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 / 1)

凑合活 三碗过岗 7365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42章

  四层在一段时间的封闭后重新开启, 原本消失的窗户和门也全都出现,严律从门里走出来。

  他的右手插在裤兜里,走路时也没有拿出, 嘴里咬着烟,脸色看起来不算太好。

  “你们进去吧,她有事儿要嘱咐。”严律到了三楼,把董老太太在他临出门前交代的话说了一遍, “顺道再联系联系其他世家和门里挂了名儿的散修, 能赶回来的立刻都回来。”

  老孟和老孙看他脸色不佳状态也一般,难得没多跟他拌嘴,老孟径直上了四楼, 老孙关心了两句严律的身体后也跟着上去。

  董鹿等这俩人都走了, 这才带着隋辨过来,小声道:“你表情真不太好啊祖宗, 要不这几天你休息休息,仙门这边儿有我姥姥呢, 老堂街那边我能跟小龙打个配合,兼顾着先看看情况, 你休息好再说。”

  四下里没别人, 董鹿说话的模样就显出了些不自觉的亲近,语气里也是真担心。

  这丫头跟董老太太是一样的,小时候就跟严律熟络, 以前没少惹事儿, 怕老太太收拾自己的时候就去找严律给善后,虽然后来随着年纪增长也多少发现仙门和老堂街不是一回事儿了, 但对严律的信任程度还是高的很。

  严律没想到自己已经状态不好到小辈儿都看得出来的地步了,捏捏鼻梁, 打起精神道:“没大事儿,我心里有数。你这几天多跟你姥姥唠唠嗑,我看她……这几年有点儿钻牛角尖。”

  董鹿点头。

  “接下来估计就要忙了,”严律又嘱咐这俩小辈儿,“无论怎么着,不该碰的邪门东西都别碰,查的时候别把自己带进去。”

  董鹿和隋辨都对他笑了笑:“知道。”

  俩人跟严律道了别,进了四楼的门。

  仙门的人都暂时离开了,胡旭杰这才从三楼的沙发上起身:“哥,那什么胶囊真的是……?”

  “嗯。”严律言简意赅地点了个头,目光周围转了一圈儿,“他呢?”

  他甚至没说是谁,胡旭杰就已经明白了,老大不乐意地撇嘴,但屈服于严律的威慑力还是交代:“刚坐这儿闭着眼跟睡了似的,老孙看他像是困了,就把里边一个长沙发腾出来让他躺着睡觉。”

  严律“哦”了声。

  “下一步咋办啊?”胡旭杰问,“事儿是不是大了?”

  他已经习惯了什么事儿都问严律,他严哥好像三头六臂什么都能解决。

  最开始的烦闷焦虑过去,严律这会儿只剩下见招拆招的沉稳:“你回老堂街跟小龙先查查,看最近街上有没有出现什么胶囊之类的药品,类似的东西都查清楚,另外再通知几个周边的族长,今天晚上八点前,我要在老棉店里见着他们。”

  胡旭杰愣了下,严律不是亲手管着老堂街的,开这种大会都是老棉来做,但这回严律甚至没等老棉回来就直接把散出去的妖都召了回来。

  事儿确实是大了。

  胡旭杰不敢耽误,立刻掏出手机边和佘龙联系边问:“那哥你这段时间干嘛呢?”

  这会儿天才蒙蒙亮,还没到早上七点半。

  严律朝里间看了一眼:“你管我呢?把车留下,你问仙门先借一辆。”

  胡旭杰撇下车钥匙,自己先走了。

  外头还下着雨,这个时间点了天色也显得发灰发沉,严律站在窗口抽完一根烟,见还没什么动静,这才按灭了烟头走去里间。

  里间没开灯,昏暗的光线中薛清极歪在长沙发上闭着眼,呼吸绵长平稳,好像是真睡熟了。

  这人饱受被寄生过的后遗症困扰,睡眠一直都是个大问题,所以哪怕就这么睡着严律也不想吵醒,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站到跟前儿了,伸手在薛清极眼前晃了晃,见这样都没把人弄醒,心里小声叹口气儿。

  从四楼出来前严律一想到薛清极就头疼,那雾气奔董老太太过去还能解释,奔他来就有点儿难狡辩了。

  严律自个儿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个情况,只记得薛清极看他的眼神儿恨不得把他扒皮抽骨,妖皇不明所以,但觉得不像是什么好脸色。

