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章(1 / 1)

永福郡主 糖果非糖 8786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096章

  月落乌天, 星辰半隐,早已是人定时分。

  前院当家人的书房中亮起烛光,管家带领俩小厮备好糕点茶水后退下,书房庭前还有大姑娘带来的四名奴婢候着, 他看了眼心中叹息一声,退到月洞门前。

  书房内, 傅归晚扫一眼瓜果糕点, 抱胸哼笑:“老太爷一般亥时初歇息,此刻亥时中了还有这么好的雅兴,看来你也有烂摊子被揪出来了哦。”

  这调调,老太爷真是想不生气都难,拍桌斥道:“老子是你祖父, 这是你个孙女对祖父说话的态度吗?”

  “谁稀罕认你这个祖父,我当你是祖父到时候你怎么对我的?你的小妾和宝贝庶女谋划过多少回要害死我?今晚如果把这个事都曝出来, 看祖母我娘还能不能一声不吭?你抱着你的小妾庶女等死吧!”

  “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傅宗弼真的是快要气昏了都不能昏:“经芙和她姨娘就是点小打小闹,她们能闹出个什么事来?就算真有点小事, 祖父不是都拦住了吗?你就非要这么斤斤计较吗?”

  “有人要害死我, 我尚且没对她有过任何回击甚至捧着她供着她,你居然还有脸来说我斤斤计较?”傅归晚冷笑三声:“你就等死吧你, 你死了都是活该!”语毕, 站起就走。

  “大姑娘!”

  傅宗弼心力交瘁地喊住孙女:“祖父说错话了行吗?祖父收回, 祖父还有事跟你商量。”

  “先说什么事。”傅归晚站定没动。

  “午后有淮阴奏报送来,淮阴决堤了。去年夏汛死伤大概四五千人,祖父将此事压下。今年春汛再次出事, 波及比较广。”无法再压,老太爷疲惫地叹口气。

  “来的可真是时候,又得叫我保你是吧?你想过我不保你的后果吗?有这么多危险的隐患你居然还能这么肆无忌惮永远不把我当一回事。

  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帮我从你小妾庶女手中保住我的命啊,因为我死了你也就完了,你在救你自己,哦,还有你的宝贝女儿,你完了,她们全都得完,你根本是在救你们自己人,与我没有半文钱瓜葛。”

  以傅宗弼和这个孙女多年过招的经验,他提要求时就猜到她会说什么了,这层心思被剖开也毫无心虚异样,只苦笑道:“晚儿就这么想祖父?”

  “在颐寿堂时老太爷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我真觉得寒心呀,当真寒凉彻骨;从我懂事起开始劝你,劝你收敛劝你别再纵容否则傅家早晚得覆灭。”

  傅归晚自嘲:“可你从来只当耳旁风,为什么?因为我在料理,我会否被弄得焦头烂额对你无关痛痒,而你又能收到他们对你的奉承敬畏,你何乐而不为?

  一换成你的儿孙,都不需要多劝一句你便即刻出手了,又是为何?因为你怕他们疲于奔命更甚者受到牵连乃至深陷泥潭,你心疼了。”

  她眨眨眼,声音举重若轻:“外人如何能比得上自己的亲骨肉,对吧?”

  最后一句总像意有所指,傅宗弼心中猛地一惊,想也没想的驳斥道:“大姑娘在说些什么胡话,祖父怎么就不心疼你了?

  你有举世无双的圣眷,傅家所有的烂摊子对你来说都不算个事,你只需要动动嘴皮子,有的是人会给你办妥。可你爹他们能一样吗?两者之间有云泥之别如何能等同视之?”

  “需要我谢谢你的心疼吗?”

  孙女轻飘飘冷嘲热讽的十个字后再无话,傅宗弼无奈道:“大丫头你清楚,祖父向来最倚重你,傅家将来的辉煌还要靠你。”

  “倚重到完全不拿我当一回事可劲压榨?”傅归晚笑了:“咱们明人还是别说暗话了,不过我真的不明白你至于这么贪吗?

