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听见了,因为里面有人咳嗽一声,侍从赶紧低头弯腰,听里面发话。说话的人声音不高,透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比一般男性声音显得清脆漂浮:“厘公子,我可是诚心。”
厘于期象征性地拱手:“在下明白。”
“你要是来,我这儿正好有空缺,今早刚空出来的。”
掉了脑袋的敖之今吗?厘于期暗自想着。
“我找你,不过是闲谈而已,要是小五不放,我去跟他说。”
厘于期抬起头来,“二殿下不必费心,我一定登门拜访。”
车中人似乎是笑了,随即突然问道:“素王觉得是谁杀了我的人?”
问题来得猝不及防,但厘于期很镇定:“五殿下不善断案,猜不出来。”
“哦。要是查起来,小五不会护短吧?”
“想来不会。”
“我觉得也是。”厘于期仿佛能感到车中人的笑容戛然而止,“护短这种事,我最讨厌了,可有些人却偏要做。”
说罢,也不等厘于期回话,在车里的白矩挥了一下手,车夫利索地一带马头,继续前进。
第八章
渎貉没有被带去大理寺问话,莫宇焱也没有硬着头皮去坚持。
从沉默寡言的大皇子麒王白猊那里传来的话简明扼要:“渎貉不会做出此事。”无论怎么解释这件凶杀案的重要性,对方的回答就这么一句,莫宇焱等人能怎么办?这种消息被当成八卦在天启的官场里传播,无论说的还是听的,都缩缩脖子,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
麒王和翼王的矛盾,终于要明朗化了吗?两个人都是深得圣上欢心,身为国家肱股的实力人物,本来早就该轰轰烈烈开展的皇子大战,居然拖到现在才浮出水面,也算是奇迹了。
这种复杂的事情,一贯勇于旁观的白征明,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头痛。这几天以来,他一直嘀咕着“离远一点儿”,“哪边也不要去”,“还是读书比较好”这类话,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甄旻那里,和幽馆之中。
到后来,连甄旻的大姐甄昱都开始有点儿烦他,每次一看见白征明登门就把手中的巨型石头香炉和石锁放下,冲着他喊:“五殿下!今天不要吃烤猪了,天天油水这么大,受不了啦!”
甄旻的二姐甄晏就跟着在旁边说风凉话:“五殿下一来就是吃一看三,每天打包回去的菜攒起来都够吃半年了。”
说归说,素王一点儿都不生气,相反,他倒是很喜欢甄旻这两个有些奇怪的姐姐,所以尽管自己比她们岁数都大,还是摆出一副小弟的表情来,照蹭饭不误。
通常来说,素王除了早饭在自己家吃之外,基本上都不呆在府里。而他如果去幽馆,楚道石就一定会跟着去。白征明知道,秘术士是在担心自己的朋友,岳歧锋。
自从岳歧锋把自己封闭起来以后,楚道石并没有执意要去打破这层障壁。但他把弋轫等人凌辱岳歧锋的事情告诉了素王。白征明听了之后叹了口气,也没有责问任何人,意思是把这事儿搁过去就完了。楚道石几次试图向白征明称赞岳歧锋的画,素王都只是笑着摇摇头,说:“你不懂就别瞎掺和。如果你想挂他的画就挂吧,别让我看见就行。”
白征明不喜欢岳歧锋的风格,这一点他从不掩饰,相反的,在各种场合,他都要严厉地批评这种所谓的大写意,认为这种画风不过是试图隐藏自己绘画技巧不足的手段而已,对事物缺乏精细的观察,气韵粗放世俗,没有淡远清逸之风,概不足取。
有的时候,楚道石把素王说得烦了,白征明就吊着眼睛打断他的话:“他这么厉害,幽馆要容不下了!”
楚道石只好闭嘴。特别是后来有一次,白征明私下告诉他:
大理寺也在查岳歧锋。
“我还没想好怎么办。”素王烦恼地把书页翻得哗啦哗啦直响,“莫大人那边给我面子,没有公开,但是不管怎么说,你这个朋友还是有嫌疑的。”
楚道石心里非常不痛快,但还是压着火说:“他有什么嫌疑?”
“最近跟敖之今结仇的,应该也包括他吧——黑市那件事,不就是因他而起?”
秘术士甚至都懒得去辩护,只是冷冷地丢出两个字来:“就他?”
矮小、懦弱、二十五岁仍然像个孩子的岳歧锋,在楚道石的眼里,就连甄旻都能轻易打倒他。白征明应该也想到了,所以并没有反驳,只是说:“我当然知道他是个什么用场都派不上的废物了……”
楚道石的怒火,瞬间达到了极点:“是啊,在皇子们的眼中,穷人当然是废物了,因为他连一把刀都买不起,怎么杀人呢?托人的福,他所有的画都变成了废纸,恐怕以后也要永远地废物下去了。”
白征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是他毕竟是皇子,是楚道石的主人,再容忍也是有限的,听完之后脸立刻沉下来:“难道是我让他变成废物的?才能这种东西,没有就是没有,就算画一千张,一万张,画一辈子,画到死,也都是废纸!”
楚道石站起身来:“我不舒服,恕告退。”
白征明气得把书一扔:“早退不管饭!”
楚道石连理都没理,转身几大步跨下凉亭,在身后就听见白征明喊:“光说没用,他就是有嫌疑!”
秘术士把头转过来,冲着素王方向咆哮道:“那天早上,我看见他在阁楼里坐着,这总可以了吧!”随即,楚道石迈着僵硬的步子用最快的速度走出了白征明的视线。
然而,两个人都明白,他们并不仅仅是因为岳歧锋而争吵。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楚道石在试图推动白征明,向一个方向前进:
更宽容,和更怜悯。
但是白征明却不愿意沿着这个方向前行,他觉得没必要。他已经是个很仁慈的皇子了,在他心情好的时候,他会去同情一些弱者,甚至猫猫狗狗花花草草。但楚道石认为这样还不够,他希望素王的同情心,要来自于一种下意识的责任感本能,而并非只是心情好。
要从内心,爱护这些软弱的人,替他们思考,为他们提供保护,和他们一起高兴,与他们一起悲伤,在他们呼救的时候伸出援手,在他们绝望时,给予他们希望。
这是一个帝王必须具备的本质。
白征明不想具备这些。他相信自己的两个哥哥,哪个都比他更帝王。为全天下殚精竭虑,每天都过着疲劳到死,被巨大责任感折磨到死去活来的日子,这种事情绝不能落到他的头上。
谁想同情弱者就去同情吧,我这里只有决不妥协的绘画和残酷到底的诗歌——这就是素王的人生原则。所以从始至终,他对楚道石的这种暗示十分反感。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