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九月朔日
清晨醒来的时候,朱由检听到外面有哭声,他弄醒身边的张嫣,指了指哭声传来的方向,怎么回事?
天色还黑着,有人在哭,又是如此伤心,太吓人了吧?
张嫣裹了裹被子,把身体藏在里面,这才说道:“又是李康妃来找臣妾,已经三天了,天天哭个不停,每次至少要半个时辰。”
朱由检愕然,有人敢跑懿安皇后的坤宁宫哭个不停,为何啊?
张嫣听说,朱由检上次在太液池中落水,醒来后很多东西记不起。看来,关于李康妃的事情,他是一无所知了。
“魏忠贤让人写的《三朝要点》,陛下可曾读过?”
“读过,为了知己知彼,魏忠贤那边的东西,朕大概都有了解。”
“这本书里提起万历朝到现在的三大案,其中之一是移宫案,这位李康妃正是此案的关键。”
哦,要是这么说,朱由检就知道了。李选侍嘛,老爹泰昌帝宠幸的女人,不过只是个选侍,想封他皇后,被大臣们拖延。封她为皇贵妃,她又不同意。
没想到,泰昌帝二十九天驾崩,她的位份没来得及定,仍旧只是个选侍。
李选侍看住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天启皇帝,死活赖在干清宫不走,以此来索要封号。
是杨涟等人强行抢走天启帝,对她诸般威胁。李选侍被迫无奈,只能乖乖搬走。
张嫣轻轻抚着朱由检的胸膛,很是乖巧的样子,“陛下,说起来这位李康妃还是你的养母,你对她没有印象吗?”
朱由检摇头,不太记得。
张嫣进宫时,李康妃还是李选侍,听说天启帝和朱由检这哥俩都归他养育。
只不过,宫中有人传言,天启帝的母亲是被李选侍害死的。
于是,待天启皇帝登基,非但没有给她封号,一度还想查办治罪。
李选侍以前和郑贵妃交好,到此时转而和魏忠贤、客印月来往,靠着他们继续留在宫中,并在天启皇帝登基四年后得到谅解,被授予康妃的称号。
朱由检握住张嫣的小手,把它往下放,再往下。
“宝珠,她为何来你的坤宁宫哭?”
张嫣很奇怪,你怎么知道臣妾的闺名?
床都上了,闺名不知道,太不像话。
朱由检前世喜欢听野史趣闻,像张嫣这等史上五大艳后,他会不自觉瞪大眼睛,记住你的闺名并不奇怪。
“陛下不是放宫娥出宫吗?臣妾与刘太妃定下标准,凡是万历帝、泰昌帝、天启帝留下的嫔妃,嫔以下封号且年龄四十以内者都在出宫的行列。”
“她不是康妃吗?”
“还有贵妃以下,但是有儿女在外有府宅者,也在出宫之列。李康妃的女儿乐安公主下嫁驸马巩永固,驸马府就在京城,因此李康妃符合出宫的标准。”
“她是不愿意出宫?”
张嫣的手在动,身子靠朱由检更近了,应道:“李康妃想去干清宫找陛下,却不能进入。因此,连日来只能找臣妾和刘太妃,一心想要留在宫内。”
朱由检没有表态,他想起锦衣卫对魏忠贤、客印月一案的调查结果,这位李康妃其实在阿谀奉承的队列中,而且在宫内人的排位还比较靠前。
不过呢,李康妃并没有职务,手中无权做不了太大的坏事。
至于以前的所谓“移宫案”,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天启皇帝都没有处罚,自己更不能说什么。
既然她在出宫的行列,就放她走吧,和她的女儿、女婿共享天伦之乐,倒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陛下想什么呢?”
朱由检乐道:“想你呢!馋你呢!”
被子盖在两人的头顶,门外的太监王承恩一夜未眠,替他们看住房门。
……
官道旁边的客栈内,两人相对而坐,总算看到十几匹快马奔来,马背上有两人闪身进店。
其中一人肥胖,直接坐在对面,屁股底下,你都看不见凳子,全给挡住了。
另一人白面无须,尖声吩咐店掌柜:“关闭店门,任何人不得进入!”
胖的那位是福王世子朱由崧,老福王已经被害死,册立新福王的申请递交上去,却迟迟没有动静。
长得帅却没胡子的是李永贞,曾经的信王府右长史,做过司礼监秉笔太监,现在跟着福王府混。
迎接他们的有两人,其中一个看起来比朱由崧还胖,而且皮肤白,活像个刚出锅的大白馒头,他刚刚升任翰林院侍讲,给皇帝和群臣讲过课,名叫孙之獬。另一个身材魁梧,正值壮年,捧着茶水爱不释手。
“魏国公安好!”
