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台阁之争(下)(1 / 1)

第180章 台阁之争(下)

  “卢子干(卢植)此番如此强势,定要破格提拔那王家三子,完全不管朝廷的体统,难道袁公你就眼睁睁看彼辈如此行事吗?”

  ——崔烈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不然呢?”

  ——袁逢摇头轻笑——

  “并州虽是边郡之地,可太原王家却非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豪强寒门之流。再说那王家三子在此事上立下如此大功,这事最后是要上报天子的,你我能阻挠的了吗?”

  “可怕就怕卢子干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崔烈满脸凝重地说道:“卢子干此人海内名儒,又与天子同乡,素来为天子信重。此前以古文派入仕,背后得了多少关东、河北名儒和世族的支持,显然是要为古文派张目的。”

  “当初修熹平石经时,此人便曾上表天子要以古文替今文,幸得杨公用计,不惜以自家嫡子前途为注,将其调入东观修史,这才没闹出事端。

  “而此番卢子干被天子提拔,甫一进入台阁,便利用户曹尚书职位之便,以朝廷名义点了不少古文派的弟子入仕,其意图已经昭然若揭。

  “更可虑者,观今日许太尉的态度,怕不是与卢子干有了默契……”

  “这些我自然明白。”

  袁逢一脸淡然地说道:“所以崔公想说什么?”

  见袁逢依然浑不在意的表情,崔烈心生不忿,冷冷地质问:“袁家四世三公,乃是天下士族之望,又是我今文派的翘楚,可谓是深孚众望。袁公身为一家之主,难道不应该做点什么吗?”

  面对崔烈的质问,袁逢却依旧淡然;

  “那你欲何为?”

  “袁公!”

  崔烈见对方依然这幅态度,急道;

  “非是我想如何,而是袁公身负士林众望,当有所表示。”

  “袁公何不如效仿杨公(杨赐),将卢子干调离中枢,去东观继续修书也好,外放州郡也罢。

  山东舆论虽然汹汹,可想介入朝堂之事也只能在卢子干身上发力,因为卢子干乃是朝堂上唯一一位古文博士。”

  “只要能将他锁住或者调离,我等便可无忧矣。”

  “没这个必要!”可等崔烈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袁逢却不以为意道。

  “难道袁公已有定计?”

  崔烈一脸希冀地看向袁逢,却只见对方摇头说道;

  “无甚定计,只是我观那卢子干虽为海内名儒,却是刚正嫉恶之人,必不能久持,迟早要为天子与宦官所不容。

  “所以我等无需出手,且安坐待其自退足矣。”

  “袁公,你!”

  崔烈本以为袁逢有什么计策,居然是想劝自己安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勃然变色下也不行礼了,直接拂袖而去。

  而崔烈没注意到的是,当他转身愤然离去时,袁逢脸上却是浮现出一抹讥笑。

  ……

  袁家大宅,内室;

  “叔父大人,其实崔威考(崔烈)虽然言辞激烈了些,可未必没有几分道理。

  “卢子干此番作为的确出格了些,封侯也就罢了,居然还想让那王家子一步登天,去做议郎,这何以服人?”

  袁绍正满脸激动地劝说着面前的“叔父”袁逢。

  话说袁绍本是袁逢的庶出子,此前因为袁逢的兄长袁成早死,所以才将袁绍过继到袁成一脉以作存续。

  所以袁绍这声“大人”,其实是十分妥当的。

  “这麦粥不错……”

  听完袁绍那一番长篇大论,袁逢却是不以为然地继续呷了一口粥,这才朝身旁正襟危坐的长子袁基吩咐道;

  “没想到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吃些软糯香甜之物,明日且让人去河内多购些麦粉回来。”

  “喏!”