  就算贪,什么能贪什么不能贪,你在官场浸淫40年了道理都该明白呀,淮阴决堤这种祸事都能帮着压住,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去年的灾情小,祖父没料到淮阴的堤坝偷工减料这么严重。”傅宗弼气闷道:“祖父能不知道分寸吗?可我们现在没得选。

  这条争储之路需要多少银两,你又不肯把你的私库拿来,傅家的根基薄,你外祖家还不肯相助,相信永福郡主的圣眷真正愿意靠拢过来的有用处的拥趸少之又少。我若不敛财,四皇子对阵东宫根本无以为继。”

  “别拿我的小金库说事,你自己贪得无厌就贪得无厌,一遇点破事就把脏水泼我身上,你还真是要把这个毛病带到棺材里了。去年你60大寿我都没有回来,难道你就——”

  “你还好意思说?!”傅宗弼打断孙女,大半年气还没消:“还知道祖父60大寿!六十大寿是什么日子你居然都不回来,你眼里还有祖父吗?”

  “我回来了,只是我走到家门口没进门,因为我实在进不了这个家门。”傅归晚好笑:“你六十大寿时你收了多少不该收的?二哥的亲事最终如何落定的?我刚劝诫过,才多久你就当成耳旁风了?

  淮阴的堤坝偷工减料出事了,这事小吗?不小啊,可你居然能为30万两把事情压下去,你嫌仕途太顺了还是你真想死啊?”

  傅宗弼目光一变:“大姑娘,你怎么会知道?”

  “池丞相告诉我的,让我心里有数,这种情况我还进得了家门吗?我回来,你还要多收多少不该收的?别贪得无厌到令圣上生厌,这句话我和你说还来得及,等旁人送给你时,那就真的来不及了!”

  “这点祖父有分寸!”

  “是吗?淮阴决堤的余波还没结束,会稽又给我闹出个祥瑞来!敢问傅副相你第一个感觉是什么,你能信那只白鹿是真的?”傅归晚讽笑。

  如果你不信,你凭什么认为别人能信?可你呢,你不该压的压,该压得你居然能顺势而为还想给东宫泼脏水,你们父子当别人是傻子吗?天下就你们两个聪明人是吧?”

  傅宗弼脸色变了又变:“圣上,知道?”

  “终于回过味来了,真不容易啊老太爷。”傅归晚夸张的长吁短叹:“这种事闹出来你居然也能一丝惩戒的想法都没有?那日早朝,你站在那么前面,你真没看出来圣上特别想把你的那个宝贝庶子扔到大牢里给醒醒脑子吗?

  我不回来给他收拾烂摊子,你以为你的脏水能泼向东宫吗?还是最终结果是你得把傅经茂送去吃牢饭?明明随便派个人去接那所谓的祥瑞都行,为什么圣上要小题大做?傅副相当时不会在沾沾自喜吧?”

  傅宗弼张张唇,目光凝凝,半响也说不出话来。

  “老太爷明明想要这个家更好,可你的行为却是不停的让家族陷入深渊,你难道从来没有反思过吗?你纵容儿女有分寸,没让他们到大胆妄为到无法无天的地步,没有这么多烂摊子要收拾,傅家早已更上一层楼。

  可你看看你这两个女儿尤其是傅经芙,为着亲事对你积怨甚深,你有口难言,只能加倍补偿愈发纵容,纵得她彻底不知所谓。如果你肯多管教她而非一味的溺爱纵容,她也不至于那么眼高于顶贪慕虚荣,纵到最后这性子都板正不了了。

  她嫁人之后还能偷人,你竟然还能给她打掩护,再让我帮着掩护——”傅归晚真心说道:“对于这点我真的是服了老太爷的,你究竟疼爱女儿还是深恨这个女儿?”

