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层的宋军将士开始收缩,形成第二道的防守阵形。宋军的防守便是这样,以刘延庆中军旗号为中心层层设防,只要刘延庆旗号不倒,宋军便不会崩溃。这也是为什么之前萧干说只要杀到刘延庆的中军之前,环庆军自会溃败。
不过越往里层的防守,用来阻挡敌人的障碍物越少,两军贴身肉搏的机会就越大。便在辽兵冲入营寨之后,宋军的寨中也同样冲出一支重甲步兵,他们迎上辽军的先锋捉对厮杀起来。两军便如两道黑色的狂流撞到一起,在激起了一片巨大的浪花之后,混在了一起
厮杀很快漫延到军营的四周,营寨的外围,残破的寨栅、折断的鹿砦、零散的器械、横躺的尸体、模糊的血肉,已经将战场变成了这世上最混乱的所在。双方的精锐之士就在这儿做着你死我活的战斗,厮杀时呼喊的声音响彻云霄;死伤前悲号的声音震动人寰。
刘延庆立于营寨中央的望楼之上,看得暗暗心惊。在他的判断之中,辽人便剩下这不足三万人的精华,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他们都不应该这样不惜性命地死战。当然,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西军名将,此时刘延庆倒不至于害怕,他之所以孤军突进的目的,便是为了率先与萧干交战,好独揽这份灭辽的大功。
辽军这样主动来攻他,就他的这个目的而言,其实正合他意。毕竟自己的部队善守,在自己布置的营寨之中交战,对敌人的杀伤要远大于在野外的对冲。看着冲入营寨的辽军将士一片一片地倒下,刘延庆对于萧干这种极不明智的选择很是有些不解。
“辽国现在便只剩这点余烬,可我大宋仍是兵马如云,你总不会想着与我的环庆军玉石俱焚罢!哼!看你还能撑住多大的伤亡。”刘延庆想着。
时间缓缓地流过,惨烈的大战一刻不停地持续着,双方的将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倒下。辽兵仍在不顾伤亡地向宋军的中军之处猛突。
刘延庆的心在渐渐发凉:他娘的萧干就是要与自己同归于尽,他疯了吗?
“禀太尉,胡正将战死,辽人突破了他的阵营。”
“禀太尉,刘正将部死伤惨重,请求火速调拨一千士卒与他。”
“禀太尉,辽军突破了黄正将的防线,正向这边奔来。”
一道道的军情传至刘延庆的望楼之上,将他还有他帐下那些幕僚的心慢慢地提了上来。辽军死伤惨重,但刘延庆手下的可战之士亦是流水一般地消失于世。
最先承受不住的是刘延庆的几个幕僚。这几个幕僚是他近来从京中收拢,专为他谋划仕途之事的。这些人虽然平日里指点天下,大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气概,可对于行兵打仗其实是一窍不通,对于战争的残酷更是从未亲见。此时他们已经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只是碍于面子,不得不脸色苍白地强作镇定。
“太尉!辽人这是要与咱们同归于尽,他们已慢穷途末路、烂命一群,太尉切不可为之付出过大的代价。”
“是啊太尉,咱们已杀敌近万,重创辽军,是该谋划撤退之事了。”
几人适时地向刘延庆提议。
不过,刘延庆的身边亦有随他征战多年心腹之将,他们却是明白人,见几个幕僚打起退堂鼓,便有人禁不住提醒刘延庆道:“太尉万万不可退兵,此时正值两军相峙,谁先退,谁便会出现溃败之势。辽军虽然不计生死地强攻,但要打到太尉跟前,却也不易。现在种相公与王相公的两路大军正在赶来,只要咱们能够与辽军相持到午时,辽军要么撤退,要么被咱们三路大军围歼于此。”
第三二二章 燕云会(五)
刘延庆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略显苦涩地一笑,道:“某自然是寸步不退,汝等这便下去,率部与这些辽人放胆死战,莫以俺为念。”
几员将领拱手应命,大步朝望楼之下走去。
待这几员将领走后,一名幕僚却又凑到刘延庆的身边低声劝道:“对于力拼辽军之议,还请太尉大人三思!”
刘延庆叹道:“唉!敌我双方如今已呈胶着之势,若是下令撤退,必会引得我军溃败。现如今只能拼命与之相持尔。再说,西军历代传承,哪有不战自退的道理。”
那名幕僚虽然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却仍是继续劝道:“太尉说得自然有理,可小人也是为太尉的前途考虑。”
刘延庆疑惑地道:“噢?这是怎么说着?”
幕僚道:“小人虽不懂军事,可却也看得出,咱们环庆军与辽军现下是势均力敌,恐怕谁也不易击败谁,双方这样死拼,最终的结果只会两败俱伤。当然,太尉可能觉得小种相公和王相公他们会及时来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辽军自是必败无疑。可正所谓人心难测,谁能保证他们会及时赶到呢?”
刘延庆皱皱眉,那名幕僚接着道:“万一两位相公生出私心,来个坐山观虎斗,拖到太尉与萧干两败俱伤之时,再来收拾残局,那这击败辽军之功,太尉又能分润到多少呢?那时咱们环庆军只怕已经消耗殆尽,太尉却是既无首功,又失根基,这样的话以后在朝堂之上如何立足?”
刘延庆脸色变幻,他投靠童贯为的便是将来能够谋个美官在朝庭立足,如果真如幕僚所言,莫说是朝庭美官了,恐怕便是环庆路的富家翁都做不成。他开始犹豫起来。
而前面的战场之上,辽军仍在不惜家底地进攻,便连天下皆视为军中之宝的重甲骑兵,萧干都毫不吝惜地撒在了战场之上,任他们在造成对方的巨大伤亡之后,亦被对方围住剿杀。
战役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双方损失过半,辽军突破了环庆军的五层防守,杀到离刘延庆所在的中军之处不到十五丈的距离。
“太尉!辽军真是疯了,请快下决断!否则等辽军杀到跟前,便是想退也来不及了!”那名幕僚再次急道。
刘延庆的额头之上沁出大粒的汗珠,他已看出萧干这是非要取他的脑袋不可。而现在日头已经高挂天空,四下里却仍不见半点援军的影子。如果真的战死沙场,拖带着灭了辽人这最后一点余烬,倒是一桩极大的功劳,可人都死了,这功劳还有什么用处?
“你们下去备马,准备随时撤退!”刘延庆朝近待卫兵令道。不过他也知道一但自己下令撤退,全军必然溃败,故而他打得也只是自己逃跑的主意。
那边的萧干披甲执锐,坐于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