  袁基应了一声后,便没再言语。

  袁绍见状,气极反笑,反而跌坐在地上。

  “要我说……”

  隔得远远的袁术一脸不怀好意地看向袁绍,讥笑道;

  “堂兄这是以己度人呢。他可是天下楷模,凡是要以那些士人着想,又哪里能体会父亲之辛苦。

  “父亲身为一族之长,为我袁家存续而殚精竭虑,又哪能顾得了那些士人如何,什么古文今文的,按我说大可不必理会。”

  见那异母兄弟袁术在挑拨离间,袁绍却是一言不发,只是冷眼相对。

  “袁公路……”

  袁逢缓缓放下陶碗,淡淡说道;

  “老夫方才听说我袁家出了个什么路中悍鬼,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你。所以为父就想问问,你这些年究竟踩坏了多少青苗,强抢了多少女子,夺了多少过路人的钱财,才得了这个诨号。”

  袁绍听罢,忍不住嗤笑出声,却被早已憋得脸色涨红的袁术给瞪了一眼。

  而两兄弟的这些小动作,自然也被袁逢看在眼里。

  只见他用力将陶碗往几案上一扔,顿时将陶碗摔成几片,怒声喝道;

  “袁公路,枉你还有脸嘲讽你兄长。你知不知道他的绰号是什么?天下楷模!而你呢,路中悍鬼!难道你不觉得羞耻吗?”

  见父亲发怒,袁绍和袁术两兄弟被吓得瑟瑟发抖,赶紧跪地磕头认错。

  “哼!”

  袁逢冷哼一声,从一旁长子袁基的腰间抽出佩剑,一把扔到袁术跟前说道;

  “你亲自动手,拿着这把佩剑,将你的那些宝马都给杀了,把那几辆马车给烧了!”

  “要是让老夫再听到什么路中悍鬼之言,你也不用回来了,直接去汝南老家闭门思过,苦读经书去吧!”

  “是,是——”

  一番话,说得袁术瑟瑟发抖,慌忙捡起面前的佩剑,跌跌撞撞地往室外走去。

  而望着袁术离去的背影,无论是一直正襟危坐的袁基,还是那位天下楷模袁绍,皆微微一怔,一时不敢言。

  “本初,王家子一事,大人我非是不能为,只是不愿为罢了!”

  见袁术走后,袁逢这才缓缓说道;

  “请大人赐教?”

  ——袁绍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的弟弟虽然狗屁不通,但最后那句话是有三分道理的。无论是党阉之争也好,古今文之争也罢,局势不是说不能变,但必须要在我袁家的掌控下变化才行。

  一句话,万事要以我袁家为主,要随着我袁家走,如此才行!

  袁基和袁绍听罢,顿时色变,却不料袁逢居然一拍案几,豁然起身说道;

  “那崔威考(崔烈)是个什么东西?竟想鼓动我当出头鸟,去和古文派斗,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此等小儿伎俩,简直让人耻笑。我袁家门生故吏遍天下,朝堂上有哪些人不是与我袁家有关系的?老夫难道还需要在意什么古今文?

  “就算是把如今这些读今文的全换掉,再把那些古文博士全部请入中枢又如何?

  “那些古文博士还不是一样与我袁家有关系!哼!此番我就作壁上观,且看看那崔威考忍不忍得住!”

  袁绍听罢,这才幡然醒悟,却早已吓得冷汗直冒,连忙离席叩首请罪。

  就在此时,一直没有做声的袁隗却提醒道;

  “兄长,哪怕我们不出头,可那许太尉要是真与卢子干合流,终究是个威胁。”

  袁隗者,乃是袁逢的亲弟,袁绍、袁术之叔,年轻时娶了大儒马融之女,甚至比亲哥袁逢更早登上三公之位,如今为太傅。

  所以说,袁家四世三公是不对的,到了袁逢这一代,已经是五世五公了。

  “无妨!”

  ——袁逢却是捻须说道——

  “天子让那许子文(许戫字)负责检举为害百姓的当地官吏、阉宦子弟一事,已然触碰到了那些阉宦的利益,我料那些阉宦的手段很快就要到了。

  许戫只是一个吴地腐儒罢了,在朝堂上毫无根基,不然也不会与卢子干此等人合流,又哪里是那些阉宦的对手。”

  “我等先静观其变,待此事出了大乱子后,便可通过舆论攻击许子文,将他撵出洛阳好了。”

  听大兄早有应对之策,袁隗缓缓点头表示认同,复又想起一事;

  “那个王家子……”

  “哼!”

  袁逢冷哼一声,不屑道;

  “哪怕让此子做到议郎又如何,洛阳还缺混迹十数载的议郎么?”

  “既然卢子干要提拔这小子,那老夫就让这小子在这里蹉跎十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