  傅宗弼别开眼,无力的辩道:“她心里不痛快积着太多的怨气,祖父能怎么办?只能先让她把怨气发泄出来。”

  “所以你还真不容易吗?”傅归晚嗤笑声,走回去坐下,执起茶壶倒杯茶水喝,饮毕,淡声道:“归湉和五皇子私下往来密切,该给我个交代吧,你想捧几个孙女?还有四姑娘今晚的眼神看到了吧,有想法吗?”

  这对话的语调气场真不像祖孙之间了,不知是经历过太多还是无所谓,老太爷没在意:“祖父去年7月才有所耳闻,到9月才确实,你没回来,祖父有机会与大姑娘谈吗?

  “些许小事要拦住轻而易举,用得着商量吗?你想脚踏两条船才是根本原因吧。”

  “在大姑娘眼中祖父莫非成老糊涂了吗?”傅宗弼冷笑一声:“多少人家打量着闵贵妃母子能最终坐收渔利,他们自己还能没点心思?闵家看似最有可为,实则要除去不在话下,旁人不懂晚儿你的圣眷究竟有多深厚,祖父会不清楚吗?

  罢黜闵贵妃代掌后宫之职,让闵尚书提前致仕,甚至让五皇子兄弟失去圣心,对大姑娘你会算难事吗?他们能有什么希望?”

  “那你还由着归湉与五皇子往来?”

  “白送过来的助力不要白不要,就看到头来谁利用谁。”老太爷露出朝堂副相的精明。

  “你要弃了二妹妹?”傅归晚真有点意外。

  “如果她执意想做五皇子侧妃,祖父自然只能成全她,总归府里还不缺她这个孙女,反之她自然还是我傅家的孙女。”这话说来是够冷漠了,傅宗弼毫无所谓,顺势提一提:“万寿宴上闵贵妃提到的两门亲事,大姑娘看出苗头了吗?”

  “恐怕想打一本万利的主意。”

  “正是此理!”傅宗弼拍向桌案,狠狠的恭维:“闵贵妃表面再淡然安分,内里的猖狂劲都快要掩盖不住了。天下兵马大元帅,手握边境十万大军的西宁侯,可真会选,当朝野上下全是瞎子不成,五皇子还能安分?”

  “是吃相太难看了,倘若只提出想选顾大姑娘为五皇子妃,好歹还会有很多人认为这是在向东宫投诚,毕竟他们表现得安分。”

  “一朝得志!”傅副相讽刺道:“闵贵妃和闵家蛰伏太久,闵贵妃自成为掌宫娘娘以来就是高高在上的派头,其实早已有迹可循。这回得意忘形到主动地把死穴交出来,太子还能容得下?圣上还能对五皇子剩下几分疼爱?”

  郡主哼笑了声,再谈四姑娘:“看到归昤的眼神了吧,说难听点她可比你的表妹小妾更狠毒,毕竟我跟她可没什么深仇大恨。”

  老太爷不由得皱眉:“四姑娘这些年闷不吭声诸事不理,为人是高傲了些;你四婶自来是个有主意的,对闺女的亲事真显得过于漠不关心了。

  姑娘快及笄了也没见她有任何相看的苗头,按她的性子应该早几年就给女儿相看,如今应该早有中意的人家才是;莫非她私底下已经有中意之人只是藏着,归昤也清楚,这回是怨毒晚儿你破坏家里名声,会害得她难嫁?”

  傅归晚心说老太爷你真是有几把刷子的,这样就看出来了,面上冷嘲:“那么四姑娘的心眼可是比针眼还小了,她再怨恨如归湉一般足够了吧?

  她今晚的眼神可是恨不得要将她堂姐千刀万剐,老太爷觉得没问题吗?更何况她们有中意的人家为何要藏着掖着,难道她们相中之人见不得光吗?”

  傅宗弼目光微变,神情莫测地看向孙女,归晚勾唇道:“我知道的四姑娘傅归昤可不是一般的高傲,比你的幼女傅经芙、闵家那位大姑娘也没差多少了。

  区别在于傅归昤活在她娘和她自己编织的梦境里,更无丝毫手段,完全仰赖着她的母亲为她披荆斩棘谋划前程,当然这于她们母女是互利互惠的事。”

  “大姑娘知道她们母女相中谁了?”

