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章
离开三皇子府后, 太子殿下没有即刻回宫,而是到翼国侯府看望养伤的妻弟。
“昉哥儿红光满面气色倒真不错。”坐在床头的小锦凳上,赵竤基似笑非笑。
“姐夫您若是给小舅子我多赏赐些祛疤灵药保证我后背绝不会留疤,昉哥儿的气色必定能更不错。”涂绍昉仿佛没看到储君的臭脸。
“你个混账小子, 皇帝给你台阶都不下!”赵竤基那日也算被气得够呛:“父皇盛怒之际还要顶撞,真嫌命长是吧?”
涂绍昉还趴在床铺里, 其实他这两日已经能坐起来了, 身体半倾扭头对太子姐夫表示:“这证明我对您赤胆忠心至死不渝,为着储君的死生荣辱一往无前在所不辞。”
太子殿下忍无可忍一掌拍在他肩头:“还贫!”
“姐夫,这么好的机会不把话说完不成心要憋死我吗?小舅子宁可挨打也不想憋死。”
“下回多注意些。”赵竤基几乎要耳提面令了:“你伤好之后就要到父皇身边伺候笔墨,还能那么冲吗?你平日里够聪慧了,还要姐夫手把手教你分寸吗?”
涂绍昉面上很诚恳很认真地表示记住了, 顺便问问永福郡主的情况,和傅家决裂没有?“按上回我跟她所谈, 应该到时候了。”
“还没有,非但没有福儿还要保傅宗弼。”赵竤基将近日朝堂上的情况言明, 叹气道:“目前的形势进退两难也不好离开, 只能等这场过去。”
“保?”涂绍昉剑眉一皱,眼底几丝深思浮现, 再顺便问问另一件事:“姐夫和盛家是否从没对郡主敌视过, 她其实没想过要争国母之位?”
赵竤基端着茶盏的手微顿, 神思莫辩地看向妻弟:“怎么会这么问?”
“您对郡主的态度,”虽然明显有保留但真不像对敌人,涂绍昉在心底说, 面上笑道:“之前您说过您当郡主是亲妹妹看待。
盛家对郡主的态度同样不一般,盛老丞相和我老师乃故交好友,郡主乃我师妹,盛老会为了为郡主掌掌眼而特意见个本没必要见的小辈,这该是什么关系?”
“既然看出来了,也没必要瞒你。关于压制着傅经茂在会稽,有套出来永福是用多少好处才令权尚书如此帮她,帮到那么多人说情都不给这个面子吗?”赵竤基拿茶盖拨了拨漂浮的绿芽,浅啜一口。
“我忘记打听这事了,不过就凭老师和师娘,权尚书也没胆量要得太过分吧。”他猜。
“嗯——”赵竤基意味深长地笑了:“伤愈之后你可以帮姐夫去求证一番,福儿是否只给权尚书一句话:死死压着,旁的什么也无?”
“……一句话?”涂绍昉惊到了:“这不可能吧,东宫想让权尚书做下此事都不可能用一句轻飘飘的话,何况郡主一路走来步步谨慎,挥霍圣眷来处处树敌得罪人绝非她的作风,她不可能依仗圣上去威逼权尚书。”
“这么说吧,如果我大舅或者二舅坐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福儿要压制傅经茂或是旁的人也就是她一句话的事,懂了吗?”
涂绍昉摇头:“您说得轻飘飘的,轻的像是傅归晚想做皇后都无所谓,庭曦实在不理解殿下究竟何意?”
“你以为世上疼爱福儿之人只有父皇吗?”赵竤基冷笑,继而叹道:“不过是因为圣眷太耀眼才盖住其他人的疼爱罢了。
孤告诉过你,孤视福儿为亲妹妹,是真心话。福儿周岁时母后就认做义女,在母后心中从来是福儿第一、大妹第二、孤排第三。”
每到那种时候太子殿下就觉得自己像捡来的,还好三皇子与他同等待遇,否则心里绝对平衡不了,赵竤基补充道:“母后去世前分配嫁妆,福儿和大妹得大头,孤只得一成。”
涂绍昉一愣再一惊,诧异道:“一成?”这是随便打发的意思吗?这也太惨了吧。
“哼哼!”知道姐夫我多惨了吧,赵竤基回想起来还是有点点委屈,把小心思按下,淡然无波道:“福儿的名字,福与晚字都是我外祖父抱着她手把手教的。
盛家的小辈们谁也没这种待遇,外祖父公务繁忙还有闲情带着外祖母打着看女儿和外孙的幌子来后宫教福儿认字。
已故的权皇后对福儿的疼爱比之母后有过之无不及,在病榻前安排后事,同样要把四成嫁妆给福儿,是福儿硬不要才只拿一成。”
“姐夫开玩笑吧?”
