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寂静的夜里, 一切细微的动静都被无限放大。
包括第一滴雨水砸落地面溅起的声音,滴答滴答地传入姜姒的耳中,无端搅得人心烦。
还有门外裴珏略显低沉的嗓音。
“……表妹生气了吗?抱歉。”
道歉倒是快, 她心想。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以前每每遇见什么事儿, 青年总是揽在自己身上,道歉说得比谁都快, 但下次却依旧。
她真的很想在他的脑门上写上四个大字——
知错不改。
这一桩桩一件件, 难道到现在他还不晓得她为什么生气吗?
夫妻之间, 本该坦诚以待。
如若事事都藏着掖着,不让对方知晓, 天天过着打哑谜一般的日子,又哪里叫做夫妻呢?
就拿每回他受伤的事来说,怎么就偏要瞒着她呢?
可以理解他是不想让她担心, 但以小窥大,是不是只要是有可能让她情绪波动的事情,他都会这么做?就因为认为这样是对她好?
可这样不对。
姜姒道:“就只有这个吗?”
门外的青年沉默不语。
隔着一道门,她只能望见他长身玉立映在门纱上的影子,影影绰绰。
“夜深了, 你不说话,我就继续去睡了。”她道, 转身作势要走。
一步, 两步。
直到身后的声音将她唤住。
“阿姒。”
姜姒欲走的脚步停住, 许久未曾听他这么唤她,一时间不由地有些恍神。
“那封信里的和离书是我拿走的。”裴珏的声线微低。
她“嗯”了一声。
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细小摩擦声。
他竟是一直都把它带在身上?姜姒蹙眉。
最讨厌误解的她很干脆地直言:“那是很久之前写下的, 和现在无关。”
可原以为青年是因为这件事生了误会才突然离开的她, 却听见他低声道:“我知道。”
姜姒一怔。
“墨迹干涸褪色,是很久之前写下的, 我知道。”
“信封压底未动,是被人无意遗忘的,我知道。”
既然都知道,她忍不住道:“那你……”
青年的声音很轻。
他道:“可我不敢赌。”
“万一你真的要……”青年顿了顿,将那两个字略过,语气艰涩,“我不想放你走,却也不想罔顾你的意愿。”
“我不敢赌那个可能,即使只有万分之一。阿姒,如果有办法可以将那万分之一抹除,我宁愿……”
姜姒打断了他的话,“所以去未阳城抓人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即使危险到性命也许不保”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其实当初林将军根本没打算派他去未阳城,毕竟是紧邻邯山关的城池,没必要冒着损失一名可坐镇州军的大将的风险。
事实上,是裴珏自己主动请的缨。
她垂眸望向地面,喃喃道:“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门外的青年似是想解释,但再次被她打断。
“你觉得我会是非不分,你觉得我会迁怒无法做主的人,你觉得我会在真相还没有完全明朗的时候就胡乱给人在心底定罪……”姜姒抿了抿唇,轻声道出了事实,“归根结底,其实就是不相信这原本就是个错误的婚约。”
建立在错误之上的感情,如同海市蜃楼,才会心有惶恐。
话音落下,屋内屋外一片寂静,只余水珠砸落地面溅起的水花声,淅淅沥沥。
就在姜姒以为门外的青年会继续沉默时,他却缓缓开口,提起的却是几件听起来似乎毫不相干的事。
“我曾经听见姜府丫鬟说,姜家二小姐和裴家三公子自幼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无人能及。”
姜姒愣了愣。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她不知道?
青年缓缓道:“当时我在想,明明我和阿姒也算是青梅竹马,为何无人提起?但是无碍,来日方长。”
“后来在汾阳,有人说,同样都是表哥,都姓裴,但毕竟是不同的人,不能混淆。”
姜姒蹙眉,略一琢磨,大概能猜出说这话的应该是她那个惯爱挑拨离间的五妹姜沁。
她忍不住道:“你是你,裴瑾是裴瑾,我从来没有混淆过。”
但青年却低声道:“可我一度期盼着你将我二人混淆。”
姜姒闻言,惊愕地睁大了眼。
他继续道:“当初陆氏作祟,阿姒之所以不追究到官府,是因为裴瑾。”语气笃定。
姜姒默了默,解释道:“因为多年情谊,而且陆氏又未得逞,就算了。”
话甫一出口,她觉得这个“多年情谊”听起来似是容易引人误会,又补充了句,“毕竟喊了很多年的表哥。”
门外传来声音,“我知道。”
又是一句我知道。
姜姒只觉心底的火苗不住地往上冒,既然事事都知道,那怎么还如此钻牛角尖?