  “前事不提,尽快落定吧;她们有中意的人家正好逼出来,没有就按府里的意思来,京畿难找人家就嫁到外省去。”

  傅归晚提醒道:“四姑娘的品性没能力做宗妇也无法在大家族里生活,找简单些的人家,否则娘家得完没完了地给她收拾残局,这点老太爷没老眼昏花吧?”

  “祖父知道。”傅宗弼呵斥一声,考量道:“就找门当户对的人家做个幼子媳妇吧,从侯府与四品官人家中挑。”挑最好的就是了。

  哪怕傅家名声有影响,有永福郡主在,傅老太爷也丝毫不担心,又不免叹气:“经著若是能争点气,三品大员家也无妨。”

  “四叔若是争气岂非更闹得家宅不宁?”

  “还胡说八道!”

  “行啦,老太爷自己心里有数就别成天装聋作哑,关于四姑娘的亲事,和二姑娘一样上半年就给定下来;如果四婶母女非不要府里给她们选择的,”傅归晚微微扬唇轻笑:“无需归晚提醒老太爷吧?”

  能舍掉最疼爱的女儿,傅宗弼难道还会在意个没怎么关注过的孙女吗?没犹豫更冷漠:“祖父没糊涂,大姑娘。”

  “那么三姑娘的亲事呢,归潆要做四皇子侧妃是吧?傅经茂跟你提过吧,今晚咱们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祖父如果真要成全他们父女俩,你提一句,我可以考虑。”

  傅宗弼能不明白这提一句背后的陷阱吗?不可能的,何况他本身也没此想法,拍桌道:“大丫头!在你心中祖父就这么是非不分吗?

  归潆就比你小两岁,送她入四皇子府有什么用?给你送个侧妃为的是给你当助力,你容颜正好时给你送个什么都不抵用的妹子,难不成是咱家姑娘多随意送着玩吗?”

  “傅经茂可有大志向,能轻易罢休?”

  “你?”老太爷深吸口气,劝道:“晚儿,你三叔没那么多坏心,你别总对他存偏见。”

  “偏见,什么叫偏见?”郡主嗤笑:“老太爷确实没想过把族长的位置给他,你如此偏向只是在补偿不能把最好的东西给最疼爱的儿子的遗憾,对吧?”

  傅宗弼一愣。

  “可府里有几人能相信你没那个心思?连你最愚孝的长子和粗犷的次子都不信,祖母更是从没相信过你,你看你多失败?你今天就是说一句你从没想过以庶代嫡,谁还能相信你?十来岁的半大孩子都不信啊。”

  “胡说,胡说八道!”最终,傅宗弼只能硬邦邦的憋出这么一句。

  “老太爷有否想过你给这个庶子太多的疼爱早已纵容的他无法无天肆无忌惮,而这些最终又会反噬到你的身上?”

  归晚一本正经的叹息:“我刚知道当年真定府赈灾款项被劫,二叔祖没那个胆子,被傅经茂怂恿才酿成大祸,你也事后得知却只能被逼着收拾残局。

  弟弟和儿子送你的银两全部拿来打点了也没把人保住,落得人财两空,可朝堂上下有谁会相信你不是主谋?

  尤其是假造祥瑞,你还是事后知晓,可你没的选只能帮着把事情圆下去;可除了我,谁相信不是你策划的一切?”

  “此事你还好意思再说,到底是你不肯帮才逼得经茂无计可施铤而走险!”

  “老太爷睁开双眼看看吧,你已经这把岁数还能护住多久?傅经柏总没有愚孝到“弟弟要榨干他的骨血要他全家的命他还能听从老父的训导,一辈子护着这个庶弟吧?”