此人正是魏国公徐弘基。
孙之獬介绍道:“魏国公四处联络,已经有几十位勋臣答应帮助福王府。”
朱由崧不由心中乐,脸上尽是兴奋之色。旁边的李永贞劝道:“殿下莫要高兴的太早,听魏国公仔细说说。”
朱由崧一脸愧意,李永贞在路上嘱咐他,为君者喜笑不形于色,不能让人轻易猜透内心的想法。
他不是小孩子了,年纪比皇帝还大两三岁,此前在运河中玩了东林党一把,自认为很有能力和见识。
李永贞示意大家安静,压低了声音问:“客栈里有几人?”
孙之獬回答:“此时不是饭点,加上店门关了,并没有客人到访,只有店掌柜和一个厨娘,两人应该是夫妇。”
李永贞吩咐:“走的时候杀掉他们,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徐弘基疑问道:“既然要保密,为何要约在官道旁的客栈会面?”
“此处远离京城,不会轻易被锦衣卫和东厂盯上。而且,我等有必要顺道看下小皇帝改造后的皇庄。”
徐弘基听后直摇头,如此重大的举动,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突然间,他想起来了,负责皇庄建设的太监徐应元是魏忠贤的人,在魏忠贤一伙倒台之后,他并没有立即被牵连,仍旧在皇庄忙碌。
看来福王府应该是联络到徐应元,拉拢他一起造反。
徐弘基说道:“我等若悄无声息的走掉,或许不会出什么岔子。若是杀了店掌柜夫妇,恐怕会被当地官府盯上,甚至锦衣卫也会插手,反而暴露了行踪。”
李永贞想了想,“罢了,反正行动就在眼前,哪怕小皇帝那边知道,到时候也来不及。魏国公,你先介绍下京城里的情况吧!”
徐弘基轻轻抿了口茶水,说道:“小皇帝将五军都督府交给孙承宗,不止本公的官位丢了,都督府内几百个勋臣受到影响,世袭的官位还在,却丢了差事,没什么油水可捞。
不止是都督府,六部、五寺、都察院,小皇帝的人上台,丢官者众多,无不是义愤填膺。”
李永贞出言打断,问道:“勋臣们尚且有些家将仆从,那些丢官的人却手无缚鸡之力,又有何用?”
徐弘基不同意他的观点,“那些人曾经位高权重,还是有些能量的。再加上勋臣们集合起来,少说能凑出万余人马。
更何况,还有世子的姑父冉兴让冉大人,他的南城兵马司有军卒五千。待世子统帅各路藩王的队伍杀到城下,咱们里应外合,足以将小皇帝赶下台。”
李永贞看了眼小福王朱由崧,问道:“世子,你以为如何?”
朱由崧整日琢磨造反的事,已经有些急不可耐。
“自然是越早越好!”
李永贞替他补充道:“听闻小皇帝近几日要去天津的大沽口,我等可以趁他不在京城的时候行动。各地藩王约好时间,到时候一起举事,封锁小皇帝返京的路,再夺取京城登基称帝。”
徐弘基应道:“那就选九月朔日,小皇帝应该刚刚抵达天津。而且,本公让人查过黄历,这一天行动大吉大利。”
几人推演一番,觉得九月初一是个恰当的日子。按计划,皇帝这一天应该已经到了天津,次日会与东江总兵毛文龙、海盗头子郑芝龙会面,原计划还要在海上阅兵,然后去徐光启在天津的庄园视察,盘桓两三日启程返回。
选择这个点行动,全国各地的藩王同时起兵,再隔断皇帝返京的路,加上京城有人里应外合,福王府胜算不小。
徐弘基问:“世子殿下,还请透个底,让本公心中有数。”
朱由崧不无得意的介绍道:“从北面的代王到南面的桂王,从东面的鲁王到西面的蜀王,大明朝有头有脸的亲王都会参加,包括陕西的亲王、襄阳的襄王、开封的周王都在其列。”
徐弘基感慨,如此甚好!
到了九月朔日,大明朝的十三省两直隶将会烽烟遍地,几乎所有的宗室会一起举起造反的大旗。
四个人继续讨论,将造反的细节逐个落实,待他们完成全部任务,同时也酒足饭饱,这才分别起身准备离去。
李永贞到了门口,还是觉得不放心。
不行!客栈里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魏国公担心引起官府或厂卫的注意,那又如何呢?
待他们查清楚,已经过了九月朔日,造反已成事实,还会怕锦衣卫吗?
他招手喊过两名福王府的侍卫,附耳小声道:“去,杀了店里的夫妻俩,还有那个跑堂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