂非要变绿?只得留着这蠢货,百无聊赖就下棋,他心中恶狠狠地想回头再和那疯丫头算账。

  涂绍昉本来就是探望三皇子病情为名想见师妹为实,留着和三皇子下棋也行,反正他能见到师妹,至于对弈的关键?无需师妹暗中提醒他也知道,不能赢,而如果他输则太丢脸,只能选择下和棋,还得是有技巧地和局不能被三皇子看出端倪来。

  赵鸣轩喝了半碗玫瑰冰露,想起他院里的花圃被烧毁,叫疯丫头给他新弄个花圃。

  “你自己不能弄啊?”

  “本皇子在治疗腿伤,一切要以治疗为重无暇分神,当然得你来接手。”

  “呵呵!”傅归晚正要怼他,无情护卫长疾步入凉亭走到郡主面前,禀告傅家出事了。

  主人既没回避那两位,无情直接禀道:“九姑娘被推入湖中差点溺水身亡,大夫人被推搡着撞向圆木柱磕到额头重伤昏迷,大少奶奶被推摔倒,即刻要生了。”

  “什么?”傅归晚脸色大变猛然站起,赵鸣轩和涂绍昉亦是一惊,归晚质问:“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那群照顾主子的奴婢们都是死人吗?”

  “禀郡主,今早半边雨景半边晴空景象甚妙,姑娘们到湖边看雨景,九姑娘是被武平伯府的表姑娘伍娇琳趁机推到湖里,大夫人找傅经莲母女追责,被狡辩反诬更被随后赶到的辛老太婆和伍士麟围攻,是伍士麟趁乱把大夫人推撞向木柱。

  大少奶奶赶到雅风院探望婆母伤情,傅经芙要冲进雅风院,守门婆子没放行,被她带的辛老太婆的奴婢给压制住了,冲进门就以被拦在院外为由向大少奶奶要说法,她行为太激烈,奴婢们还没来得及阻拦就被她把大少奶奶推摔倒地,当场鲜血直流。”

  归晚深吸口气,问伤情如何?

  “暗卫见此情形便赶来汇报,出府时太医还未上门。”无情补充道:“从傅老头到大少爷等祖孙六个一早出门都没在府里。”

  “今日休沐,全部外出?”

  “据闻昨晚傅老头当着全府的面又把嫡长房骂得狗血淋头,还对大少爷动用家法,谁都阻拦不住更听不得任何劝说违背。”无情猜道:“应是为傅家亲眷的祸事出府,听闻傅老头要去找权尚书,傅经柏去了武平伯府。”

  郡主再深吸口气,领着无情往外走,涂绍昉喊住师妹,劝道:“既然在示弱,只剩最后几天最后一关,师妹可别为怒火失掉分寸。”

  他这句话还真叫永福郡主停住脚步,她沉默半响,走到三皇子面前,问:“傅家这笔烂账还有兴趣接手吗?”

  “本皇子一言既出岂会出尔反尔?”赵鸣轩善心大发没有和她呛,应道:“就这傅老头和傅家本家全部由我来接手。”

  “我舅舅会要求和离,傅宗弼不肯,苏家便与之决裂,这老头会由我舅舅亲自参奏。你前几天发疯时圣上和太子来探望你,我和太子谈过,他已经接手傅家本家的烂账。剩下这批亲眷还有傅副相的门生附庸,选哪样?”

  “你故意是吧?”赵鸣轩不爽,念在这疯丫头她心情有些差的份儿上,郁闷地退让道:“还分个什么劲儿,全部。”

  “这不是一两个,这批人数到底有点多,查起来耗时耗力而我要速战速决,长辈们都公务繁重没那么多多余的人手来处理,全部给权尚书和靖国公压力有些大。你就挑一个呗,最后一部分我再找相爷。”

  赵鸣轩更郁闷,没好声道:“就傅家的亲眷吧。”

  “行,谢啦。”傅归晚再对无情吩咐:“让玉无瑕在午膳时分乔装去找殷尚书,告诉他,领着儿孙和家丁仆妇们到傅家守着,他孙女生产结束,连同新出生的婴儿都接回殷家,哪怕拼着和傅副相撕破脸都别顾忌。

  叫武平伯今天别有任何举措,只做不知;奴婢若是还没通知我四舅母,即刻派人过去,请四舅母带着长媳赶到傅家守着。

  一个时辰后派人去把傅家这些天的大小热闹添油加醋地宣扬开来,流言越猛越好,天黑前传遍京畿的街头巷尾。你假扮成永福郡主,领上几十名护卫,黄昏时从城外避暑回来直奔向大理寺少卿苏望略府上,是苏府,懂吗?”