  “胡说,胡说八道!”老太爷这下有点气急败坏了。

  傅归晚再倒杯茶喝,慢条斯理地讲道理:“你会不清楚傅经茂的心思,不清楚他们母子四个的心思吗?不,你很清楚,从最初你就心知肚明,但你不在意。

  因为你没想过把傅家给庶子,而傅经茂又是你最疼爱的儿子,无法给予最好的,你心疼觉得对这儿子亏欠,所以你要补偿。

  傅经茂对着嫡母嫡兄如此伪善,傅经莲姐妹俩如此猖狂,你也无所谓;因为你不赞成,你觉得决定权在你手中,他们掀不起风浪来,你问心无愧。

  可他们又是你最疼爱的儿女,所以你该怎么宝贝就怎么宝贝,该怎么偏向就怎么偏向,该怎么补偿就怎么补偿,宠到今天我说一句坏话你都容忍不了。

  假造祥瑞欺君罔上这种大罪,你尚且还要包庇维护,都不容许他承担一丝责罚,他做出什么事情你不会再护着?

  我真把自己的命交给你,哪天长房被他弄死,凭二叔的性子也绝对逃不掉,到那个时候你给这批儿孙撒两滴泪哭一场然后就算我们蠢活该倒霉吗?”

  所有的心思被言重,傅老太爷忽然有种无法面对的感觉,心头颤栗,干巴巴地反驳:“没,没到这种境地,长房和二房都是祖父的儿孙,祖父绝不会答应;经茂也没那么狠,晚儿你,你太多心了。”

  “我告诉你他能掀起什么风浪,看到他对华国公府有多热切了吧?”傅归晚冷声恭维:“他等着做丞相兼国丈呢,你不会把傅家给他,他当然不在意;他可比他姨娘有志气的多,一个傅家怎么可能满足?

  那个时候你应该早就去世了,我想问问老太爷怎么保证?你可千万别说他没那种心思,连欺君罔上都敢,他还有什么事不敢做?

  没看见你把你这个庶子宠得满脑子权欲熏心毫无骨肉亲情之念,他就打着喝干长房乃至二房的血肉,踩着嫡两房的白骨往上爬呢。”

  老太爷蠕蠕嘴唇,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能拼着最后的气劲辩解:“经茂他最多想想真的掀不起风浪,如果祖父去世便更没有可能了;没祖父护着,他还能有什么作为?”

  “什么作为你真的没深想过吗?他们那么有恃无恐为什么?”烛光下,少女美丽的笑容中带着挥之不去的冷意:“很简单,让傅归晚无法生育,让傅归潆生。

  只要家族拼尽全力把傅归潆生的小崽子扶上宝座,就是傅家嫡系被压榨得一干二净再无用处必须让位之际,多漂亮的心思?

  敢问老太爷你拦得住吗?那都是多少年以后了,你恐怕早就成一堆白骨了。就算你临终对他有什么嘱托,你觉得他还能听你兄弟和睦的遗言?”

  傅宗弼震惊地看向大孙女,眼中藏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恐怖和忧心苦涩,闭了闭眼,深深叹口气:“大姑娘预备如何?”

  “那么傅相又能舍出多少?”

  “晚儿,祖父对你有多少厚望你该很清楚,你才是我傅家的将来,这一点祖父很清醒更没有丝毫的动摇,为着我们傅家的将来没有什么不能舍的。”

  “成大事者……”傅归晚笑了:“该说都是个狠人吗?”

  “不狠如何成大事?这点,大姑娘也该记住。”傅宗弼幽幽道:“正如愉妃想要庶长子,晚儿也可以提前垂帘听政。”

  永福郡主深看他一眼,扬起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终于执起茶壶给这位老太爷倒杯茶,显出谈判的口吻:“傅相什么都不舍也无妨。

  在傅经芙多回想下杀手时你觉得我凭什么能当做毫不知情地揭过去?你的表妹小妾和她生的三个儿女能算什么,一文不值怎么跟他们算账?当然得你承担,用你的临终遗命来抵,祖父觉得可还值?”

