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2 章(1 / 1)

刘醒龙自选集 刘醒龙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们将长篇小说看作是一座大山时,唯有真诚地从山脚下开始,并且每走一步都是向着顶峰,哪怕终止处是在半山腰,也能营造出独具风格的个人高峰。我深信,长篇小说并不在乎有新艳资源被发明,老练和持重对其生命力的延续更为紧要。同样,小说资源亦是无法掠夺和占有的,只要创造手法得当,那些貌似的贫瘠和古老,其中艺术元素量,不经意间就能达到震撼心灵的程度。在现代主义的世界性话语备受宠爱的当下,深藏在民间的陈年芝麻旧时事,反而会被映衬得分外辉煌。

长篇小说有着明显的生命体征。正如真正的登山者,每一点每一滴的超越,都会产生动物年岁植物年轮那样的生长印痕。有人在读过你的文字后,曾经说,你非常尊重我。这话听起来很有分量。人性中最基本的特质,正面的和负面的,莫不是与尊重相关。有了尊重才会有仁爱慈善,没有了尊重才会有仇恨凶残。对生命的尊重正在于认识到它是“轻轻的”,当我明白长篇小说是有生命的文体时,用“轻轻的”方式处理叙述过程中的重大关键,便契合了人生的优雅与高贵。

没有任何例外,在百万言中包容的每个人物的每一言行,都曾让我在写作过程中的突然停顿中发现,这些其实都是我自己梦想着希望去做的。十年前,周介人先生曾选择你来为我的小说写评论,从而让你我有缘相识。周先生那时提出一个的概念:大善。相比稍后提出来的“现实主义冲击波”,“大善”对于文学的意义更加意味深长。以我与周先生单独接触中留下的印象来看,周先生对于“现实主义冲击波”的提出是犹豫不决的,原因在于他十分讨厌××等人的写作,很长时间坚持不肯在《上海文学》上发表他的小说。周先生辞世那年五月,《上海文学》举办了一次现实主义文学讨论会。到上海后,我去医院探望,周先生悄悄地说,不让××参加会议是他的意见。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周先生对这个时期文学现象的最后定义,正如他自己所倡导的是一种“大善”。不晓得周先生有否对你提及这些。周先生的去远,让我的身份变得既是被告,又是原告,并且还是双方的证人。很希望周先生也曾在你面前提及一二,那样我在文学史的这段中的角色就会清晰一些,也会轻松一些。还有,周先生身体康健的那些年,多次对我说到“人文关怀”的提出。

二十世纪的最后两年,我一直在问,周先生身边青年才俊比比皆是,为何要唯一对自己说这些?在那些还没读清楚文本就匆忙展开的猛烈批评面前,不少人将自身的写作转变成功利驱使的捷径而有所投靠。在我这里,当时还是赌气,歇下中短篇小说不写,为着他人能够在“现实主义冲击波”中忘却我。那时的放弃算不上是气定神闲,我只是将它当成修养自身的目标或者方式。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我自问问天,如我这样没有家传书香,也迟迟地人到中年才接触与红色革命文学彻底不一样的其他文学,是在没有答案的地方自寻烦恼。如今你能重新喜欢我的写作,让我可以将其证明为,我具备了在没有答案处找到答案的能力。文学上的追究,是个人艺术天分从实到虚,再到实的不断转换。从《圣天门口》倒推回去,与当年的“现实主义冲击波”联系起来思考,应该便能发现周先生等人提出的真正道义。也希望当年周先生私下对我说了许多,正是看出我具有在未来修炼出一部《圣天门口》的能力。

从收到你的信就开始回复,到今日止,差几天正好一个月。其间有些其他事情耽误,主要原因是身体不适,不得不住进医院接受检查。没想到差点弄出大事来。血检结果,有一项极为重要的指标超过正常值,如果这种标记再有其他佐证,也就意味着一种绝症。在进一步检查的十来天里,我独自一人到东湖边散步排遣心中郁闷,并趁机放纵一下男人的眼泪。除了担心女儿只有六岁不到,想得最多的是,难道对陈建功等人说过的,会一语成谶吗?那些天,上医院打完点滴后,便逃也似的回到家里打开电脑,如写遗书一样,反反复复地在键盘上敲出一些文字用作回信。谢天谢地,进一步的磁共振、彩超等排除性检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我还有机会再写越来越让我心爱的长篇小说。这场虚惊让我再次体会到生命是那样的轻轻,如果不能多一些对优雅与高贵的体验,人生这部长篇小说是会书写得淡而无味的。武汉昨天热得出奇,达到八十三年来同期从未有过的三十二度。我回黄冈老家为爷爷奶奶扫墓,在我屈膝跪拜时,忽然察觉到过去在眼里不过是一抔黄土的坟丘,分明是有生命的。只不过它们已悠然站在人生的另一种境界上。这会儿窗外刮起大风,鸟巢里的小斑鸠的羽毛被吹皱得像只刺猬,本地骤然降温了。如此朝晴暮雨唐突暴戾,表明老天爷的心态不适合于长篇小说写作。

谨祝春安

刘醒龙

二〇〇六年四月四日于东湖梨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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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者》再版后记:生命之上,诗意漫天

在我不算太长的写作日子里,与《天行者》相关的文学元素总是如影相随。

从一九九二年的情结,到二〇〇九年的情怀,感谢稍纵即逝的时光,让我独享十七年的沉静与深思。

感谢牵挂不舍的读者,在日新月异的时尚风潮里,始终关注那些在乡野中卑微生活的知识分子。

感谢本届评奖的组织者和评委们,用公开公正的方式,将当代中国文学的莫大荣誉授予我和我的《天行者》。

所有这些让人心存感动的因素证明了,我们这个时代的作家需要对本土文学特质的坚守和坚持。

文学不是自生自灭的野火,而是世代相传的薪火。在写作中遵守天赋原则无疑是正确的。

然而,我们还要记住在有限的天赋之上还有无限的天职,当天职被忽略和遗忘时,最终的受害者将是我们自己。

今天是老父亲八十六岁生日,二十天前,我回到离古城黄州只有二十公里,名叫张家寨的小地方,在爷爷长眠的小秦岭上,为年迈的父亲寻找最后的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