  没别的吩咐了,无情便领命而去。

  傅归晚走向鹅颈椅中重新落座,垂眸凝思眉目深沉,眼前阳光映照之处投来两道身影,她抬眼看去,漠然问:“我在想把假和离逼成真和离,苏望姀能答应吗?”

  “世事总难全。”涂绍昉建议道:“师妹既然有此想法就别顾虑太多,如果他们夫妇不愿意分开当然能再续前缘,最多闹点笑话但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愿意就和离后再行嫁娶吗?”傅归晚微讶,还能给出这种选项?

  “这有何不可?”涂少爷笑着反问,再提道:“师妹想过对傅副相的处置吗?凭他是永福郡主的祖父还真无法送他下狱,就这么轻飘飘地革职未免太便宜。

  这十多年傅副相不就是因此而有恃无恐到几乎把自己当成太上皇吗?把傅家连根拔起,可他本身已入暮年更知道有永福郡主在,傅家将来仍大有前途,对他的惩罚还能有多少?我以为师妹既然要做就做彻底。”

  “怎么个彻底?”三皇子赵鸣轩问,对这蠢货这副侃侃而谈的架势真不爽:“都已经要把傅家连根拔起,还能再怎么彻底?”

  “这谋划当中不包括傅经柏四兄弟和傅家已经走入仕途的三个长孙,当然他们之中除傅经茂之外可能都没有大错。”

  涂绍昉扬扬手掌,提醒道:“更别忘了,傅宗弼有十个孙子,今朝把傅家拔起,可过十几二十年他这批孙子全部入仕,傅家又是蒸蒸日上的景象,他能含笑九泉了!

  难道我们现在所做这些事的意义就是助他拔除阻碍家族昌盛的毒瘤吗?所以怨不得傅副相能如此有恃无恐吗?因为旁人都拿他没辙吗?”

  他冷笑一声,眼中透着厉光,话语更绝:“我以为咱们要做就彻底,给他来个釜底抽薪,把傅家这批儿孙的前路全部断掉。”

  赵鸣轩微愣,愣了愣才看向疯丫头,傅归晚眼底闪烁着惊讶,心中有底还是再确认发问:“你设想的罪名是?”

  “傅副相犯的罪过还不足以累及儿孙吗?圣上可念在永福郡主求情的份上饶过傅归昶等三个孙辈,但傅经柏四兄弟革职,傅家其余孙辈不得再入仕。”

  “师兄的提点我记下了,会细细斟酌。”郡主到底是没反对,否则她何必要把傅家拔起?她站起来说:“我还要到苏家见我舅舅,先走了。”

  看永福走远,三皇子转转轮椅转向他外祖父的徒弟,倨傲地问:“你从没考过科举?”

  涂绍昉颔首:“没有。”

  “为何不考?本皇子看你考个秀才应该能行啊。”赵鸣轩很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没那么蠢,蠢货没有那么狠的,他能这么狠就不可能那么蠢。不得不说的是三皇子他这逻辑也是厉害了。

  “表哥,考科举的目的在于入仕,既然我不考科举同样能入仕,我何必多此一举?”

  “你若是有真才实学还怕科考吗?”赵鸣轩坚持这点。

  “那么表哥就认为我没有才学吧。”涂绍昉很爽快地放弃无意义的争辩。

  “你——”赵鸣轩一噎,这混蛋居然这么不按常理,冷嘲道:“被传扬成蠢货都不在意?你到外面打听打听,谁不相信翼国侯府的嫡长子愚钝平庸?你这太子妻弟的身份都要被你堂弟给抢走了,笨蛋!”

  “祖父临终前分家产,我家和二叔家只差撕破脸了,我祖母偏爱幼子又有些不大好了;为表对祖母的孝心,我只能听任被肆意抹黑。”涂绍昉坦诚叹气。

  赵鸣轩赖洋洋地鄙视:“你就没想过反击?”