  傅宗弼看着孙女,朝气蓬勃昂扬向上的大孙女,犹如初升的朝阳;突然想到了日薄西山的残阳,一如已经垂垂老矣的自己,莫名地感到一阵疲倦困顿,前所未有的累侵蚀着身体,手掌撑着桌案才维持着年迈的身体没有倒下。

  “老太爷想怎么宠就继续宠吧,我无所谓,不过你没什么能抵的了,这是我给你最后的忠告。”傅归晚站起来:“走了,祖父早些安置。”

  “淮阴决堤的事,恐怕东宫不见得能轻易罢休。”

  “知道了,老太爷有空多想想你的偏心偏宠对你自己的反噬吧,傅经茂好歹还有孝心,傅经莲傅经芙姐妹俩呢?傅经芙一不顺心就骂父亲老糊涂可是张口就来。

  你大女儿也没好多少,这两个女儿对你还有多少孝心?恐怕不及想从老父亲身上拿好处之心的十分之一,你敢舍弃,她们就敢恨你入骨。

  将来在你的病榻前能否真心给你喂口汤药恐怕都难说,可这两个女儿受到的疼爱,四个儿子加起来都比不上,孙辈更得靠边站,偏偏整个傅家上下谁都比她们俩有孝心。”

  郡主把这番话说完就走,傅宗弼望着大孙女的背影,张开嘴想叫住反驳两声,可喉咙始终发不出声来,眼睁睁看着孙女走远了也没驳掉。

  傅老太爷垂下眼帘,静坐许久,在这个万籁寂静的夜晚突然生出些许苦味来,比不慎咬到黄连还苦。

  烛辉黯然,室内最终只能弥留一片稀薄而残破的阴影;屋外,透着清冷的星光洒在徐徐移动的两盏红灯笼上,照耀着归时的路途。

  今夜除了对傅老夫人而言,很多人或许都难以入眠。

  傅经樟带妻儿回到二房的宁馨苑,告诫命令多遍才叫他们回,二夫人宋氏没动,冷笑道:“看清楚老太爷的嘴脸了吧,别再整天就知道愚孝。”

  “你个妇人?”傅经樟心情正糟想独自静静,媳妇偏偏没眼力劲,想训斥她几句又真有些违心,烦躁道:“老太爷再不好也没得你做儿媳妇的这么不孝敬。”

  “我说的是愚孝,你和大伯两个还不够愚孝吗?没听到大侄女的话,以孝之名不辩黑白不分对错处处愚顺乃大不孝也。”宋氏都无法想象:“你爹怎么就能做得出来呢,这两个女儿都成这种德行居然还能纵容?”

  天爷呀,那两位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宋氏听的时候就被弄得哑口无言到无以复加了。

  傅经樟真的是烦,烦不胜烦,干脆问问媳妇:“你看老太爷是真不要这俩女儿吗?爹就这俩姑娘,从小当掌上明珠养大连掉根头发丝都要心疼的,能这么轻易舍掉吗?”

  宋氏淡定地问:“这俩姑奶奶重要还是大姑娘重要?没有大姑娘,老太爷还能风光得起来吗?你爹可都成朝堂第一大贪官,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靠这两个姑奶奶有什么用?把整个傅家给拖垮吗?”

  “哎你,这……”说到此傅经樟就更烦躁了:“爹他怎么就能如此糊涂,还想着要怎么贪赃枉法?”他还真觉得:“归晚倒不如干脆去做苏家的姑娘得了,也好能给老太爷收收这肆无忌惮的性子,省得这么拎不清。”

  “你瞎想什么?”宋氏一叠声斥道:“咱们家没有大姑娘不得垮了,如果老太爷倒台,府里这么多少爷姑娘怎么办,你和大伯能撑得起来吗?”

  “过过安稳日子又有什么不好?非得挣这荣华富贵作甚,哪怕老太爷倒下,府里也没到穷途末路穷困潦倒到要典家度日,怎么就不能过了?”

