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釜底抽薪
短短二十余天,翠微湖的北岛有了房舍,谈不上奢华,却足够朱由检居住所需。
他喜欢大院子,从院门到房门足有百步之距?屋子盖好了十余间,正中是一间会客厅,有着高高的房梁,大大的窗户,暂时没什么陈设,但朱由检仍然非常喜欢,喜欢它的宽敞明亮。
客厅门口是个等待区,再向里是他特制的长条大桌,据说用来会议。
里面是休息区,摆放着被他称为沙发的东西,坐上去软绵绵的。
朱由检手握一杯茗茶,神情略微失落。
旁边是北岛上唯一的女性,他明媒正娶的夫人田秀英。
田秀英问:“殿下何故忧愁?还在为魏忠贤的事担忧?”
可不是嘛!
京城里的消息源源不断传来,却始终不见魏忠贤表态。
杀涂文辅在朱由检的计划之中,否则无法插手京营事务。接下来,魏忠贤应该有所反应,双方要做一定的沟通,然后才能继续其它的事情。
但魏忠贤偏偏不表态,让朱由检在等待中忧虑。
朱由检不能不关注,魏忠贤是他此刻最大的敌人,左右他的皇位继承。
门外有人求见,进来一位肌肉狰狞的猛男,他是京营里的参将孙应元,素来以勇猛著称。
朱由检笑着打招呼,让他近前答话。
孙应元和平日不同,竟然有了几分扭捏。
真是铁汉柔情,孙应元也会作小儿女状?
这……孙应元并非害羞,他是有话难以启齿。
这些日子以来,信王与京营里几位将领相交甚好,其中职位最高的是孙应元。
对孙应元来说,朱由检对他有知遇之恩,一旦他登基称帝,自己有望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员。
但今天,孙应元却不得不来,向朱由检辞行!
朱由检静静听着,在孙应元支支吾吾的言语里,听明白他的意思。
“你要走?调任勇卫营?”
孙应元平日里嗓门很大,说话干脆利索,今天却像个结巴一样,见朱由检发问,他只是努力点了点头。
朱由检顷刻间懂了,魏忠贤不是不反击,而是在蓄力。
在此之前,朱由检猜想他可能的种种行为。可能是重新向京营派一名监军太监,可能是借助霍维华、阎鸣泰向自己发难,也可能是大张旗鼓的兴师问罪。
都没有,魏忠贤采取最阴险的一招,釜底抽薪!
你不是有了点根基,和军中几位中下层将领交好吗?
我把他们调走,让你重新变成孤家寡人,看你还能有何作为?
想到这里,朱由检说道:“孙将军调任勇卫营,这是件好事,本王恭贺将军升迁。”
“可是……”
朱由检摆了摆手,“没什么可是,本王不问你原因。勇卫营在京城,负责皇宫守卫,他日你我还能见面,去吧!”
孙应元眼泪都快出来了,噗通一声跪下,郑重其事的行礼,然后转身而去。
朱由检望着他离开的高大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田秀英问道:“殿下,为何不问清楚?”
“若是再问,孙应元该哭出声来!他既然肯来辞行,说明心中还挂念本王。他又不得不走,肯定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住,非走不可!”
时候不大,黄得功与周遇吉到了,他们官位比孙应元低,只是游击将军。
朱由检知道他们的来意,主动问道:“两位都是来辞行的?”
两人相视一眼,继而哈哈大笑。
黄得功说道:“孙应元那厮果真向殿下辞行?”
“是的,难道两位不是?”
黄得功应道:“军中有人告我俩贪墨军饷,对外租赁军马,而且军卒私用。去他奶奶的,老子只是个小小的游击将军,有罪也轮不到我们头上。”
“贪墨军饷本王知道,租赁军马和军卒私用是怎么回事?”
“军中缺饷,将领可以吃空饷,万人的编制实际只有五千,剩下的中饱私囊。军卒没有生钱的门路,有人典当自己的兵器、盔甲,还有人将自己的战马租给别人,借此获取报酬。
至于军卒私用更为普遍,不止是勋臣将领,还有很多朝臣、富商,家中有建造之类的活计,或者到了麦收时节,通常让军卒去干。”
朱由检气得一拍桌子,“荒唐!这不是打杂吗?哪还有点军队的样子?”
黄得功无奈道:“殿下,此事的确荒唐。不过,军中恰是如此,从上到下一丘之貉,末将与周将军多少牵扯其中。”
朱由检没想到事情如此严重,在他原本的想象里,京营不同于戍守各方的边军,它是大明征讨的主力。
这些年存在兵饷不足、训练不力等问题,难以想象腐败如此普遍,军卒们不是盖房子就是帮人搬家,兵器、盔甲都卖了,战马租给别人赚小费,就连他认为正直的黄得功和周遇吉也是如此,京营简直是从上到下烂到根里了。
朱由检望着两位武人,问道:“有人以此要挟,让你们调任它处?”
黄得功道:“殿下英明,否则的话,便会因此参奏我等。”
“于是,阎鸣泰、霍维华等人便可治你们得的罪?”
“殿下所言极是,那些人该是这么想的。”
周遇吉始终没说话,他怕朱由检误会,补充道:“殿下放心,末将与黄将军不会离开!”
黄得功接茬说道:“没错!我等二人好比污泥里的白莲,不敢说一尘不染,其实并无明显过错。他们即便非要寻晦气,也没那么容易!”
“很好!”
朱由检站起身,拍了拍他们雄壮的肩头,说道:“我等兄弟齐心,还怕有过不去的难关?阎鸣泰与霍维华那边,本王自有应对之策,你等二人无须担心”。
两人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信王称他们兄弟,这是何等的荣耀。
他们都是军中的实干派,算是一滩污水里的清流。再说了,作为底层军官,跟着朱由检有可能鲤鱼跃龙门,就此实现人生的大转折。
即便今天栽了,甚至去牢房里待一段,待他日朱由检登基,他们的功劳更大。
“孙应元也是因此离去?”