  “表哥若愿意可怜我能否帮我向圣上讨个恩典?”能占三皇子的便宜为何不占?涂少爷当即讨好:“将来我祖母过世,请朝廷把瑞升大长公主府给收回去,别赏给我二叔家。”

  公主府是朝廷赏赐给公主们居住,倘若公主们过世,她的子女们没资格继续住,朝廷将会收回;当然有圣眷的人家能向圣上讨个恩典,顺势将府邸赏下。

  就凭涂家有位太子妃,涂家可没人认为将来瑞升大长公主过世,这府邸还能收回?哪怕涂二叔家不开口,作为侄女的太子妃涂绍玥都得主动帮之向皇帝求恩典。

  “本皇子凭什么帮你?”若是再敢搬出他外祖父外祖母来威胁,他一定叫这家伙好看。

  “表哥深恨五皇子入骨吧?”涂绍昉扬眉调笑道:“咱们商量个主意,找机会把那位绑来然后暴打成猪头怎么样?”

  “你胆子倒真不小啊。”敢绑架痛打皇子?赵鸣轩挑眉。

  “好说好说,我没多少优点,胆大还算。”涂绍昉怂恿道:“咱们可以悄悄办,保证让别人都查不到,伪装成五皇子跑烟花之地喝花酒后争风吃醋被暴揍,表哥觉得如何?”

  就凭害他老师和师娘晚年操劳,他对五皇子就有一肚火,何况还有那桩桩恶毒的心思,叫他策划算计人家一次完全不在话下。

  三皇子殿下打量他一眼,未可置否:“等我看到你的诚意再说吧。”

  “好,表哥尽管放心。”涂绍昉笑眯眯,再陪着继续对弈;要说涂少爷他的原则也是随时能够变通,这会儿心情好干脆就退让,半个时辰后以微末的优势很有技巧地让三皇子险胜,而自己也不会输得难看。

  赢棋了,赵鸣轩心情也不错,午时已过半,善心大发就让这家伙留着用午膳;于是乎三皇子他又得到了涂少爷的赞美:“多谢表哥,表哥您真是好人。”

  酷夏时节,悬挂在高空的金乌释放着超越百姓们承受力的光和热炙烤,热得辛苦劳作的人们额头汗水吧嗒吧嗒地掉,帝国都城中的热闹同样不甘落后。

  二皇子府上丑闻还在被大肆讨论,又闻永福郡主拜师还是拜凤陵郡主为师的传言,可算把百姓们八卦情推到高点,刚议论开没两日,傅府宅邸周边的人家就看着太医郎中稳婆们接连上门,光稳婆就请了三位——恐怕傅家大少奶奶又不好了,许多看到的人们想。

  过个把时辰后沿街百姓和周围达官贵人家见得傅大少奶奶的娘家殷尚书家气势汹汹浩浩汤汤地冲到傅家,就连苏家都赶过去,纷纷明白,这哪里是又不好,恐怕是又被害了!

  茶馆街坊有些年迈沧桑的老人家听着传扬出来的傅家秘闻都忍不住叹口气:造孽啊。

  这个午后的傅家是真不好。

  自有惊无险地避开淮阴的灾祸,傅副相的怒火就开始猛涨,半月来累积得能燎原的怒火在今日午时被狠狠泼了盆凉水!

  接到府中苏氏母女受伤昏迷的报信,傅宗弼就头疼,途中又接到殷氏被二姑奶奶推摔倒地即刻要生产的报信,老太爷瞬间头疼欲裂。

  孙女被外孙女推到湖里可以算作姑娘家的玩闹,苏氏磕破头皮亦能推给奴婢当做混乱中不慎一时失手,可殷氏若真被害得一尸两命,这笔账怎么办?

  殷家的怒火和他大孙女的怒火还能轻易消掉吗?这段时日来又收到的祸事,尤其是辛家已经在摇摇欲坠的边缘,他必须叫大孙女承担,如今还能逼迫得过去吗?

  凉意和怒火交织令傅老太爷几乎半只脚置于水深火热中,匆匆赶回府里奔向辛姨娘院中,对着宠爱到溺爱的幼女头一回真正动怒,手掌都扬起来要打下去,被幼女猩红的眼眶和还没消肿的脸颊上的满布的恨意给生生逼地跌退了一步。

  “人呢?他们佘家人呢,我说了我要打死他们!”

  傅经芙左右脸颊肿起淤青未散,双目喷火,整张脸狰狞到扭曲,曾经还能算美艳的脸庞只剩可怖,她连根头发丝都在暴怒,比她的老父亲更为狂躁暴怒!