“这些还算轻的。”太子借此机会就发发牢骚:“池丞相、我大舅、靖国公就连西宁侯都在福儿三四岁时候都给福儿当过马骑。”
他从来没得到过,幸好三皇子和大妹都没有过,否则他必须不能忍了:“还有我二舅、权尚书,从小抱着福儿举高高,让福儿坐脖子上的!”
涂绍昉:“……”这待遇好得简直了。
“明白了吧,世人看到的永福郡主得到的宠爱就是层皮毛。”赵竤基冷哼道:“让权尚书或者我大舅再或者相爷压住傅经茂,当然是福儿一句话的事。”换成他想都别想,哪怕是他舅舅们都别想!
“相爷他们……再疼爱个小辈也不能到这个份儿上吧?”涂绍昉不可思议:“我就没听说过谁家宠爱小辈能给孩子当马骑再骑到脖子上,换我我肯定做不到,姐夫都不觉得惊悚吗?这几位难道有阴谋?”
“呵呵,”赵竤基:“你想多了,就是这般疼爱福儿,唯独相爷是自愿的,其他几位全部都是被相爷逼迫来的。”就算用压迫也比他好,他可从没得到过。
涂绍昉都忍不住坐起来了,盘腿坐在太子姐夫对面,确定一定肯定是深思熟虑之后说:“郡主她肯定是池家的姑娘,否则相爷绝不可能对她这么好。而且郡主的身份肯定不是池家普通的孙辈那么简单,这当中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还没忘记这茬呢,赵竤基无语道:“是啊,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何必把池家的姑娘放到傅家养?可空口无凭,你倒拿证据出来呀。”
涂大少爷气闷地看姐夫一眼,思忖道:“姐夫知道相爷对待何人何事能与待郡主等同或者更甚之吗?按相爷的心性应该不是池家的富贵或者前途,您可知相爷最在意什么?”
“当然是先国舅。”赵竤基脱口道:“先国舅在相爷心中如兄如父,为先国舅的死,相爷足足和父皇生气十多年才好些,到现在还对父皇经常没好脸色。
先国舅过世三十多年了,池家族人不知提过多少回给先国舅过继以承嗣先国舅的香火,相爷硬拖几十年没同意非说另有安排,这都成相爷心中的死结了。”
“过继?”
涂绍昉眼皮一跳,他可没忘掉相爷威胁他过继次子之事,难道过继是为此吗?电光火石之间闪现个念头,倒吸口凉气说:“姐夫,郡主会不会正是先国舅的亲孙女?”
“……”这孩子真会天马行空,赵竤基已无力吐槽:“那你倒给姐夫来说说,如果福儿是先国舅的亲孙女,她爹娘又是谁?
又怎么会像傅大夫人,总不能是傅大夫人和先国舅之子生得福儿吧?先国舅若是有子,为何迟迟没有接回池家?按相爷这性子,兄长有子,爵位都要让给侄儿。”
“让爵位?”涂绍昉眸光一闪,忽然间像是打通了关窍,按压着喷薄沸腾的心绪,尽量缓慢而周详地猜测:“郡主曾宣扬过先国舅留下的遗命。
证明他不在意荣华富贵,想要平静安宁的生活,更不可能让个稚童就继承爵位,而相爷在兄长有子时又不愿意接,所以先国舅很可能把唯一的儿子养在外面以求平和,相爷硬拖着不愿意在族内给兄长过继香火是因为他兄长有亲子。”
“嗯,有点道理,接着说。”编,继续编,看你能编出个什么花样来!赵竤基慢条斯理地喝茶,刚饮一口就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
这一惊一乍地差点没吓到他,这小舅子刚说:“郡主的父母很可能是先国舅的亲子和代国长公主。”
“庭曦你这玩笑开得太大了,瞎猜也没这么猜的。”赵竤基连连咳嗽,掏出手绢来边擦边呵斥:“把话收回去,我姑母回朝后没有再嫁,身后名还能被这般玷污吗?”