黄得功摇头,“听说有人拿他的妻儿性命威胁,孙参将有难言之隐。”
朱由检很庆幸,刚才不问他原因是对的。
“难道两位不怕有人故技重施?你们要不要把家眷送到岛上来?”
还是黄得功答话,“回殿下,我等二人尚未婚配,并无什么家眷。”
朱由检汗颜,算你们狠,看相貌二十多了,居然还是光棍一条,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天不怕地不怕啊!
朱由检做了一番吩咐,他会向阎鸣泰、霍维华提要求,让这两人统领所部负责自己的安全,看谁还敢打坏主意。
至于整顿京营,除了那日杀人立威,打了一帮人的屁股,算是强调劳动纪律,其余暂时无法推进。
京营好比浑身上下遍布伤病的患者,你即便是天下闻名的医生,还是要等待一个契机,现在的京营让朱由检根本无从下手。
待两人离开,朱由检看了眼身边的田秀英,感叹道:“举步维艰呢!做事何其难矣!”
田秀英聪慧,一切都看得明了,“所以殿下才需要有能人相助,所以此次顺义之行除了整顿京营、建造行宫,殿下偏要加上一条招揽人才。”
朱由检苦笑,“夫人不知,本王的三十六道求贤令,已经回来三十五,另外一道是王德化拿着的,不知结果如何?”
田秀英听后跟着叹气,“待殿下登基,还不是一呼百应。那些人畏惧魏忠贤加害,因此不敢妄动。妾身觉得,这些人既然现在不肯,待殿下登基,也不要用他们。”
朱由检用手指刮了下她的鼻子,笑着斥责道:“胡说!治国哪能儿戏?任人唯贤,怎么还带生气的?”
田秀英不笑了,很正式的说:“妾身可以给殿下推荐一人,绝对比那些人有骨气。”
“哦?夫人请直言!”
“锦衣卫骆养性!”
此话一出,让朱由检很是意外,问道:“你如何知晓骆养性出现过,谁人告诉你的?”
在朱由检看来,那日在客栈遇到骆养性,在场的有徐应元、黄宗羲几人,发生的事情很敏感,涉及自己发出的“求贤令”,涉及东厂番子杀人,也涉及骆养性杀死东厂番子。
事后,骆养性没有杀人灭口,只是反复告诫客栈掌柜一家,不要走漏一丝消息,否则定是灭门惨案。
朱由检这边也是,他要求徐应元等人守口如瓶,对谁都不可提起。
那么,当日不在场的田秀英是怎么知道的?
田秀英露出无辜的表情,“骆大人来过?妾身不曾见过他。”
朱由检更加好奇,“听夫人的意思,你认识骆养性?”
虽然只接触一次,朱由检已经看到此人身上的正直、果决,做事有自己的准则,完全不同于其他锦衣卫或者东厂的人。
话说到这里,田秀英没准备隐瞒,坦白道:“骆养性是妾身的姨家表兄。”
原来是亲戚关系,一个姥姥的,怪不得!
“怪不得他要帮本王,还要提醒本王!”
他暗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事情可以从长计议。
田秀英听朱由检大概一说,频频点头,“表兄定会为殿下鞠躬尽瘁,勿需怀疑他的忠心!”
朱由检清楚这是件天大的好事,锦衣卫被魏忠贤一党把持,如今出了个骆养性支持自己,也算是埋下一颗种子,说不定哪天会生根发芽。
田秀英不能再隐藏,她选择实话实说,“殿下年初大婚之时,信王妃的位置本是妾身的,是刘太妃出面,才换成周婉言。”
“难怪王妃以你为敌,那般恨你!”
“妾身无需隐瞒什么,妾身背后是表兄一家,他们是大明两百年来的勋臣家族。周婉言看似良家女,其实也绝非普通女子,只看刘太妃出面帮她,便可猜个八九不离十。”
朱由检来兴趣了,他的三位夫人各有来头,田秀英承认是骆家在背后支持,代表着勋臣故旧的利益。那么,周婉言呢?
“殿下可知刘太妃祖籍何处?”
“松江府啊!王妃不是松江,她是……”
“苏州!殿下请想,一个松江,一个苏州。”
朱由检想起那日魏忠贤所说,大明有五种人,最末一等是松江和苏州的百姓,原因是在太祖争雄天下时支持他的敌人张士诚。
“两人都是江南女子,和妾身一样,背后有人支持。”
朱由检点头,说的很好!
皇帝是去年落水,自此身体一直不好,长时间卧病在床。作为名正言顺的接班人,朱由检年初大婚,各方势力肯定会千方百计的争夺王妃位置。
田秀英得到勋臣们支持,却最终棋差一招,只得了夫人的称号。
“周婉言身后的支持者是江南士大夫,是那个东林党。否则的话,殿下以为,谁人能斗过勋臣,谁人又能请动刘太妃出手?”
这背后,竟然是南北之争,北方的勋臣故旧,对阵南方的士大夫。
朱由检恍然大悟,你是说周婉言是东林党的代言人?那么刘太妃呢?皇后张嫣呢?
“刘太妃年过七旬,绝非东林党,却念及家乡故里,难免与江南人走得过近。皇后娘娘倒是未必,她在宫中独木难支,只能选择与刘太妃共进退。”
朱由检用力拍了下大腿,一点都不疼。
田秀英疼,拍的是她的。
朱由检像得了宝一样亲了她几口,以后宫里宫外的八卦,多给本王说说,爱听!
田秀英很委屈,什么八卦?这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