  “我回来第一天就说过要把佘家人全部拖来乱棍打死,再像死狗一样扔到城门前暴晒,现在几天了,他们人呢?还有那贱丫头,还有傅经柏这家子,我说过我要把他们全部打残,你想随便骂一顿再把傅归昶随便打两下就想算了,有那么便宜吗?”

  辛姨奶奶还没对两个女儿提过上个月那晚上大姑娘发威的事,一来是儿子又告诉她,这大姑娘只是在装腔作势,她的怒火远没什么威力,他们无需那么小心翼翼;二来,女儿们回来都带着伤,她又气又恨又担心哪还顾得上别的。

  这会儿幼女和她父亲对峙,她心急又不知该怎么劝,表哥这么暴怒恐怕搪塞不过去了,她正着急,傅经莲已然站出来帮腔:“爹你也不能怪我们。

  爵位之事我跟你说过什么,你眼睁睁看着麟儿的爵位被抢走无动于衷,你想过我们的屈辱和怒火吗?我和麟儿娇儿前段时间在武平伯府过得什么日子啊?

  还有我的英儿,伍良庆这王八蛋居然把我的英儿抢走给他的姨娘养更不让我见,你答应得好好的会帮我们报仇,可都几天了!既然爹你在敷衍还想粉饰太平,我们只好自己动手,你可怨不得我们。”

  年过六旬的老太爷在这刻真真实实感受到何谓内外焦灼,放下扬起的手掌,无可奈何道:“可何必要动殷氏,她毕竟还怀着傅家的曾孙,倘若她有个好歹,你们想过后果吗?”

  “什么后果?”傅经芙厉声狠笑:“傅家还能缺傅经柏这房的曾孙吗?若不是那群该杀的奴婢捣乱,我定能当场就踩死那上个月就该弄死的贱种!”

  “经芙?!”傅宗弼难以置信看着幼女,斥道:“那是为父的曾孙!”

  “贱种,就是个贱种,死掉就只配扔粪桶里的贱种。”傅经芙昂起下巴,冷冷地蔑视着她的老父亲:“我就是要弄死来出气,爹还想为这贱种来责罚我吗?”

  幼女这高傲到仿佛对他都居高临下的模样叫傅宗弼心头一惊,脑海中突兀响起一道声音‘你想过傅经莲傅经芙姐妹对你还有多少孝心吗?你敢舍弃,她们就敢恨你入骨。’

  若当时感到苦涩,这一刻老太爷真的感受到了凉意,叫他忽然有种莫名的惊慌,没等到他训斥,门口就传来了三老爷的怒叱声。

  三老爷傅经茂真是要被这对妹妹和这对外甥给气炸了,大姑娘心肠再好也不是个烂好人,今天闹出这等大事还能愿意再保辛家吗?不肯,德州辛家和辛家的姻亲都得完,而这对他们得是多少损失啊!

  兄妹仨吵得凶猛,连他们的老父亲和生母都几乎没有能插嘴的缝隙之际管家赶来禀告:殷家和苏家带着大批家丁仆妇赶来,连殷尚书老夫妻都来了,已经冲往雅风院。

  傅宗弼愈加头痛,顾不得再训斥两个女儿,强打起精神带着管家离开,赶到雅风院外看到把守的大群殷家仆妇一阵昏眩,稳住心神上前和守在院门前的殷尚书父子寒暄。

  大老爷傅经柏早已经在院外顶着热晒的太阳给亲家赔罪了。

  殷氏血流当场自然不能送回引嫣阁再生,如今是在雅风院的厢房中生,老夫人和二夫人宋氏最先赶来坐镇陪护,傅经柏赶回府里来后都不好再跨入院门,只有傅归昶冲进去了。

  亲家夫人还在重伤昏迷当中,殷家众人赶来,殷尚书父子当然也只能顶着日头在院外,可这刻谁还在意头顶的太阳?气都能气昏了!

  殷尚书听了半响傅经柏没有实质内容的赔罪,干脆问他:“傅家准备如何处置欲害我孙女一尸两命,亦是要害死你长孙的凶手?”

  “伯父切莫妄言,这是误会,这当中必有误会。”傅经柏既赔罪又反驳,心头火烧火燎,怎么也没法想象出个门回来府里能闹得天翻地覆。

  这声误会于他倒也不全是为维护家族颜面和睦,他本身还没把事情弄清楚,回来就撞见妻子女儿和儿媳妇全都重伤,儿媳妇还在难产,大老爷一时都有些头昏目晕到像中暑了。

  至于下人们禀告的凶手?他真觉得更可能是由误会造成的,哪有众目睽睽还会害人的?何况妹妹和外甥这回回来都可怜兮兮,伤势未愈都在养伤,怎么还能出来生事?