涂绍昉顺从地把话收回来,心中却没有把此想法刨去,虽然突发妙想但他真认为这很可能就是真相,只是他还得再收集些证据,尤其得找出先国舅是否有子在人间?
“那么郡主她实则根本没想法,她当年的豪言当真是句戏言,是吗姐夫?否则按她得到的疼爱,她想当皇后很可能就是她一句话的事,我大姐早被搬开了?”
“是,福儿没有想法。”赵竤基叹气道:“当年七月三弟要退婚,八月时福儿当众撂下这句豪言壮语实则就是为气三弟,知情人都清楚。
唯独没有料到傅宗弼会那么迅速地和愉妃达成结盟,速度快得都要叫孤佩服。后来孤入主东宫,他们冒出头来,父皇也就接着,这才演变成如今的现状,令世人都以为永福郡主有多热切争做未来的国母。”
“真是好大个误会。”权皇后和太子的关系恐怕也被世人彻底误会了,涂绍昉感叹:“人心易变,一国之母的诱惑太大,为何不改掉这局面,您和郡主都心安。”他还真不信这位当朝储君意志坚定到从未疑心过?
“外祖父与凤陵姑母皆与孤言道,成为储君不代表从此高枕无忧,反而更需磨练;忠言逆耳利于行,作为君王需要良言、诤言、谏言。”
赵竤基略带忧伤的表明:“如果我在大好形势下还败掉就是我无能,华国公府绝对不会帮我做最后的拼死一搏。”这外祖家做的好像不是他的外祖家,幸好他比三皇子好,心里还能平衡些。
外祖家都这样了,看来翼国侯府更没必要拼尽全力,涂绍昉心中吐槽,终于把盘桓许久的疑惑问出来:“老师告诉我,永福郡主四岁时拜凤陵郡主为师,您知道吗?”
“为表郑重,父皇和母后特意选了日子,那日是昌和17年正月十五上元节,孤在场。”赵竤基勾唇一笑:“你在怀疑凤陵姑母与西宁侯的用意?”
“小臣猜傅家和丰国公府丝毫不知对吗?”
“当然。”
“曾经我认为永福郡主的圣眷再深也不可能超越圣上对储君的厚望,可知道此事后我想我可能错了,圣上对太子与郡主的疼爱或许等同。”
涂绍昉摇头长叹:“丰国公纨绔,顾家能屹立不倒全靠他的长姐凤陵郡主;哪怕嫁过去就做世子夫人,我家中也没想过要为二姐选顾家。
是凤陵郡主为侄子求娶我姐姐才促成这门亲事,凤陵郡主是圣上的嫡亲表姐,向来深得圣心,我们两家结亲没人怀疑她支持当朝储君的用心,却没想到?”
他家与顾家结亲竟然意在永福郡主?!
看向储君,他郑重的问:“殿下,凤陵郡主乃西宁侯夫人,西宁侯镇守边疆手握重兵。我二姐嫁进丰国公府是圣上给您和傅归晚安排的后路吗?
如果郡主哪天动摇想争,无论将来你们鹿死谁手都能保住一命?或者郡主虽没想过争,唯恐您将来对郡主不好,还有此纽带能用太子妃来牵制,给郡主留有后路?”
这小舅子能不能像个正常人?正常人不是都该猜凤陵郡主和西宁侯想脚踏两条船吗?
赵竤基把闷气按下,感慨道:“更是给福儿的保障,父皇、外祖父就连大妹都不相信将来我能对福儿好,像父皇那般对福儿好。”
像圣上一般疼爱永福郡主?涂绍昉眼皮一跳:“姐夫?”
“孤会做到的!”太子殿下如是宣告。
“……?”确定没逗他?这姐夫真不是信口开河自说自话吗?涂绍昉干笑声,正色道:“那么傅家和四皇子,您的态度是?”
