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不惊。
送走法师后,贵由抬起脚便准备踏入寝殿,却听到里面隐隐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他凝神一听,似乎是自己的儿子忽察。
贵由略一犹豫,停住脚步,侧耳倾听。
寝殿之内,正是已经守了一天一夜的忽察。
他焦虑的脸上带着一丝浓重的疲惫,对着躺在榻上,刚刚服下药的乃马真问道:“祖母,祖母,你感觉得好些了没?”
“贵由?你来了?”乃马真浑浊的眼神中闪出一丝惊喜。
“祖母,我是忽察!”忽察焦虑愈盛。
乃马真努力地眨了眨双眼,眼中的惊喜渐褪,一丝的失望闪过之后,看着忽察,眼中又出一些宠爱。
“你父亲呢?还在忙吗?”
忽察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乃马真长叹了一声,说道:“你,能把你父亲叫过来吗?”
“祖母,你先歇歇,我这就去找他!”
乃马真却伸出枯瘦的手,抓住忽察,摇了摇头,说道:“算了,他现在很辛苦,就不要为我再去打扰他了!
趁你父亲不在,有些话,我想跟你说说……”
贴在门外的贵由一怔,抬起的脚又缩了回去。
“你父亲,这辈子是被我给害了!
你祖父六个皇后,我是最不受他喜欢的一个。我的父亲死于铁木真之手、我的丈夫死于铁木真之手、我的第一个儿子也是死于他之手。
要不是铁木将我赏赐给你祖父,我也一样会死在他的手上。
你说,这是因为长生天在惩罚我,还是在眷顾着我?
你父亲,因为我的出身,一直就不被你祖父喜欢,从小就这样。
但是啊,他喜欢阔出,阔出却早死。他喜欢阔端,阔端却自幼多病!他还喜欢木哥,偏偏木哥一个儿子也没给他生出来。”
乃马真突然发出一声桀桀怪笑,而后看着忽察,长叹一声说道:
“儿啊,你知不知道,我的丈夫死了,我却被迫嫁给仇人。我的家人死了,我却只能以仇人为主。
我的汗王不喜欢我,我没有人能依靠,我这辈子啊,只有你一个啊!
我不怪你,真的!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不知道,每次看到你受到伤害,哪怕只有一点点,我都有多么害怕。
成吉思汗的子孙,每个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啊!
你根本不知道,你拖雷叔叔怎么死的,你父亲怎么死的,你兄弟是怎么死的。还有……哈哈,那个木哥贱女人,是怎么死的……
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地过完这辈子,所有的恶事,都让我来。
我愿意接受长生天的任何惩罚,哪怕坠入地狱,我也不后悔。
我只是,希望你啊,能安安稳稳地登上汗位,掌握这个帝国。”
殿门之外,贵由的眼泪默默地从眼角中流淌而下,顺着脖颈,汇入胸口,一片冰凉。
这一刻,从他的心底深处,突然涌出一股极其强烈的后悔与内疚。他觉得自己愧对母亲,愧对这个用一辈子保护着自己给了自己所有疼爱的母亲。
而如今,她却已经快要离去。
窝阔台汗死时,贵由并没感受到任何的悲伤。此时,却有一股越来越浓重的疼痛在他心里绞动不休,让他无法呼吸,甚至无法思考。
耳边,似乎有一丝漂缈不定的声音,在轻轻地催着贵由:“快进去吧,向你的忏悔,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权宋天下
第六百一十八章 愤懑
“祖母,你刚醒来,先休息休息再说吧!”宫殿之内,忽察忍不住打断了乃马真。
“哦,你是忽察啊!我的乖孙子!你可比你父亲好多了!
他真的不来吗?
是啊,他的确会很忙的。这么大的帝国,他哪里管得过来啊!
他手下,没有一个是他可以信任的人。那些汉人,只想要一个能够推崇儒学的汗王;那些畏兀儿人,只想要一个能帮他们赚钱的汗王;那些蒙古王公,要的是不打仗却有无穷无尽的赏赐。
他甚至啊,连你的母亲海迷失,都不能彻底安抚啊!
我要不在了,你说,他以后该怎么办?”
门外的贵由,脸上泪痕未干,眼中怒气却慢慢升起。他努力地压制着胸中的愤懑,几次想推开门进去,却又总是停下来。
他抬起胳膊,蹭了蹭脸,终于一咬牙,扭头而去。
而寝殿的祖孙俩,却根本不知道一直期盼中的贵由,已经来过,却又已经离开。
“忽察啊,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乃马真又喘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祖母,你先歇歇吧,我陪着你,有什么事歇完了再说,好不好?”
乃马真摇了摇头,说:“我知道,其实你也知道,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忽察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已经枯瘦如柴的祖母,他知道祖母与父亲一向不和,他无法判断谁对谁错,只知道一点,祖母无论对自己还是对父亲,付出的都是绝对的真心与爱意。
乃马真的手紧紧抓住忽察,似乎害怕他就此离去。
“劝劝你父亲,不要向拔都出兵,他打不过拔都的!”
忽察面露犹豫之色。
“他,是不是已经把部队派出去了?”乃马真抓着忽察的手猛一用劲,忽察忍着生疼却不敢把她枯瘦的手臂扒开。
“都怪我,从小就没把你父亲看得太紧了,他这辈子过得太顺了。唯一的挫折就是当年随拔都西征时,与拔都闹了矛盾,结果还被你祖父训斥一顿。
这事,已经成为他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了!
斡罗斯离此万里之远,他真要派兵过去,哪里能有半分胜算啊!而且,和林怎么办?这些事情他怎么都没想过呢?”
“祖母……”
乃马真终于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躺下,只有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已经耗尽了全身的气力。
“祖母……”忽察等了半晌,见乃马真依然没有回应,便试图从她的手中抽回自己的胳膊。
“忽察!”乃马真突然又喃喃说道。
忽察只好停住手。
“答应我,如果你父亲出事,你不要再去争夺汗位!”
“为什么?”忽察看着依然紧闭双目的乃马真,怀疑她似乎正在说梦话。
“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谁,你说我不是谁的对手?”忽察胸中突然涌起一股怒气。
“无论是谁,你都不是对手。
这不怪你,忽察!你们父子俩啊,都是这样。
你看看,东道诸王现在表面顺服,实际已经没人支持你父亲了。西道诸王之中,拔都就不用说了,蒙哥这两年势力已成。也速虽然被你父亲扶持为察合台汗国的汗王,但他的兄弟已经公然开始反对你父亲。
而你自己呢,也一样无法让你的那几个兄弟死心塌地支持你啊!”
忽察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理解父亲了,他强忍着心中的不忿,说道:“我不争汗位,别人也不会容许我活下去啊!”
“你可以去南京府,在那里起码可以保你一辈子平安。这一点,你比你父亲好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点,东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