  即便退一百步这是真的,他们自家能追究,可在亲家面前不能认,否则就没法收场了。

  殷尚书冷笑,还未对此置一语,傅副相已经赶过来,隔着好几步开外就在和这亲家老弟寒暄赔不是,只是才说两句就被对方冷脸打断要交代。

  傅宗弼赔着笑脸,能给的交代自然也只是误会,必须是个误会:“殷老弟,这真是误会,是奴婢们照顾不周才害得苏氏婆媳受难;未出世的小曾孙还没有安稳,我又岂能好受?真若为人所害,我能不想着揪出祸害吗?

  老哥来的路上已经吩咐下去等到院里殷氏生产结束就把所有照顾不周的奴婢们绑起来,听任殷老弟你处置。毕竟是傅家失误,只要能消亲家的气,只要是合理的条件,亲家老弟你尽管提,傅家必定竭力而为。”

  “奴婢们照顾不周?傅副相的意思是奴婢们照顾不周才故意栽赃嫁祸给你的幼女吗?”

  殷尚书气极反笑,傅宗弼只能顺势接话,一脸痛心而悲愤:“亲家老弟,这群刁奴们是个什么品性你还不知吗?尽是群偷奸耍——”滑字还没出口就被响亮的质问声打断。

  “这么说我妹妹被推到柱上差点撞死,我外甥女被推倒湖里差点溺水身亡都是误会?”

  众人循声看去,来人身着蓝灰长衫,瞧着四十出头,眉宇方刚气质冷硬,五官并不出众,眼眸生得极好,与傅大夫人有五六分相似,正是大理寺少卿苏望略——苏望姀的嫡亲兄长,傅归昶兄妹的亲舅舅,苏家众堂兄弟中排第四。

  他身后还带着六名佩刀的护卫,是永福郡主留在傅家的十名护卫中的六位。苏四舅领着护卫们走上前,扬起四根手指问:“四条人命都可能有个好歹,傅副相,都是误会吗?”

  苏夫人婆媳紧随殷家之后赶到,此刻现都在院里陪着,这大舅哥之前没跟来,没想到这会儿又突然跑来发难,傅经柏愣了愣后连忙打圆场,被苏望略叱退,他盯着傅副相定要这老匹夫亲自回答。

  “就是误会,是奴婢们照顾不周。”傅宗弼冷然而斩钉截铁,态度与对殷家相距甚大,连客套的假笑都没有了,老脸上浮现着‘不是误会,你又能怎样?’的冷嘲。

  所有姻亲当中傅宗弼对哪家最火大?当然是苏家!这姻亲做得非但没任何助益,连姻亲间寻常走动都省了,叫苏家帮点小忙都不肯,甚至宁可调转枪头帮别家来对傅家落井下石!若非碍着儿孙,他早想和隆中苏氏撕破脸了。

  “好,苏家听到了。”苏望略转向妹夫:“经柏你也是这么认为吗?”

  “大哥,这真是误会……”莫提傅经柏本身更倾向于是个误会,哪怕他心中不那么想,在老父已经肯定时难道他还能唱反调拆父亲的台吗?

  他还没有把是误会的大段话讲完,苏望略已经不想再听这些无稽之谈,打断这位妹夫:“天热,外甥媳妇又在难产,妹夫还是省省口水,否则你的长孙或者长孙女都得吓得躲在娘胎里不肯再出来了。”

  傅经柏一噎,傅老太爷要反呛时被殷尚书截住,甚至要请傅副相离开。

  殷尚书恭维道:“既然傅家把理由摆得这么明白了,咱们也无需再和傅家追究什么。我孙女更没这么大福分能劳婆家这么多长辈守着,未免折损婴儿福寿,请傅相带长子先离开,院外由我们殷家守着足以。”

  傅宗弼深提口气,笑着再委婉客套几句换来一段段冷嘲热讽的奚落,他此刻再愿意对殷家放低姿态都无法忍受了,冷笑着放下‘有劳亲家’四字便带着长子扬长而去,走在半路上就吩咐管家,出动所有人手去找必须把大姑娘给找回来!