对于小舅子的惊恐样,太子殿下终于心里舒坦些,毫不在意道:“该清算的就清算,福儿愿意保就留一命,福儿无所谓的何必客气?”
“那么我想娶师妹为妻,您会帮我吧?俗话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涂绍昉趁势追击,赵竤基瞪他:“姐夫没让你打消这个念头就对你足够好了,你可知道姐夫需要顶着父皇多大的压力才没来威逼吗?慢慢养伤吧,别东想西想的成天胡思乱想,姐夫回宫了。”
“恭送太子姐夫。”
涂绍昉很恭顺地弯腰俯身,顶着压力这种场面话,听听就好了,储君一走就喊他的书童准备笔墨和架在床榻内的小几。
写信之前把汤圆打发了,他的书童识字啊。
“淮阴决堤,傅副相重责难逃,祸水东引可稍缓;唯今计,三年前真定府灾款被劫主谋或是时牵出以趋避害之。”
最后一捺收笔,他犹豫半响还是决定不多加张情书了,墨汁一干便装入信封,连同他最近新买的礼物装入锦盒,天黑后就派人送到永福郡主府。
涂少爷不知的是,他这封信差点连被拆开一览都没有就被束之高阁了。
还是他之前送的情书和礼物给闹得。
再从隔壁回到自家,郡主收到一沓不急但需要处理的事务,其中包括混蛋师兄送来的《咏怀诗》的部分残篇真迹和明目张胆的:情书。
居然都学会给姑娘家写情书了?!哪怕是写给自己的,傅归晚也觉得这师兄太混账了,而且都是从《诗经》中抄来,根本不是发自肺腑,假,真假!
傅归晚就被自己定论为真假的情书搅和得许久心绪不宁,过好久才稳住心神跑书房,没成想到天黑时又收到了翼国侯府大少爷送来的锦盒。
她盯着这锦盒磨牙好半响,还特别幼稚地捏朵小花数花瓣:单数看,双数不看。如此纠结反复很久,最终以‘如果还是封很假的情书就写信去骂他’的情绪占上风才没直接无视,拆开信扫过全篇,眼角忽然有些发酸。
谁要你自作聪明自以为是,我不会领你的情;她在心底默默对自己说,抬手揉揉眼睛,视线落在锦盒内红红绿绿的图像上,拿起一看,竟是皮影人。
还在蜀地时,她剪过皮影人来玩,师兄问她‘喜欢皮影戏呀?’她说是,还和师兄一起耍过皮影人……不由自主握起脖签和手签操纵起来,终究放下,闭上酸涩的双眸。
窗外,如水的月光倾泻而入,划过枝繁叶茂的树梢头,惊得夏蝉颤了颤才再孜孜不倦地继续,烦扰的虫叫不绝,美丽的月夜也失掉了它的韵味。
东宫的忙碌之景堪堪收住。
太子殿下明早便要出门办差,快则五六日,慢则十来天,差事来得急,整个东宫都是下午才知,甫一得知便陷入了为储君收拾行装的忙碌中。
而今夜,东宫内所有人都看到的是太子殿下从书房出来,迈入了甄良娣的院中。
虽说太子妃的位置从未被撼动过,但甄良娣也是真的很有脸面更有宠,何况有孕在身,东宫内众人都能预见甄良娣的恩宠必将更胜从前,甚至已经有奴婢想着想想办法看能否调到良娣院中了,可以说在无形之中,宫婢们对良娣的期望已经超越太子妃。
何谓灯下看美人?便是能自发地屏除所有掺杂之俗物丑陋,唯剩心中期许的美丽——若能在男人心无旁骛时。
室内不甚明亮的烛光给如水含情的眼眸朦了层柔光,甄良娣尤爱粉色衣裙,今晚一袭浅粉宫裙衬得她本已温婉极美的脸庞愈加柔美,语调优美婉转,殷切叮咛着殿下明日出行。
在赵竤基见识过的所有美人当中,永福郡主傅归晚排在第一位,后宫栗昭媛和闵贵妃不相上下并列次之,太子妃和甄良娣同样难分高低,但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美丽,能排在前十,自然是位极致的美人。
只是太子殿下从没想过宠爱多年在心中评价不错的极品美人原来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好,端起茶杯喝了口,问:“还有话想对孤说吗?”