  宋氏被气得够呛,深更半夜都顾不上了非得好好给这粗枝大叶的丈夫洗洗脑。

  二房的尤姨娘同样没顾及已到子时就趁热打铁警戒她生的一双儿女,回到她的院落里,由衷感叹:“这大姑娘的本事可真够大的,还真太小瞧她了。”

  “娘没听到祖父和大姐自己说吗?只要大姐向圣上撒撒娇就行,她能有什么本事?”二姑娘傅归湉憋闷又嫉妒:“也不知上辈子积的什么德才能有这辈子这么好的福报。”

  “湉儿莫恼,大姑娘走大运也挺好,这老太爷和傅家的亲眷犯这么多大罪全都毫无影响风风光光的,还有什么不能做到?

  大姑娘她又没脑子,只要咱们捏住她,这泼天的圣眷和富贵不就是咱们的了?”尤姨娘一想就激动心怀只觉美妙至极:“到时候把咱们尤家接到京都来做官封侯变成下一个傅家,湉儿做五皇子正妃,这还不都是一句话的事吗?”

  念及此,傅归湉憋闷的心情才总算舒畅些,冷笑道:“亏得还有点作用,否则她今天败坏家族名声这笔账我可不能轻易罢休。”

  “娘、二姐,你们想过四姐吗?”八岁的傅归涣突然出声:“今晚大家都知道了大姐的作用有多大,四婶能轻易放过吗?何况爹不会赞成二姐嫁五皇子,四叔肯定会赞成。”

  “傅归昤?”

  傅归湉嗤笑,不屑道:“就她那个高傲劲儿还能讨得好吗?何况她今晚这狠毒的眼神可把长姐彻底得罪死了,看她将来怎么死。”

  窗外点点星辰稀疏,稀薄的星光洒下浅到黯淡隐入黑暗的光辉,试图以此来冲击这个家族摇摇欲倒的人情味与亲情不知是否为可笑?

  被二姑娘断言将来死路一条的四姑娘傅归昤此刻已经好梦入眠,与午后得知傅家名声被损坏时的心境天差地别,而她的父母只能坚持抵抗着睡意来商量明日的对策。

  四老爷与四夫人不一致的时候绝对比一致的时候多的多,但这次对于接手二姑奶奶的那些破事绝对一致对外。

  今晚商量着即将处理的棘手之事很蛮和谐,反正把老太爷交代的办好,其他怎么有利自己怎么来。

  真正不和谐的是三老爷和他生母,辛姨奶奶院中,傅经茂再也无法忍耐彻底大发雷霆:“这么大的事这么多年,你们全部瞒着我?”

  “茂儿?”辛姨奶奶心肝颤抖,尽量安抚道:“也不是我们要故意瞒你,你在外省知道也无用而且肯定要让经芙和二皇子断掉,娘也是怕你担心才没告诉你。”

  “所以你们就纵容她?”傅经茂真的是被气得七窍生烟:“姨娘你和经莲疯了是吧,这种事情被捅破我们家还能做人吗?”

  “不不不会,如果不是大姑娘……”

  “要不是大姑娘和爹护着,肯定四五年前就被捅破了!”傅经茂额角青筋直爆,真是气得冲生母吼起来:“你要异想天开到什么时候?姨娘你说,你是不是以为连爹都不知道,就你们自己知道?”

  辛姨奶奶蠕蠕嘴角,别开眼去不敢面对儿子的眼睛,她真没想到表哥早就知道了,竟然还给女儿喂避子药。

  “好、好、好啊!”傅经茂真要被生母和那两个妹妹气得七窍吐血了,咬牙切齿的问:“傅经芙她还想着要做皇后,盼着将来二皇子登基、她做皇后吗?你和经莲也赞同?”