  雅风院里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顶着酷热站在太阳下的人额头一滴滴汗水流,日晷上的晷针投射的阴影一点点推到即将申时六刻之际,洪亮的啼哭声响彻院宇,振奋着院墙内外,殷尚书父子悬着的心回落,苏望略都觉得松了口气啊。

  院内,大少爷傅归昶一直在临时充作产房的外间,陪着祖母和岳家祖母还有舅母守着,内室里殷氏时高时低的喊声叫得他心神不宁极了。

  时间像漫无尽头的等待,他从不知道妇人生产这么漫长,等得他心力交瘁时终于能听到婴儿哭声,傅大少爷的眼眶都红了。

  稳婆满脸笑意地抱着大红襁褓走出来连着声道喜,说母子平安,说是个哥儿,说小少爷有六斤七两,说一大串的好话。

  傅老夫人笑得满脸褶皱,发令院内伺候的奴婢都有赏,亲自接过襁褓抱抱她的小曾孙,又给两位亲家和长孙看。

  比起长辈,傅归昶动作姿势异常笨拙,但是个初为人父的年轻父亲最热烈真诚的父爱,他看着襁褓中皱巴巴的孩子,眼眶通红,哪怕母亲还未清醒,妹妹卧床养病,都抵挡不住他这一刻作为父亲的幸福。

  可惜,幸福是如斯短暂。

  岳父和岳家祖父还有舅父进来,傅归昶还没把襁褓给稳婆再给长辈请安,岳父要看婴儿,他当然把怀抱着的襁褓递上,本该和乐融融的场面,傅家这边谁也没法想到殷尚书会说:“即刻给大姑娘收拾些行装,带大姑娘和哥儿回殷家!”

  “亲家?!”傅老夫人大惊。

  “祖父?”傅大少爷怀疑听错了。

  “亲家老嫂子、归昶你们不想害得我孙女还有刚出生的小曾外孙被害死在傅家,就别阻拦让我带着孙女回娘家过两天安生日子吧。”

  没永福郡主授意,殷尚书是做不出这举动,可他此刻能敢倒也不是全然因为永福郡主;才过多久啊,他的孙女就被害了两回,傅副相父子这态度是在拿殷家当猴儿耍吗?!

  根本没有理会在场傅家众人的劝阻,殷尚书强硬极了,而殷家显然是商量好的。

  傅归昶还没把岳家拦住,苏望略已经叫带来的苏家仆妇们给姑奶奶还有表姑娘收拾行装,他同样是来接妹妹和外甥女走的。

  “舅父?”

  “你祖父和父亲认定就是误会,四条人命险些被害都是误会,归昶也认为这是误会吗?”苏望略神情端肃:“若是,你别叫我舅父,否则你就别阻拦舅父。你愿意,今天大可跟舅父回苏家,把妻儿都带上跟舅父走。”

  傅归昶心口一窒,弱冠、初为人父的年轻人,自来有些严肃的嫡长孙在这刻难受慌乱到无措起来,是祖母的相劝声令他稳住心神,把态度表明清楚,他当然不认为是误会,可要对峙要发难要清算也不能把他的母亲妻儿和妹妹都带离傅家啊。

  可惜傅大少爷他解释挽留保证祈求用尽都没能拦住岳家和舅家强硬离开的步伐。

  到后来他一直怔怔的发着呆,眼前越来越模糊,想阻拦喉咙干涩得说不出来,怔愣许久后才看清楚是祖母关怀担忧地望着他,张张唇,苦涩的喊:“祖母——”

  “接走了也好,你娘和妻儿都能安稳平顺地避开接下来的风波。”老夫人心疼地手帕给长孙擦擦脸,劝道:“甭说这是你对父亲和祖父不孝。

  如你舅父所言这可是四条人命险些被害,轻飘飘的误会就想把我们给打发掉多荒谬啊?你爹还要站在辛姨娘那家子那边,糊涂得也实在够了。这种时候咱们再不强硬起来就真的只剩被人家践踏的份儿了,别怕,有祖母在呢。”

  “祖母……”刚做父亲的年轻人忍不住眼眶湿润了。

  二夫人宋氏帮着婆母安抚大侄儿,她都压着满腔的怒火呢,自那俩姑奶奶回来,这些天就没安宁过,上个月老太爷说得好听任由二老爷和四老爷想怎么管就怎么管全是放屁!

  尤其今天都明目张胆地逞凶了还想随便打发,当他们嫡出的是什么,真以为自己是老太爷就敢这么肆无忌惮了,看他怎么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