  这会儿见这人像是睡着了,严律的心稍微放下一些,竟然有了点儿躲过初一又躲过十五的侥幸。

  薛清极斜倚在沙发扶手上睡着,刘海儿这些日子又长长了些,搭在额头眼睫,严律伸手过去轻轻撩开,指尖儿擦过温热的额头皮肤,右臂上留下魂契的部位抽搐着疼了一下。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立刻触电似的收回手。

  以前严律没少给薛清极拔孽,额头和胸口都是便于灵力进入的部位,但那些都是有目的的触碰。

  当触碰变成下意识的行为,变成没有目的全凭本能的一件事儿,严律发现自己竟然不大会处理。

  他急速地直起身,扭头朝外走。

  迈出去了几步却听到身后扑扑腾腾的动静,一回头,刚才还睡在沙发上的薛清极竟然一骨碌站了起来。

  光线昏暗,看不清这人脸上有没有睡意,只听到他略沙哑的声音:“去哪?”

  妖皇仿佛是被抓到了尾巴,莫名惊慌心虚起来,不知道刚才薛清极是不是睡着,直接询问又觉得哪里不对,脑海中天人交战,最后竟然蹦出了个回答:“我看你睡得挺好的,你在这儿休息,我回我那边儿。”

  薛清极揉了下眼,走了过来:“一起。”

  “你都睡一半儿了,瞎折腾什么,”严律遮掩地又摸出烟咬上,“我让他们给你找间屋,你就先在这儿睡下。”

  薛清极没吭声,只站在昏暗中看他。

  那目光犹如实质,哪怕是看不清眉眼,严律都能感到薛清极的眼神儿几乎要钻进他的皮肉里。

  严律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薛清极却还是先开了口,语气里的嘲讽尖锐又刻薄:“妖皇说是来接我,却又能轻易反悔。想必我不跟你同行,你心里反倒松口气吧?”

  他这话说的又难听又透出些许恼怒,严律起先是想发火,在昏暗中瞥到薛清极略有些凌乱的头发,拨弄过他发丝的指尖不知为何就热了起来,火气瞬间大打折扣,再开口时只剩无奈:“我不是这意思,你老大不小了,怎么天天跟我抬杠?”

  也不知道是那句话把这位薛杠精的命门给按了一下,他竟然没第一时间回嘴,沉默地站了两秒,低声用古语道:“我没说错,你本就是反悔了。”

  严律心里滋味复杂,一时恨不得掉头就走,一时又在听到这句之后心里酸软了一下。

  他又想起那会儿薛清极奔回六峰见他,撩开帘子时的第一句话是问他下次什么时候来。

  妖皇寿命漫长,时间对他来说已不是束缚,他那时也确实没什么时间观念,常常许下一个“下次再来看你”的诺言后消失个大半年,等再见薛清极时,小仙童已比上次见面时又高了一些。

  严律从没干过不守承诺的事情,但对薛清极来说,没有一个准确时间的许诺和谎言似乎也没有太大区别。

  都是骗着他等待。

  他虽是修士,但毕竟只是个稍能多活几年的凡人,哪儿经得起时间的磋磨。

  严律心里烦不胜烦,但这种烦闷和以往时遇到麻烦事的头疼又不相同,沉默地抽着烟走到楼梯口,身后薛清极也不知道是不是疯病又上来了,站在原地一步也不挪动,只用要杀人的眼神看他。

  走到楼梯口的严律停下了,转头看他:“那你走不走?跟我。”

  这话像是一根针,轻而易举扎破了俩人之间鼓鼓囊囊的较劲情绪。

  薛清极没有说话,停顿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来。

  外间明亮的光线一照,严律才看清这人的模样,不由吓了一跳。

  本以为薛清极眯了一觉能稍好些,没想到这会儿细看,才发现这人两眼起了血丝,脸色也发白,显然是没休息好。

  “你不睡了一觉了吗?”严律边下楼梯边皱眉道,“怎么跟熬夜做贼了似的,这衰样儿。”

  薛清极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妖皇好会聊天,你倒是睡得比我好,也没见多康健,至少那淬魂术造出的东西并未奔着我来。”

