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呢,还有一条命呐。
菊香听了冯山的话,喊了声:老天爷呀!便跑了出去。
文竹是第二天晚上回来的,她一路奔跑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二百里山路,又是雪又是风的。她不知摔了多少跟头,饿了吃口雪,渴了吃口雪。她急着往回赶,她知道冯山在等这些药。
她进门的时候,喘了半天气才说:我回来了。
冯山正疼痛难忍,被子已被汗水湿透了,他就咬着被角挺着。
文竹来不及喘气,点着了火,她要为冯山熬药。
菊香赶来的时候,冯山已经喝完一遍药睡着了。
十
冯山输给了杨六一条手臂,使文竹打消了离开这里的念头。她知道冯山完全可以把自己再输给杨六,而没有必要输掉自己的一条手臂。从这一点她看出他是一个敢作敢为、说话算数的男人。仅凭这一点,她便有千万条理由相信冯山。
文竹在精心地照料着冯山。她照料冯山的时候是无微不至的,她大方地为冯山清洗伤口,换药,熬药,又把整好的药一勺一勺喂进冯山嘴里。接下来,她就想方设法地为冯山做一些合口的吃食。这一带不缺猎物,隔三岔五的总会有猎人用枪挑着山鸡野味什么的从这里路过,于是文竹就隔三岔五的买来野味为冯山炖汤。在文竹的精心照料下,冯山的伤口开始愈合了。
有时菊香赶过来,都插不上手。文竹忙了这样,又忙那样。屋里屋外的都是文竹的身影。
一次文竹正在窗外剥一只兔子,菊香就冲躺在炕上的冯山说:这姑娘不错,你没白赢她。
冯山伤口已经不疼了,气色也好了许多。他听了菊香的话,叹了口气说:可惜让我赢了,她应该嫁一个好人家。
菊香埋怨道:当时你要是下决心不赌,怎么会有今天,这是过的啥日子,人不人鬼不鬼的。
冯山想到了槐。一想到槐他心里就不是个味,本来槐该名正言顺地喊他爹的,现在却只能喊他舅。
冯山咬着牙就想,是人是鬼我再搏这一次,他知道自己壮志未酬。
半晌,菊香又说:你打算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
冯山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文竹。当初他赢下文竹,因为文竹是杨六的一个筹码。他对她说过,给她自由,她却没有走。他就不知如何是好了。这些天下来,他看得出来,文竹是真心实意地照料他。以后的事情,他也不知会怎样,包括自己是死是活还是个未知数,他不能考虑那么长远。
菊香又说:有她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明天我就回去,看看那个“死鬼”。
冯山躲开菊香的目光。他想菊香毕竟是有家的女人,她还要照看她的男人,不管怎么说那男人还是她的丈夫。这么想过了,他心里就多了层失落的东西。
他冲菊香说:你回去吧,我没事。
菊香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就走了出去。外面文竹已剥完了兔子皮,正用菜刀剁着肉。菊香望着文竹一字一顿地说:你真的不走了?
文竹没有说话,她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
菊香又说:你可想好了,他伤好后他还会去赌。
文竹举起菜刀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但很快那把菜刀还是落下去了,她更快地剁了起来。
菊香还说:他要是不赌,就是百里、千里挑一的好男人。
文竹这才说:我知道。
菊香再说:可他还要赌。
文竹抬起头望了眼菊香,两个女人的目光对视在一起,就那么长久地望着。菊香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她又说:你可想好喽,别后悔。
文竹一直望着菊香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里。
那天晚上,窗外刮着风,风很大,也很冷。
冯山躺在炕头上无声无息,文竹坐在炕梢,身上搭着被子。灶膛里的火仍燃着。
文竹说:你到底要赌到啥时候?
冯山说:赢了杨六我就罢手。
文竹说:那好,这话是你说的,那我就等着你。
冯山又说:你别等着我,是赢是输还不一定呢。
文竹又说:这不用你管,等不等是我的事。
冯山就不说什么了,两人都沉默下来。窗外是满耳的风声。
文竹还说:你知道我没地方可去,但我不想和一个赌徒生活一辈子。
冯山仍不说话。灶膛里的火有声有色地燃着。
文竹再说:那你就和杨六赌个输赢,是死是活我都等你,谁让我是你赢来的女人呢。
冯山这才说:我是个赌徒,不配找女人。说到这儿他又想到了菊香还有槐,眼睛在黑暗里潮湿了。
文竹不说话了,她在黑暗里静静地望着冯山躺着的地方。
十一
冯山找到杨六的时候,杨六刚从女人的炕上爬起来。杨六身体轻飘飘的正站在院外的墙边冲雪地里撒尿。他远远就看见了走来的冯山,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没料到冯山这么快就恢复了元气。
上次冯山输掉了一条手臂,是他亲眼看着冯山用斧头把自己的手臂砍了下去,而且那条手臂被一只野狗叼走了。杨六那时就想,冯山这一次重创,没个一年半载的恢复不了元气。出乎他意外的是,冯山又奇迹地出现在他面前。他不知所措地盯着冯山一点点地向自己走近,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杨六的心头。
一场你死我活的凶赌,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还是那间小屋,冯山和杨六又坐在了一起。冯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不可能把剩下的那只手押上,如果他输了,虽能保住自己的一条命,但他却不能再赌了。冯山不想要这样的结局,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冯山便把自己的性命押上了。如果他输了,他会在大西河凿开一个冰洞,然后跳进去。
杨六无奈地把所有家产和女人都押上了。杨六原想自己会过一个安稳的年,按照他的想法,冯山在年前是无论如何不会找上门的,可冯山就在年前找到了他。
无路可退的杨六也只能殊死一搏了,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早一天摆平冯山,他就会早一天安心,否则他将永无宁日。杨六只能横下一条心了,最后一赌,他要置冯山于死地,眼见着冯山跳进大西河的冰洞里。
两人在昏暗的油灯下,摆开了阵势。
文竹的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忐忑不安过,自从冯山离开家门,她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她一会站在窗外,又一会站在门里。
冯山走了,还不知能不能平安地回来。冯山走时,她随着冯山走到了门外,她一直看着冯山走远,冯山走了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