“殿下~,”闻言,甄良娣关切的脸庞流露两分娇羞,纯情蜜意的眼眸又透出三分慈爱,白皙的玉手抚上还很平坦的小腹,柔声道:“妾身一定为殿下再添位小皇孙,您出门之后不必惦念胎儿,妾身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儿们。”
“这胎——”赵竤基视线往下,目光在女人的小腹上凝聚,似笑非笑道:“这胎来得也是不容易了。”
太子殿下认为自己影射得够清楚了,甄良娣娇滴滴应承道:“是呀殿下,东宫已经多年没有女子能再怀胎,这回妾身能万幸再有孕也真觉不易呢。”
赵竤基想笑又忍不住脸色难看,控制着自己尽量和悦道:“孤想起来有四年多了吧,昌和26年二月太子妃有孕之后东宫便再也没有孕脉传出;只是当年五月你生了位皇孙,年底时涂氏又诞下位郡主,这才让人觉得还不到四年。”
甄良娣愈发温柔道:“听您这么一说还真有四年多了,幸而妾身得您眷顾能再怀胎,否则东宫一直没有孕脉传出,恐怕都要被人在背后捏造是非了。”
“是非?”赵竤基笑了,笑得意味深长:“还有话想孤说吗?”
“妾身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殿下赶在小皇孙四岁生辰前回来。”甄良娣深谙点到为止,话锋一变提及她的小皇孙,浑身溢满母性的光辉。
“孤知道了,你休息吧。”赵竤基站起来,准备要走,甄良娣没想到太子殿下还要离去,失落而期许地喊住殿下,眼中的柔情似乎能让最刚硬的男人都给柔化了。
“安心养胎。”
太子殿下留下这句话便走,甄良娣美丽的眼眸中失落可见,仍然满含深情地送到廊下,双手覆着小腹,目送太子离开才返回屋内,叹息了声,倒也没太失望,毕竟她怀着身子,没法伺候。
这夜,甄良娣怀着身孕好梦入眠,储君夫妇的寝殿内热情如火春色无边,皎洁的月光洒落在东宫的朱门碧瓦雕栏玉砌上分外安静平和。
清晨,明媚的阳光照耀着昂然蓬勃的生机,储君出门办差,武平伯府接到封赐武平伯的第四子即嫡次子为伯府世子的圣旨。
昨日早朝时伯爷上奏疏请立世子,今早便有圣旨降下允准封赏,皇帝陛下这效率可高,也算让武平伯多年悬而未决已演变成京都笑话的大事收官谢幕了。
于府内各房,虽说嫡长房的嫡长孙继承顺序在嫡次子前,可这嫡长孙太小了还没成年,没有竞争优势对于继承爵位其实无望;对于四房,包括作为母亲的伯夫人在内总算安心了。
然而对于府内三房,傅大姑爷被父亲泼过几回凉水反应不算强烈,傅经莲母子是真的没法接受,在他们心里这爵位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就是他们的只是没颁布而已,现在突然飞了,哪里能认?
傅经莲还在病榻上养伤都要挣扎着起来回娘家——她必须叫父亲进宫请圣上收回旨意重新颁旨否则她绝对不答应,被儿子阻拦才恼怒地压住,百般叮嘱才躺回床铺里养伤,大半个时辰后奴婢来报信,气得她几乎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你们、你们都是死人吗?”傅经莲撑着床沿,气息起伏,双目喷火。
奴婢来报少爷根本没能出府反而被押着去见伯爷,不知说了什么触怒伯爷,刚刚被仗打三十大板,已经被打昏了。
“夫人恕罪。”室内伺候的奴婢全部跪下请罪,全部被重责之后纷纷各自领命去办事,这回出府的奴婢没被拦住,迅速往傅家送信。
收到武平伯府是四老爷被封为世子而非三老爷的消息,傅宗弼同样一惊,怒火砰然涨起,他的意思够清楚够明白傻瓜都能懂了,武平伯竟然还请封第四子?!