  让他这一挤兑,严律的表情就更臭了,扭头“噔噔”下楼。

  他这懒得回答的模样落在薛清极眼里就成了回避问题,剑修的脸上拉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但身体却很诚实,跟着严律一道下楼走出老年俱乐部。

  这俩人吵架闹别扭倒是毫不耽误行动,严律开了车还会停门口等薛清极,薛清极还知道老实上副驾拉安全带。

  车在清晨的雨雾中穿行,薛清极估计是真没休息好,上车就抱着胳膊闭着眼,头歪到一旁。

  严律本来是已经做好了被这人追着盘问的准备,却没想到人家压根不开口,好像已经不把严律的事儿当回事儿了。

  这念头一闪过,严律竟然有点儿不知所措起来,他开着车拐过十字路口,半晌憋出句话:“仙门这边儿召集人手调查那胶囊的事情,我晚点儿会去老堂街,族长们差不多晚上就能到齐。”

  薛清极闭着眼“嗯”了声。

  严律目光扫过附近的早餐摊:“饿吗?停车买点儿吃的?”

  他自己是个不知道饿的,就记得薛清极得吃,连自己带过炸鸡薯条等东西过来都忘了,好像薛清极随时都能吃两口才行。

  薛清极被他问的心烦意乱,觉得妖皇生来就是来折磨他的。时不时就来招他一下,等他朝前走两步,妖皇又抽身离开了。

  他压着心里的劲儿,不想把已经很糟糕的气氛给弄得更烂,但语气多少有些隐藏不住:“随意。”

  哪儿想到妖皇竟然拧着眉:“你是不是跟我闹脾气呢又?好好说话!”

  语气很有些教训小孩儿的意思。

  薛清极睁开眼,脸上带着笑,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看着严律:“真奇怪,我以往多同你说话多问些事时,你遮遮掩掩,好像我还是个孩童管不着你这位妖皇大人的事情。现在我不想多问了,你好像又不高兴,反倒怪起我来了。”

  严律额角青筋“突突”猛跳。

  薛清极又平静地看着他问道:“那我到底怎么样你才满意?你到底为什么这样?”

  这问题直接把严律给问闭嘴了,他的眉头皱起就没松开,等红灯时手也死死把着方向盘,指节发白。

  平时严律气人的时候,薛清极恨不得给他掐死,但真噎到了严律,薛清极的心情却并没有畅快起来,反倒闷得有点儿发酸发疼。

  这老妖怪本来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儿,薛清极恨他这脾性,又知道不是这脾气的话,严律也就不是严律了。

  说来说去,薛清极恨的是自己并非最特殊的那一个。

  严律住的地方离仙门差不多半小时车程,这半小时因为俩人的沉默像是延长成了三百年。

  可算是开到了地方,严律把薛清极放在楼道口让他先上去,自己把车开到车库里停好,再出来时却瞧见薛清极依旧站在楼道口,微微仰头看着铅灰色落雨的天空,等他到了才迈步上楼。

  这人几乎已经把“等严律”变成了一种习惯。

  严律一路上心里的骂骂咧咧顿时萎靡下来。

  回到严律的住处,关上房门,俩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就在这小空间里四散弥漫。

  妖皇大人不知为何今天格外沉默,好像是拉不下来脸似的,默不吭声地自己去洗了个热水澡,等薛清极也洗完出来,见他坐在沙发上用手机联系佘龙等人安排事情,脸上显出些许疲倦。

  听到薛清极出来的动静,严律头也不抬道:“回头把钥匙放桌上,你自己拿,等雨停了可以出门走走,晚上我就不在家了。”

  薛清极“嗯”了声,手搭在客房的门把手上,顿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头疼,睡不着。”

  这话好像是个万能解药,他一说完,自己先是松弛下来,耳边听到沙发上传来动静,严律一声不吭地起了身,踩着拖鞋走过来推了他一把。

  “不早说,”妖皇好像终于又找回了面子,也好像终于得了救,“疼死你算了。”

  薛清极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客房没有严律睡得那间大,摆了张一米五的大床之后就塞不下可以坐的椅子了,严律原本是要坐床沿给薛清极灌灵力的,但他今天也累得够呛,坐床边儿的姿势实在不怎么舒服。

