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卧底的最高境界
刑部大牢内,朱由检首先提审的是礼部尚书来宗道,一位上年纪的老先生,胡子长得不错,能与之媲美的只有徐光启和卢象升。
朱由检开门见山,“来宗道,群臣为你喊冤,连内阁首辅都亲自出动,还请说说吧!到底冤也不冤。”
来宗道在狱中奋笔疾书,写了数道奏疏为自己辩护,如今盼到皇帝亲临,不用上交,可以直接说了。
“禀陛下,微臣不冤。”
这是什么节奏,大家露出错愕的表情,来宗道这是要伏法吗?
来宗道的策略是以退为进,言道:“福王府送礼,家中管家误收,老臣虽不知此事,却脱不了干系,理应受罚。”
一句话把自己撇清,责任全是临时工的。
朱由检问:“你可曾为藩王叛乱提供便利?”
来宗道坚持老套路,“老臣管礼部,手中并无兵卒,家中也无侍卫,哪怕有心,也是无力。”
说到礼部,朱由检想问几句,“敢问礼部是做什么的,你可称职?”
谈到业务,来宗道头头是道,“礼部也,礼仪,祭祀,饮宴,科考,与外交也。”
这些业务整合一下,基本分四大块。其一是祭祀,曾是古代君王最重要的事,在大明朝仍然非常关键。
其二是各种活动,礼部全流程管理。其三是教育和考试,为国家培养并选拔人才。其四是外交,与周边国家的各种来往。
在大明朝,礼部尚书通常同时是内阁大学士,甚至内阁首辅。
崇祯朝的第一届内阁名单中,原本应该有来宗道的名字,可皇帝偏偏选择无视。
“朕想问问,你觉得礼部的差事,称职否?”
这是灵魂拷问了,来宗道足够聪明的话,应该识相的让开位置。
来宗道有点倔,作为和黄立极同届的进士,论从政经验他不输朝中任何人,礼部的事情处理的滴水不露,难道还会不称职?
他刚想出言,见黄立极用眼神示意,忽然回想起自己的“不堪”。
在天启朝,他是《三朝要典》的副编纂,与魏忠贤有密切的关系。
更过分的,他曾经为魏忠贤死去的父亲请求待遇,标准的谄媚。
待崇祯朝开始,手下的员外郎倪元璐提出毁弃《三朝要典》,参与为死去的杨涟、左光斗等人平反,连皇帝都主动提出的事,来宗道却嫌倪元璐多嘴,没有让礼部参与其中。
想起这些,他应该明白皇帝为何针对他。在福王送礼的名单里,除了各部新提拔的官员,大家多少都有涉及,来宗道不是收礼最多的,为何却是关入刑部大牢官衔最高的?
来宗道全明白了,在皇帝心中,他虽算不上魏忠贤同党,却也脱不了干系。
朱由检真正讨厌的,是他的圆滑,在关键的岗位上和稀泥。
来宗道看似没做坏事,但是不作为,就是一种罪恶。
他想清楚了,于是言道:“老臣年老体衰,时常精力不济,又没能管好家人,请陛下责罚。”
朱由检见目的达到,言道:“来爱卿坦诚,念在你多年为国操劳的份上,朕赦你无罪,回乡养老去吧!”
来宗道当场释放,群臣松了口气,却听到皇帝言道:“命右通政杨嗣昌为礼部尚书,仍领通政司事务。”
群臣刚刚松弛的神经又绷起来,杨嗣昌刚一起复便成了通政司的右通政,虽然品级不高,却管着朝廷奏疏的收集、抄写及全程管理。
据小道消息传言,他擅长揣摩皇帝的心思,有意过滤掉一些奏疏。
这种行为是什么?小人!
皇帝登基以后,重用了不少人,像袁可立、孙承宗、徐光启这样的,大家没意见,想提也提不出来。
还有刘文炳、黄宗羲、陈子龙这些年轻人,除了刘文炳个性张扬,其余的都是从底层干起,并不会引起大家不满。
唯独这个杨嗣昌,溜须拍马的事情没少干,一旦让他入主礼部,恐怕对朝政不利。
几位大臣互相看看,推举内阁次辅李国普出来说道:“禀陛下,杨嗣昌资历尚浅,右通政是四品官,而礼部尚书是正二品,如此越级提拔恐不妥。”
朱由检问吏部尚书,“王爱卿如何看?”
吏部尚书王永光回答:“李阁老说的在理,四品提拔到正二品,的确不符大明官制。”
朱由检回答:“那便先让杨嗣昌做三品的礼部侍郎,代领礼部差事吧!”
群臣无语,什么二品、三品,只是他们的说辞,目的是阻止杨嗣昌进礼部。
皇帝使了个诈,用的是心理学上的“比较效应”,比如先罚你一千万,你找人求情,那就罚你三百万吧!给面子吧?目的……是不是也达到了?
对付来宗道也是如此,造成群臣为他求情的效果,最后罢官了事。
可能在皇帝心中,目标就是赶他走,从未想过杀他,只是把位置腾出来。
然后,皇帝任用杨嗣昌,至于他的官职是几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掌管礼部。
首辅黄立极看出皇帝的小心思,暗示几位同僚放弃吧!