  “不,茂儿,经芙她就想着能做到亲王妃就很好了,真的没有多的想法,”辛姨奶奶怕,真的是怕了,慌乱的帮小女儿否认,否则就怕真要伤到兄妹之情。

  “哈哈哈!”傅经茂笑得特别可乐:“姨娘你在蒙骗我还是蒙骗你自己,她都嫁做做人妇还敢肖想再进皇家做亲王妃,能不妄想更进一步?还真被归晚说中了,欲壑难填,有志气,了不起!”

  “不不不,茂儿,真的没有,没有……”

  “我就问姨娘你是不是赞成她?”三老爷傅经茂打断生母,面容透着狠厉:“咱们家支持的可是四皇子,归潆将来是要给四皇子生小皇孙,如果二皇子能成功,四皇子还能活吗?我们家还能活吗?你还想着看我们全家死吗?”

  “不不不不会的茂儿,不是这样的,”辛姨奶奶慌了也被儿子这狠劲吓到了,慌乱地把真话透出来安抚:“将来二皇子成功了经芙就是皇后,我们家跟四皇子成功没差别的。

  到时候表哥就是国丈,茂儿你就是国舅,比四皇子成功更好。经芙都说过了将来表哥年纪大了,自然最倚重茂儿你;就潆儿这孩子有点亏,会封三姑娘为公主以作补偿,没事的,对我们家真没有影响。”

  “哈哈哈!!”傅经茂哈哈大笑,真是服了,彻底服了这小妹的痴心妄想!握紧拳头拼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些,再问:“经莲真像归晚说得那么贪得无厌?

  她买首饰赊账让爹给她付账,她挣钱还做假账来让爹填补?她放印子钱?姨娘是你疯了还是她疯了,她缺吃的还是少喝的吗?”

  “茂儿,我、我,莲儿、莲儿她,她教养孩子花销比较大。”辛姨奶奶知道,老太爷跟她说过让她管管经莲,说越发不像样了;可表哥没像多生气的样,她觉得姑奶奶从娘家拿点补贴也不算个事就一直没放在心上过。

  “花销大?呵呵,花销大!”傅经茂气得几乎要两腿一蹬,翻个白眼一命去了,他知道生母和两个妹妹没有分寸,可死也想不到没分寸到这种地步!

  “姨娘,事到如今我也不和你说别的,如果你还想在这个家里有立足之地,今后你见到经莲经芙时你就告诉她们少回娘家。”

  “茂儿?”辛姨奶奶难以置信,苦涩道:“你两个妹妹已经委屈成这样,再不让她们回娘家那还怎么活呀?”

  “那是她们自找的!”傅经茂脸红脖子粗地嘶吼:“你看看她们还成何体统?什么委屈,那叫活该!她们两个在这个家里已经犯众怒,爹已经不肯再管,从母亲到孙辈还有哪个能容得下如此了不得的姑奶奶?

  我告诉姨娘,你再不清醒点将来就只剩三条路,我带着你分出去,或者你到庄上养老乃至你回辛家,姨娘想选择哪一条?”

  “不、不不不,茂儿你在说什么呀,”

  “在说实话最现实的话。”傅经茂猩红着眼眶冷冷道:“今晚,爹已经决定放弃两个女儿否则如何能叫二哥、四弟今后想怎么管就怎么管?难道姨娘连这都看不懂吗?

  何况归晚这么大的怒火,咱们全家还要靠着她,不给出表示叫她息怒这个火还怎么灭?我还告诉姨娘,换成我、我也放手,这样的妹妹我供不起也消受不起,整个京都十万户人家里能找出十家愿意供着这种姑奶奶的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了。”

  辛姨奶奶惊恐地看着儿子,眼底已经隐隐有泪光闪烁。

  傅经茂深吸口气,沉沉道:“姨娘,辛家还有这么多烂摊子,再加上这个两个妹妹,我们在这个府里已经抬不起头做人。

  如果还你拎不清,再过三个月我只能带你分出去;因为就算我们不走,这家里也没有我们能站脚的地方了。姨娘好好想想吧,明天我再来看望姨娘。”

  “茂——”辛姨奶奶想喊只是没喊住儿子,就这么看着儿子走了,眼角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