  薛清极倒是自在,往床上一仰躺,睁眼瞥他一下,又开始嘲讽:“你我二人就不需要装样了,以免为了给我过灵力而累到您这一把年纪的身体。”

  严律给了他一巴掌,薛清极从善如流地不再说话,闭上眼,感觉到身边床陷了一下,严律的体温靠了过来,手也搭在了薛清极的额头。

  熟悉的灵力压进体内,薛清极之前从赵红玫身上度过来的孽气已经消散,严律的灵力探入,一时间竟然没发现什么太大的异常。

  窗外的雨仍在下,劈里啪啦打在玻璃上,冷光将屋内的一切笼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像老电影似的不太清晰。

  严律的右臂在经过老太太的巩固后又恢复了平时的灵敏,他半靠在床头咬着烟,感觉手下薛清极的身体逐渐放松,紧绷的眉眼也缓慢松开,他躺的十分规矩,只是一侧紧贴着严律的腰。

  薛清极这躯壳长得白皙,很像他千年前原本的样子,一副清冷薄情的模样,却偏偏体温很高,贴着严律时的存在感格外强,妖皇大人下意识地向旁边挪了挪。

  剑修闭着的眼立刻睁开了,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你跟个火龙似的,”严律咬着烟说,“不知道还以为你发烧了,我烟头凑你身上都能点着。”

  薛清极笑了笑:“我发烧时你也见过,要更烫些。”

  严律“哦”了声。

  “不记得也无所谓,”薛清极道,“何必回答的这么含糊?”

  严律沉默了一会儿,薛清极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他竟然开了口:“我记得。”

  薛清极十分诧异地抬眼看他,严律的轮廓在昏暗的房间中有些模糊,只有烟头的红点灼热地亮着。

  严律忽然笑了一声:“你那会儿问我是不是赤尾那支儿的,差点儿没把我气死。”

  薛清极恍惚地想到当时已经烧的头晕眼花得自己,忍不住也笑了,低声道:“我只见过普通的嗥嗥族的妖,与你都不一样。你那时化出原身的尾巴来哄我,我还以为你是用了什么邪门的幻术呢。”

  养在弥弥山的那几年薛清极的状况时好时坏,后来终于差不多了,便重回了仙门,没成想回去没多久出了趟活儿,就遇到了恶战,赢是赢了,自个儿也伤得下不了地,一回首峰就发起高烧,照真降不住这来势汹汹的病痛,连夜跑去弥弥山找严律。

  刚巧严律那段时间就守在山上,当即就来了仙门,见前不久还活蹦乱跳的少年剑修烧得像个煮熟了的虾,浑身发烫,吓得整夜为他拔孽安魂。

  那会儿薛清极伤口溃烂,人已经在高烧中神志不清,倒是还记得手在附近乱摸,就为了找自己以前从弥弥山带回来的兽毛毯子。

  那毯子被他伤口流出的脓水弄脏,拿出去清洗,他摸不到便睁开眼,见到严律坐在自己身边儿,恍惚间以为是在做梦。

  严律当惯了万事不愁的妖皇,根本没做过照顾病人的精细活儿,给他擦汗的动作笨手笨脚,见他醒了,竟然拍着他脸颊让他别再昏睡过去。

  薛清极被他祸祸得晕头转向,只当自己是在做梦,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句话:“我可能要死了。”

  严律的手当时就顿在了半空。

  说这话时的薛清极却很平静,那会儿他年纪还不算大,却很能够接受自己是会死的这个事实。他对这世界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执念,毕竟人间对他来说更像是一场噩梦。

  反倒是严律心里狠狠疼了一下,语气不好地说:“哪儿那么容易死?”

  “我烧得好疼。”薛清极睁着眼看他,神色里有困惑和茫然,“弥弥山上的妖生病时,血亲伴侣都会在他身边化了原身陪伴,你从来不这样,为什么?”