可青年的下一句却将她心底的怒意扑灭,他道:“可我很羡慕。当时我在想,同样是唤表哥,是不是只要时日一久,关于这个称呼的一切,从前属于裴瑾,之后就会渐渐属于我,也只属于我。”
“所有人也只会记得姜姒的表哥只一人。”
“那人叫做裴珏。”
青年一贯清润的嗓音在此刻却显得有些低沉。
一字一句,像是在把那些从来只深深地藏在角落暗处的隐秘蓦然剖于天光之下,现于她的面前,等待她的审判。
姜姒垂在身侧的手指轻颤,回忆着过往种种,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忽略了太多。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他是唤自己阿姒,可后来这个称呼却几乎没有再出现过,她为什么从来都没觉察出一丝奇怪呢?
青年如此执着于唤她表妹,竟是这个缘故吗?
可是何必如此小心翼翼呢?
门外之人给了她答案,“因为不确定。”
她盯着空荡荡的地面,沉默地心想:不确定什么呢?
“不确定……阿姒的心,是否和我一样。”
裴珏低沉的嗓音微哑,语气很轻,轻到差点儿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完全遮盖得严严实实。
就像他这个人一般,总是把事事都藏起,若不主动说,旁人根本无法窥得哪怕一丝一毫。
心底那股名为怒意的火苗再次燃起。
姜姒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而后蓦地转身打开紧锁的门,一把夺过他手里攥着的和离书,干脆地撕得粉碎。
碎纸如雪花般撒了一地。
长身玉立的青年似是没料到她的动作,怔怔地看过来。
她扯住他的衣襟,迫使青年低下头来直视她止不住涌上酸涩的眼睛,气道:“不确定?你现在和我说不确定?那雅阁那晚算什么?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人是吗?还是说你觉得当时随便换了任何一个人在那里,我都会……”
难以抑制的羞耻感让她再也说不下去,胸脯剧烈起伏,攥着衣襟的莹白指尖微微地颤抖。
想让自己看起来别这么丢脸,可哽咽住的喉咙却怎么也发不出下一个音节。
因这三个字而滋生的委屈像是往外不停蔓延生长的杂草在她心中张牙舞爪,无论如何也消不灭。
眼底涌上的湿润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青年映入她眼中的面容。
“你混蛋……”
攥着青年衣襟的指尖慢慢松开,失了力道滑下,却在坠落之前被人一下紧紧握住。
腰身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猛地扣到身前之人的怀里,像是要将她死死勒入他的胸膛。
青年霸道地拦住了她的退路,毫不犹豫地低头攫住了她的唇,冷冽的雪松清香霎时将她包围。
沾了屋外雨露的衣衫泛着凉意,可他的气息却满是滚.烫。
青年温柔地咬住她的唇,汲汲以求描摹她湿.润的唇形,无声的占有欲似是要将她吞吃入腹。
她想推开他。
可青年发现了她想逃离的想法,更加用力地舔.舐着她柔软的唇瓣,不容拒绝地撬开她紧咬的齿关直入。
酥麻感夹杂着窒息感扑面而来。
呼吸渐渐不畅的她抓住那丝残存的理智,恨恨地咬了回去。
青年却笑了。
缱绻爱意从那双闪烁着细碎星光的乌黑眼眸中慢慢蔓延开来,像是一张无形织满情丝的网,将她一点点缠住,一点点裹紧。
他道:“我心悦你。”
从未如此直白的话语让姜姒怔了怔,后知后觉的羞涩渐渐爬上她白皙的脖颈,攀上她莹润的耳尖。
她低下头,唇瓣动了动。
这次换她说:“我知道。”
……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大了。
无人打扰的主院内,唯余上首厢房内一盏昏黄的烛火,轻轻摇曳。
有什么极其自然地混在这喧嚣嘈杂时快时慢的落雨声中,让人难以分辨。
她咬唇偏头避开他的视线,望向了几步外桌上的那盏红烛,想让他把它熄灭。
可他却强硬地掰住她的下巴,俯身抵住她的额头,温柔低声道:“我想看着你。”
青年如瀑的发丝散落下来,与她的纠缠在一处。
她迷蒙地望着他微红的眼角,瞧着那滴晶莹的汗珠顺着青年额角微露的青筋一点一点滑落,滚入柔软的被褥之间,消失不见。
她一时恍神,伸出指尖轻轻描摹青年俊美的眉眼,“你为何不问……”
为何不问她是否也心悦于他?
青年携了她的指尖放到他嫣红的薄唇边,轻吮啃咬。
他道:“因为阿姒的反应不会骗人。”声线微哑缠绵。
这人。
霎时明白话中意思的她羞恼地抽回自己的手指,却换来更加凶狠的力道。
微凉的夜风从虚掩的窗户缝隙间灌进来,盖住了唇齿间泄出的那丝呜咽,也让她情不自禁地颤了颤身子。
“凉……”
青年拥紧了她,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别怕,会热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