更在这种当口来落井下石,根本就是故意,这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素来积威最不能忍被违背反抗的傅副相差点没控制住怒火就要冲去找那个老亲家,压抑许久忍住,派人叫长孙来,到郡主府去把大孙女叫回来。
他必须让大孙女进宫重新请旨,京畿上下都看得分明他的态度,倘若这回任由武平伯把世子之位传给第四子而非傅家的大姑爷,他的脸面还往哪里放?
傅归昶来到永福郡主府,见到大妹时的第一句话是:“武平伯昨日请封嫡次子为世子,今早圣旨颁布了,大妹。”
“跟我有关系吗?”傅归晚在水榭里见客,正倚靠在鹅颈椅里给水潭里的金鱼喂食,头都没回,又捏几粒鱼食抛下才道:“该说你们祖孙遗传得不错,三天还没满,我说过不管那些破事就被你们抛诸脑后,要不你也不能走这趟了,是吧大哥。”
“祖父认为全京畿都知道他对武平伯府爵位的态度,武平伯的做法太打他的脸。”傅大少爷走到妹妹身侧坐下,隔开两人的距离,叹气道:“祖父希望你进宫重新请旨,收回这道旨意,改立咱们傅家的大姑爷。”
“他异想天开,你脑子也有病。”永福郡主将鱼食一抛,转头看向这位兄长,冷笑问:“且不说你们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就说别人家的爵位传给哪个儿子,他凭什么干涉有什么权利置喙?被打脸那是自找的。
再说你这个嫡长孙,对于祖父如此可笑荒唐的命令你也能乖乖地跑来传令,你有没有点主见是非之分?对于那个祖父无论对错,你都不会辩驳一句是吗?
何况什么叫做改立,圣旨刚颁布,朝令夕改圣上颜面何存?哪怕没有前些天种种事迹,你又得有多滑稽才能认为我会愿意进宫所以特意跑来转达?傅归昶,是我真没认识过你呢,还是我早就不认识你了?”
“我只是想,来和阿晚说说话。”良久,傅大少爷垂眸应道。
“你不该把这项命令带来,或者你告诉我,来之前你已经驳掉了;可你没有,你连大声对你的祖父点明他荒谬的行为都没能做到。”
郡主下逐客令:“我没兴致陪你感慨尤其对你祖父的总结,你想伤神就自己找个僻静之所顾影自怜,我不想搭理你,没别的事请便;对了,记得告诉傅宗弼别再派哪个过来,本郡主耐性差。”
傅大少爷低低应了声便站起来走了,从背后望去,明亮的阳光照得他的背影怅然落寞。
他回到傅家,将结果还有他的意思转述,气得他的祖父勃然大怒也没动摇,被赶出书房后在院外寻个僻静的角落等,等过许久终于等到他父亲出现在视线内,抢先过去截住父亲,把所有话说明白透彻。
大老爷傅经柏沉默半响叫长子回了,他沉重地去见老父。未几,守得较远的下人们都听到暴怒声和乒乒乓乓声断断续续传来。
“整个京畿都看得分明为父的态度,倘若听任武平伯行事,为父颜面何存?”书房中,老太爷双目喷火,被长子嫡孙气得胸腔瘀滞怒火更甚,已经连着砸了好几样器物,几乎又想抄起件东西冲长子砸过去。
傅经柏跪在地砖上给父亲磕头,艰难而苦涩地反驳老父:“本就是——父亲错了。”
“嘭!!!”
砚台被砸得粉碎,墨汁四溅,点点黑汁沾污了傅经柏的长袍,他也只把头再磕到地砖上,更令他的老父亲怒不可遏,可傅副相再愤怒也没能改变长子的心意。
老太爷气得都要把屋顶给掀了,然而使唤不动儿孙,无奈之下只能亲自写了信,派人送去永福郡主府。
狄仁捏着信走到书房外,回望了身后奢华而压迫性的屋宇一眼,猛然想起多年前,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与他说:“没有永福郡主,你效忠的主子能抵用?外强中干,不外如是。”
再看一眼,收回目光,狄仁平静地往外走。
郡主府,傅归晚收到傅副相的亲笔信,粗略扫过就放在蜡烛上点燃,扔到火盆内,冷眼瞧着火舌将信纸吞噬,遗留一片灰烬。
天黑后又收到封信,她还以为是傅老太爷不死心又写信来,护卫长禀告才知是从杏花巷送到隔壁再转过来——
谢侧妃需要千年人参救命。
得,省得主动送补药过去献殷勤了,不过既然人家只说要人参,这边决计不多给。郡主趁着夜色爬梯子到隔壁,先叫护卫长把药材送去,再知会三皇子。
“就送一支人参?”