  严律没好气道:“因为我血亲死光,也没有爱谁。”

  薛清极仿佛没有听到,又开始伸手去摸自己的兽皮毯子。

  严律道:“你非惦记那毯子干什么?我给你的时候你还小,现在哪儿还用得上那么厚的东西。”

  薛清极喉咙里咕噜了几声,最后吐字不清地回答:“那上面有我喜欢的气味。”

  他甚少表现出对哪件事物的喜爱,严律听了心里难受,起身想要找他那倒霉毯子。

  “算了,”薛清极忽然说,他好像是放弃了一样撑着眼看着头顶的房梁,“算了。”

  严律在他身边儿站了一会儿,忽然踢掉了脚上的靴子,挨着他躺下。

  没等薛清极反应,一条白毛蓬松的大尾巴覆盖上他的胸口,毛如烟云轻飘,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小仙童的胸脯。

  薛清极愣怔了半晌,侧头看了看严律。

  严律撑着头斜躺在他身边,双眼的竖瞳又显出来,脸还是带着不耐烦的表情:“这事儿只有咱俩知道,你敢说出去我就弄死你。”

  他这话说得恶声恶气,但配上那条大尾巴,实在是没什么威胁性。

  薛清极昏昏沉沉地伸开手将这白尾搂住,感觉到严律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尾巴的摆动也很是挣扎了几下,最后竟然就随着他去了。

  他搂着尾巴侧身到严律的那边儿,整张脸埋进温热蓬松的毛里,他烧得浑身疼,缩成了一团,这姿势竟好像是缩在了严律的怀里。

  “你是赤尾族的吗?”薛清极问。

  严律气笑了,差点儿没直接把自己的尾巴抽回来:“我看你是真烧傻了——你猜猜赤尾为什么叫‘赤’?!”

  “哦,”薛清极没让他抽走,搂得更紧了几分,“为什么不能说出去?”

  严律说:“我还没用原身哄过人。而且见过我原身的人没几个,都死的差不多了。”

  薛清极听到“哄”,不知道打哪儿窜出来一股得意来。严律竟然是在哄他。

  但严律的后半句又像是甜味儿过后绵长的苦,让重伤高烧中的薛清极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望。

  那一整晚严律都没有化掉自己的尾巴,薛清极沉沉地睡了过去,竟然难得一夜好眠。

  窗外闷雷响过,屋内严律回过神儿来,烟已经快抽完了,他赶紧给按灭。

  身侧薛清极忽然问道:“你之后也没有化原身哄过人吗?”

  “你把原身当什么?”严律难以置信道,“妖化原身不是为了保命就是为了干仗,你知道你那晚拽着我尾巴我多不自在吗?”

  薛清极低低笑了几声:“妖皇身边总是人来人往,我以为我并非独一份的。”

  严律的手还搭在他额头上,听着窗外的雨声道:“是吗?但的确只哄过你。”

  又来了。

  薛清极闭了闭眼,感觉自己仿佛坐在一艘在浪潮中起伏的小舟上,要被这情绪的巨浪打翻溺死。

  “好点儿没,”严律感觉也差不多了,抽手准备离开,“你现在哄哄你自个儿,我去隔壁——”

  他话还没说完,被薛清极猛地按住了手,强留在了他额头上。

  昏暗中看不清薛清极的表情,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抓着向下微微挪动,在薛清极的引导下覆盖了他的眼睛,睫毛蹭过掌心,一种难以言说的触感自掌心生根发芽,令严律僵在原地。

  “我头还疼,”薛清极的声音有些哑,“很久没睡好觉了,你留下来,我睡着再走。”

  严律心里说不出的软疼,慢慢躺回了原处,任由薛清极按着自己的手,犹豫一会儿,将另一只手伸过去抓了抓薛清极的头发。

  “我有时候觉得,”严律低声道,“你这么活着太累了。你那些转世过得不咋地,但至少是傻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却是什么都懂,有些事儿懂得或许比我还多……所以以前我想过,你哪怕不重聚魂魄也行,但又怕你掉入境外境的那半拉魂儿在遭罪,我帮不上忙,还是回到我身边好些。”

  薛清极的嘴角拉起一个笑容,又很快地落下去。

  半晌,他开口道:“你到底有什么放不下的,严律,那屋里就三个人,淬魂术造出的东西却在你我之间选择了你。”

  严律没有说话。

  薛清极说:“你从来没被寄生过,我再没见过比你心性更坚毅更纯净的人或妖了,本以为你不可能有挂心的事情……我迟早是要死的,我是要走的人,你也不能放心跟我说吗?”

