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1)

人论三题 邓晓芒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27天前

绪,要求调换工种,说自己28岁了,谈了几个朋友都不成,不换工种别想找到对象,所以单位急于从外面招收一名搬运工来顶替他。我打听了一下,工作其实很轻松,主要是工作时间短,平均每天大约三个小时的搬运,干完了就可以休息。我觉得这正合我意,我缺的就是看书的时间,于是请小姜去帮我联系。不几天,他就陪公司的卢主任来我家了解情况,一见我刚刚下工,浑身晒得油黑发亮,肌肉鼓鼓,立马就谈妥了。他唯一担心的是我那年也正好28岁,还没有谈女朋友,是不是也会闹情绪?我向他保证绝无问题,恰好相反,我希望公司今后能够让我保持这个工种的专利。就这样,我成了一名月薪35元的正式工人。

  那时,省图书馆的不少禁书都开放了,有小说,有文艺理论,也有哲学书。我办了一个借书证,疯狂地读书。我每天的行头是一辆自行车,一个黄书包,里面放一本书。我对工作极端卖力,一是因为得到一个正式工作不容易,我十分珍惜;再就是我对于体力活有一种迷恋,有节奏的劳动使我身心愉快;最后当然也是想尽量快点做完,就可以去洗澡,然后坐下来看书了。那几年我读了不少书,罗素的《西方哲学史》,马克思的《博士论文》,黑格尔的《美学》、《历史哲学》,赖那克的《阿波罗艺术史》,前苏联的一本《马克思主义美学原理》,康德的《实践理性批判》,《新建设》编辑部编的《美学问题讨论集》(六卷),朱光潜的《西方美学史》等等,大都做了详细的笔记。看书的地方,有时在会议室里,有时在仓库里,有时在搬运工和司机的休息室里,人家都在谈天或打牌,我就在旁边看书。公司领导看我每天勤勤恳恳,安心工作,又好学习,对我十分满意。

  可是有一天,我不知为什么,上班忘记带书了。那天恰好没有搬运任务,整个公司大楼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但是按规定没到下班时间又不能回家,必须等待随时可能下达的任务。我端条凳子坐在公司门口,看了一会儿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耐烦了,就去爬楼梯。上了五楼,看会儿风景,再下来,然后又上去,再下来,这样几趟。然后又到公司门口右边一个街口的燎原电影院去看海报,希望碰到一个熟人,聊聊天也是好的,可是没有碰到。又到左边的一个文具店里逛逛,到街对面的小百货店里瞧瞧,心想附近要是有个书店就好了。但我不敢走远,怕突然碰见领导,也怕管事的叫搬运工时我不在,挨批评,于是又折回来坐在公司门口,百无聊赖。一直等到过了10点半,估计真的不会有什么搬运任务了,才跨上自行车,一溜烟朝家里骑去。我一边骑车一边想,今天这可是个深刻的教训,以后再也不敢忘记带书上班了,我一刻也不能没有书。从此我真的十分小心,每次上班前第一件事就是记得把书带上,因为那次的印象太深刻了,那简直就像把五脏六腑都掏空了一样难受。

  1979年,我考上了武汉大学的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从此脱离了体力劳动,进入了另外一种劳动方式,就是把阅读、写作和讲课当做自己生活的主要内容以及职业。在这几样工作中,我把教书视为“体力劳动”,因为我必须做这个工作才对得起这份工资;而把阅读和写作当成纯粹的智力劳动。和以前不同的是,这两种劳动之间有了密切的联系,我在课堂上讲的要么是我读到的、要么是我自己写的文章或书。我每天沉浸在对新的发现和开拓的渴望和喜悦中,那是我保持生气勃勃的生活兴趣的原动力。类似水电安装公司那次的尴尬已很少发生,除非偶尔陷入到一个明知毫无意义却不得不数着时间过去的境地,像在重庆的那一次。后来我写过一篇文章,专门谈到对于生命的看法,认为一个人在生活不能得到最低保障的时候,当然首要的任务是活下去,努力做到能够养活自己和养家糊口,他必须发挥他的脑力和体力来为这个目标奋斗,他的精神生活只能是物质生活的附庸;但是这一点一经达到,“温饱”已不成问题,他就应该考虑把他的生命结构“颠倒”过来,使他的物质生活为他的精神生活服务。这其实就是我自己的生活模式,我至少主观上尽量做到对物质生活的追求只以精神生活的需要为限。所以,我把阅读和写作视为自己真正的生命,其他的都是为此而做的铺垫,所准备的物质条件。而这种生活模式至少是从水电安装公司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了。我现在明白,当时的那种尴尬其实就是生命的尴尬,是生命之火被封闭在一个不透风的容器内快要因缺氧而窒息的那种难受。因为那时我已经把我的本职工作当成了维持我的精神生活的原料,而把精神生活视为我的真正的生命本身了。

让思想贯穿人生与现实

 上小学的时候,我常常对满天闪烁的星星感到好奇和困惑,那时的志向是当一个科学家,特别是天文学家。到了初中,我迷上了美术,对线条、形体和人物的表情感兴趣,记得曾在班上随手画了许多张漫画小人头像,全班同学纷纷来讨要,每人一张,没有相同的。初中毕业后下到了农村,下放的第一天就和两个最要好的知青朋友去到小河边,给他们每人画了一张很像的肖像速写,这两张速写一直保存了好多年,后来不知弄到哪里去了。在乡下我的爱好是知青中普遍流行的看外国小说,什么《斯巴达克思》、《牛虻》、《怎么办》、《约翰·克利斯朵夫》、《大卫·科波菲尔》、《堂·吉诃德》、《高老头》、《死魂灵》、《毁灭》、《士敏土》、《静静的顿河》、《复活》……当时每传来一本,大家都是没日没夜地看,力争在规定时间内还给物主,或交给其他排队等候的人,看完后时常还热烈地讨论。音乐方面我没有什么天赋,顶多能做到把最普通的音咬准而已,但也很乐于加入几个人即兴的合唱之中,为和声的震人心魄的魔力而陶醉和兴奋。下乡第五年时转向了哲学,开始是强迫性的,为了提高自己、解决思想问题,后来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般的哲学通俗读物不过瘾了,就看黑格尔,看康德。但我对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