瞅瞅现在的朝堂,内阁五人还好,黄立极、李国普是延续过来的,苏茂相以前是户部尚书,钱龙锡和文震孟两名新生力量是东林党人。
皇帝组了个互相制衡的团队,黄立极虽为首辅,却不能管住另外四人。
李国普是个直性子,类似老愤青的感觉,谁都敢怼,对事不对人。
苏茂相油滑,谁都不得罪,谁也不能轻易让他出头。钱龙锡有点猛,背后有东林党人支持,却与黄立极不是一条心。
那文震孟虽然同是东林党,却是皇帝在四书五经方面的老师,一些事情与钱龙锡对着干,更像是皇帝的心腹。
此情此景下,黄立极没别的想法,只能为大明朝政忙碌。
他很清楚的看到,崇祯朝的内阁成员不再兼领六部尚书,大家除了阁老的身份,顶多是一些类似少保、太子太保的加官,只能替皇帝批阅奏疏,参与议事决策,却无执行之权。
朱由检见大家消停,他的目的达到,有杨嗣昌坐镇礼部,他的下一个大计划将付诸实施,现在还没到说出的时候,等杨嗣昌坐稳了位置再说。
下一个犯人吧,魏国公徐弘基。
徐弘基来了,没有带锁链,甚至衣着都不破旧,面部笑容清晰,和他平日里在街头遛鸟状态差不多。
朱由检吩咐,请魏国公坐。
群臣还站着呢,怎么让一个嫌犯坐下?还有啊,刑部大牢对犯人都是这个待遇吗?
刑部尚书朱纯臣找了个蹩脚的借口,“微臣眼神不济,看不清。”
朱由检笑了,朱纯臣是成国公,与徐弘基交好。在朱由检登基称帝的前一个瞬间,他们俩加上英国公张惟贤,那可是勋臣中的三驾马车,为朱由检入主紫禁城出力不小。
事成之后,张惟贤做了宗人令,管宗室和勋臣事务。朱纯臣出圈了,以他高度近视的身体状态,竟然进了需要明察秋毫的刑部。
此举意义重大,谁说勋臣只能做武职,皇帝偏让朱纯臣做刑部尚书。
这是一种试探,当时的大臣们自身难保,没人就此事做文章,朱纯臣便坐稳了刑部尚书的位置。
唯独徐弘基,眼看两位同伴升官,被重用。他非但没有,反而在孙承宗任职五军都督府之后,失去了原有的权力。
很多人说,在皇帝就任之前,他私下提出立福王为帝,此举被皇帝厌恶。
于是,有了后来福王府派人来联系,有了徐弘基召集勋臣一同造反,他俨然成了福王府驻京办事处的主任,代理京城内一切与谋反相关的事宜。
如果叛军首领全部被抓获论罪,徐弘基的罪恶仅次于福王世子,应该能和李永贞争一下第二。
朱由检看着疑惑不解的大臣,说道:“诸位可知京城叛乱为何被快速扑灭吗?为何冉兴让等掌兵权的人会在叛乱初期被一并擒获?”
朱由检指了指徐弘基,“魏国公有大功啊!哪怕诸位今日不找朕,朕也会带你们一起来大牢迎接魏国公出去。”
怎么回事?他还有功了?
从一开始,朱由检让孙承宗主管五军都督府,故意排挤徐弘基。
徐弘基名正言顺有了发牢骚的理由,加上他在勋臣中难以比拟的领袖地位,顿时成了福王府重点拉拢的目标。
待叛乱一起,徐弘基是京城各种叛乱活动的总指挥,于是出现各种飞蛾扑火的自杀行为,冉兴让等人出师未捷身先死,整个行动一团糟。
徐弘基快速的毁灭队伍,然后自己主动进了刑部大牢。
刑部尚书朱纯臣是他的忘年交,自然不会亏待。徐弘基认为,外面的敌我双方都可能想杀他,关在大牢才是最安全的。
最终,他等来皇帝率群臣迎接。
“朕有功必赏,魏国公舍身犯险,为大明鞠躬尽瘁,授太保衔,为大明百姓掌运河漕运。”
群臣称贺,徐弘基得到正一品的太保头衔,这已经是三公级别,没有更高的官位可赏。
同时,皇帝看他年富力强,不能整日遛鸟喝茶,必须找点活干。
于是,将大明经济的命脉大运河交给他,以太保头衔都督运河漕运。
处理完来宗道和徐弘基,朱由检此行任务完成,可以走了。
黄立极提醒,还有丰城侯李承祚呢!
朱由检随口道:“他不比来爱卿和魏国公,实属罪有应得,让刑部按大明律审理吧!”
没人再敢提意见,大家都还记得,魏忠贤当政时期,李承祚表现的很夸张,甚至提出给魏忠贤加九锡。
加九锡是什么意思?表面看来是一种荣誉,其实是篡位称帝的前兆。
李承祚有这种前科,皇帝不将其千刀万剐已经算仁慈,还有什么可争的?
朱由检之前不说,不代表报应不会来。
在魏国公的热情“号召”下,你露出了马脚,还能怪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