  凌晨梦境里那种窒息感再次笼罩而下,严律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

  他机械性地开口:“我不知道。”

  “你当时在想什么?”薛清极问,“淬魂术我对自己用过,那东西能唤醒你最深处的最顽固的执念。”

  严律不说话,薛清极又道:“我不想同你争执,但我已不是孩子了,是和你对等的人,你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这一点?”

  严律看着昏暗的屋内的一切,最后还是闭上了眼。

  屋内响起严律很轻的声音:“我活了这么久,已经不知道为什么活了。”

  他的声音几乎被雨遮住,薛清极摒住了呼吸。

  严律笑了笑:“我真的不知道放不下什么。死我已经见多了,你总说我身边人来人往,这没错,但从来没人可以留下。过去的千百年,我还能找你的转世,总有事儿做,总有个你会魂魄重聚的期待。现在你真的回来了,可你还是要死的,转世投胎,这世上再没人记得我了。”

  薛清极缓慢地吸了一口气,才感到胸口闷成了一锅粥,呼吸变得格外困难,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压了下来,他直觉是压在严律身上,这感觉让人发疯,宁可压住的是他自己。

  “你转世之后,就有了新的人生新的命运,”严律拍了拍薛清极的脸颊,困惑道,“我还应该找你吗?我觉得那已经不是我的小仙童了。”

  千年前在山间呼啸往来自由的妖皇,曾像是头顶明月山巅雾气,总是薛清极抓不到碰不着的存在。他生性坚毅,千年不染孽气,这会儿却懵懂得令薛清极不忍回答。

  严律没得到薛清极的回答,正要再说,却猛地感到腰被薛清极的手臂死死勒住,将他整个人拽得向下出溜,薛清极侧身困住他,在他耳边问道:“千年时间,严律,你有没有爱上过谁?”

  严律被他勒得龇牙咧嘴,一胳膊肘顶过去想把这疯子给掀开:“滚,抽风啊?”

  没想到薛清极挨了他这一下,却仍旧不肯撒手,反倒将头埋进严律的颈窝,就如当年抱着他尾巴一样缩在他身侧,声音里竟然带着些因渴望得到答案而不自觉撒娇一样的尾音:“你爱过谁吗严律?”

  严律被他呼出的热气激得身体微微颤抖,一时间忘了挣扎,茫然地想了想,问道:“怎么样算是爱?”

  这问题好像比一个准确的答案更致命,薛清极的手抓在严律的侧腰,五支根根指节发白,恨不能捅进严律的胸腔里,好把这妖的心拆开看看。

  薛清极埋首在严律的颈窝,熟悉的气息将他包围,他脑中疯了一样有无数声音在叫嚣,让他干脆杀了这妖,自己也好放心去死,在这世上就再没遗憾了。

  他嘴唇动了动,半晌才答道:“当你得知他不爱你,你便觉得杀了他更好,这对我来说就是爱了。”

  这话实在是经不起仔细琢磨,严律总觉得这话里像是掺了毒,想说点儿什么又感觉哪儿都不对。

  但薛清极顿了一会儿,忽然又用古语轻声喃喃道:“你不懂,或许对你来说是好事。”

  他说完这句,不再理会严律的询问,做出了个打算睡觉拒绝一切交流的姿态。

  严律知道他能睡着很不容易,被勒着腰束缚着也没敢轻易挪动,沉默地听着耳边的呼吸声看着窗外密密的雨。

  扣着他侧腰的手渐渐松开了些,但抓着的感觉还很明显,严律不大习惯,轻轻用右手尝试去把薛清极的手给拨开。

  却没想到刚碰到指尖,薛清极的手就跟等候多时的猎手般扑来,抓住严律的手当作战利品,攥住了不撒开。

  严律吓了一跳,皱眉低声道:“你有病吧你,没睡就撒开!”

  没得到回答,薛清极的呼吸平稳绵长,也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睡。

  严律被他搂着腰,手也被抓住,印象里好像只有他发烧那会儿他俩才这么凑到一起过。

  分不清是身上的暖意还是心里的热气儿,熏得严律神志不清,他鬼迷心窍地也选择了沉默,并不去求证薛清极清醒与否,在雨声中也闭上了眼。

  一切又仿佛回到千年前,离他最近的始终都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