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一次头,她看见冯山冲她笑了一次,那一刻她差点哭出声来,一种很悲壮的情绪瞬间传遍了她的全身,她不错眼珠地一点点望着冯山走远了。
无路可去的文竹,把所有的希望都系在了冯山身上。当初父亲输给杨六,杨六又输给冯山的时候,她想到了死,唯有死才能解脱自己。当冯山完全把她赢下,还给她自由的时候,死的想法便慢慢地在她心里淡了下去。当冯山失去一条手臂时,她的心动了,心里那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燃烧了起来,她相信冯山,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文竹现在被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期盼折磨着。
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冯山还没有回来。文竹跪在地上,拜了西方拜东方,她不知道冥冥的上苍哪路神仙能保佑冯山。文竹一双腿跪得麻木了,她仍不想起来,站起来的滋味比跪着还难受,于是她就那么地久天长地跪着,跪完北方再跪南方。
五天过去了,七天过去了。
冯山依旧没有回来,文竹就依旧在地上跪着,她的双腿先是麻木,然后就失去了知觉。她跪得心甘情愿,死心塌地。
十天过去了。
冯山仍没有回来。
文竹的一双膝盖都流出了血,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等来冯山的。
窗外是呼啸的风,雪下了一场,又下了一场,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天空便混沌在一处了。
文竹跪在地上,望着门外这混沌的一切,心里茫然得无边无际。第十五天的时候,那个时间差不多是中午,文竹在天地之间,先是看见了一个小黑点,那个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终于看清,那人一只空袖筒正在空中飘舞,她在心里叫了一声:冯山。她一下子扶住门框,眼泪不可遏止地流了出来。
冯山终于走近了,冯山也望见了她,冯山咧了咧嘴,似乎想笑一下,却没有笑出来,他站在屋里仰着头说:我赢了,以后再也不会赌了。说完便一头栽在炕上。
十二
冯山赢了,他先是赢光了杨六所有的房子、地,当然还有女人。杨六就红了眼睛,结果把自己的命押上了,他要翻盘,赢回自己的东西和女人。
当他颤抖着手在契约上写下字据时,冯山的心里“咕咚”响了一声,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父亲的仇报了,父亲的脸面他找回来了。
杨六的结局有些令冯山感到遗憾,他没能看到杨六走进大西河。杨六还没离开赌桌,便口吐鲜血,倒地身亡了。
冯山昏睡了五天五夜后,他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很隆重地为母亲迁坟。吹鼓手们排着长队,吹吹打打地把母亲的尸骨送到冯家的祖坟里,和冯山的父亲合葬在一处。冯山披麻戴孝走在送葬队伍的前面。母亲第一次下葬的时候,他还小,那时他没有权利为母亲送葬,杨家吹吹打打地把母亲葬进了杨家的坟地。从那一刻,他的心里便压下了一个沉重的碑。此时,那座沉重的碑终于被他搬走了。他抬着母亲的尸骨,向自家的坟地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冲着风雪喊:娘,咱们回家了。
他又喊:娘,这么多年,儿知道你想家呀。
他还喊:娘,今天咱们回家了,回家了……
冯山一边喊一边流泪。
风雪中鼓乐班子奏的是《得胜令》。
安葬完母亲的第二天,冯山便和文竹走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又是几天之后,菊香和槐回到了这里,他们回来就不想再走了。菊香和槐都穿着丧服,菊香的痨病男人终于去了。
当菊香牵着槐的手走进冯山两间小屋的时候,这里早已是人去屋空了,留下了冷灶冷炕。
槐摇着母亲的手带着哭腔说:他走了。
菊香喃喃着:他们走了。
槐说:他们会回来么?
菊香滚下了两行泪,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槐咬着牙说:我要杀了他。
菊香吃惊地望着槐,槐的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槐又说:我早晚要杀了他。
“啪”,菊香打了槐一个耳光,然后俯下身一把抱住槐,“哇”的一声哭了,一边哭一边说:不许你胡说。她在槐的眼神里看到了那种她所熟悉的疯狂。当年冯山就是这么咬着牙冲杨家人说这种话的。她不想也不能让槐再走上冯山那条路。
菊香摇晃着槐弱小的身子,一边哭一边说:不许你胡说,他是你亲爹呀。
槐咬破了嘴唇,一缕鲜血流了出来,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然后又说:那他为啥不娶你,我要杀了他。
菊香就号啕大哭起来。
几年以后,这一带的赌风渐渐消失了,偶尔有一些小打小闹的赌,已经不成气候了。赌风平息了,却闹起来胡子。
很快,一支胡子队伍成了气候。一只失去左臂的人,是这只胡子队伍的头儿,被人称作“独臂大侠”,杀富济贫,深得人们爱戴。
又是几年之后,一个叫槐的人,也领了一班人马,占据了一个山头,这伙人专找“独臂大侠”的麻烦。
两伙人在山上山下打得不可开交。
人们还知道“独臂大侠”有个漂亮的压寨夫人,会双手使枪,杀人不眨眼。槐的母亲痛心儿子占山为王,吊死在自己家中。槐率所有的胡子,为自己的母亲守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灵。人们都说槐是个孝子。
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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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 2
九
章老师和李红梅结合,在当时人们的眼里是多么幸福般配的一对儿呀。一个是学校的老师,另一个是医生,他们都是名副其实的知识分子。就是那栋筒子楼,也给他们的生活增添了许多滋味。
每天下班的时候,筒子楼的走廊里,是一派生机勃勃的生活景象。因炒菜而炝出的各种油烟味,为他们的生活增添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差不多留在省城里的大学生,都是在这种条件下生活着,他们已经心满意足了。这时,已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一切都在无序当中向有序发展着。
李红梅和章老师的生活早已平静下来,他们的新婚蜜月早在他们结婚前就已经完成了,他们现在和所有新婚夫妇一样,过着白手起家的日子。
下班之后,两人吃过饭,心情好,又赶上天气好的话,他们会走出筒子楼到外面散散步,或者坐在树荫下看一看身边走过的那些遛弯的人。
刚开始也并没什么,后来李红梅就关注起那些年轻孕妇了。她们挺着肚子在自己面前走过,她的心里就空空落落的。她何尝不希望自己生个孩子呢,可是她知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