赵鸣轩呵斥:“这么点不够怎么办?既然送了,你就不能送一箩筐?是我的药材又不是用你的,我还用不着你来给我省。”
“这么着急你干脆自己亲自去瞧瞧。”归晚冷嘲道:“跟你二哥说‘我不放心你的小妾,让我日以继夜的守护吧。’”
赵鸣轩瞪她:“我看你今晚想留下来给我暖床,正好给你醒醒脑,免得你一直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连自己是谁的女人都忘了。”
“我有个主意也能给你醒醒脑,瞧瞧这股子关心劲儿,你真能跟人家了断吗?不如趁这个机会把谢玉颜要过来吧。”
“你还说!”赵鸣轩火大地骂道:“都是被你这疯丫头害的,她如果有个好歹,我怎么好意思面对她?”
或者三皇子这句话的本意就是‘因为你害了她,所以我得救她,我在帮你承担。’只是无论他自己还是永福郡主都没察觉出来。
“嗳,你这么睁眼说瞎话合适吗?”傅归晚无语,提醒道:“真孝顺,不想把你三个至亲气死,我这个主意千万别阻拦。”
“先把你的馊主意说来听听。”
傅归晚冲他冷哼一声,笑逐颜开:“等谢玉颜醒过来,病养得七七八八,夺去她的侧妃封号,缘由嘛——”她眼咕噜一转,欢声道:“就说圣上体恤特意让大统领彻查此事,却未曾想到此乃谢氏自行为之,意在污蔑正室妄想图谋皇子正妃之位,此等——”
“不行!”未等说完,赵鸣轩就急急打断:“你这么构陷她,让她还怎么活?”
“这不正好,她在二皇子府过不下去,你就收了她嘛。”傅归晚话音刚落,赵鸣轩抄起手边的果盘冲她砸去:“有完没完?
我是那种阴暗污秽的人吗?跟你说过多少遍我只把她当做知己好友,再敢没完没了的污蔑我,你等着天天给我暖床吧。”
“行,你最高尚,你最光明正大。可你既然能保证谢玉颜不慕名利不爱富贵不是正好?当年你闹着要娶她把贵妃气病了,你外祖母就已经生气;接着你坠马落残,她没有守着你好起来而是入二皇子府为妾,老夫人就不看上她了。
等到你们再纠缠不清——对,你可以说你主动要送银票补品给她,但她该收吗?能收吗?她用什么立场来收你这给的大笔银票补品?”
傅归晚嗤笑道:“朋友、知己?按你们所谓知己好友的说法何必瞒着二皇子偷偷摸摸?三哥哥你要知道,她多收你一两银子,你外祖母就多涨一分怒火。
等到老夫人的怒火累积到需要爆发时那条命也就完了,你算算你给她送了多少?加上今晚的千年人参,你觉得在你外祖母心里你这位知己能值吗?如果老夫人决心要取那条命,你还真打算为个兄长的小妾气得年迈的外祖母吐血身亡吗?”
赵鸣轩抬眼看向她,神情莫辩。
“趁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还能有个安稳。”傅归晚温声劝道:“这道夺去侧妃封号的旨意必须降下,我会以你的名义安抚她对她解释清楚,并且所有信笺给你过目,你认为那么写合适再派人递过去。
等到她在二皇子府过不下去,我们给她安排假死,让她兄长送她到老家去,她将来出嫁需要多少嫁妆以及没嫁前的花销翻一倍送给她,算作你给她的补偿。”
傅归晚话锋一转,冷然道:“如果这个条件你还不能接受,等到她养好病,我就送条白绫给她,理由是现成的。”
赵鸣轩握拳,咬牙道:“明天我再给你答复。”
“走了,早点休息。”傅归晚爽快地走人,翌日三皇子的答复更在意料之中,同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台风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