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魏家
闻姝在院子?里等了好一会, 坐立难安,等得她要没耐心了,千留醉才推门走了出来。
“千公子?, 如何?了?”闻姝慌忙上前?, 期待地看着千留醉。
千留醉看看她,又看看其身后的沈翊, 摇了摇头,“王妃, 在下医术浅陋,治不了兰嬷嬷。”
“怎么会?”闻姝脚步踉跄了下。
沈翊扶住她,“别急,他医术不行, 咱们再?请别的大夫。”
千留醉瞧见闻姝苍白的脸色,倒没反驳沈翊的话,“天下之?大, 无奇不有, 或许有人能治兰嬷嬷。”
要是?能寻到灵兰族人, 说?不定还有救。
但他答应了兰嬷嬷保守这个秘密, 所以只能三缄其口?。
千留醉目光凝在闻姝面上, 谁能想到,让天下诸人遍寻的灵兰族圣女, 竟会改头换面成为大周永平侯后宅一个平平无奇的庶女。
若是?被旁人晓得闻姝的身世,怕是?乱世将起。
永平侯倒是?个英雄豪杰,敢赌一局这么大的, 一个不小心,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闻姝深吸了一口?气,红了眼圈, 但不好意思当着千留醉的面落泪,只好匆匆低头,“我去?瞧瞧嬷嬷。”
闻姝进?了屋,千留醉走近沈翊。
沈翊面容严肃,看着千留醉,显然?知道他有话想说?。
“你知道她的身世不一般吗?”千留醉的声音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沈翊拧眉,“兰嬷嬷和你说?什么了?”
这世间知道闻姝身世的除了永平侯,就只剩下兰嬷嬷了,但沈翊一直没想过去?问兰嬷嬷。
千留醉摇头,“我不能说?,但她的身份太特?殊,来日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当初灵兰古国是?怎么灭国的?灵兰族圣女又是?怎么死的?往后闻姝很可能重?蹈覆辙。
而沈翊现在连杀母之?仇都还没报,想要护住闻姝不容易啊。
沈翊嗓音森冷:“想要她,得问我答不答应。”
永平侯并未告诉他闻姝的身世,今日千留醉说?不说?,他也不在意,他已经认定了闻姝是?他的妻,不管闻姝背后藏着多大的秘密,谁想动闻姝,都得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千留醉轻叹了一声,拍了拍沈翊的肩,“若是?你??.??们能度过这一关,这天下必能柳暗花明。”
他说?完这句话就背着手走了,陡然?知道这么大的消息,他也得回?去?消化消化。
沈翊单手攥拳,抬眸望向屋内,千留醉自幼闯荡江湖,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见过,连他都对姝儿的身世那般惊讶,姝儿到底有什么来头?
一个女子?真?能颠覆天下吗?
屋内,闻姝看着兰嬷嬷,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嬷嬷,我还是?给您请太医吧,说?不定太医会有法子?的。”
兰嬷嬷拉着闻姝的手拍了拍,“姑娘,别折腾了,我自个就会些医术,我行将就木,枯木难春,这是?天命,谁都无法阻拦。”
“我不要,”闻姝泪眼朦胧地说?:“嬷嬷,我还小呢,您怎么舍得我?”
难道她获得了新的依靠,旧的依靠就要离她而去?吗?
好不容易才让兰嬷嬷过上好日子?,还没来得及让她享福,怎么能……
“姑娘别哭,我还死不了,最少也还能陪你两年,”兰嬷嬷慈爱地抚摸着闻姝的脑袋,“看着你出阁,和王爷琴瑟和谐,嬷嬷没什么不放心的。”
兰嬷嬷平生只有两愿:一是?回?到族中,二是?养育闻姝平安长大。
一愿是?永远无法达成了,二愿现如今看着闻姝和沈翊感情甚笃,便算是?达成了。
泪湿锦帕,闻姝扁着嘴角说?:“您还没瞧见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是?要喊嬷嬷祖母的。”
兰嬷嬷笑了,“好,我再?撑两年,等着姑娘的子?嗣。”
兰嬷嬷面对死亡格外坦然?,闻姝却没她这般看得开,连着好几日心里都揣着事,夜里头改为她难安枕了。
沈翊磨破了嘴皮子?,安慰,哄着,劝着,收效甚微,最后还是?兰嬷嬷和闻姝又谈了一次,才叫闻姝稍稍平静下来。
生老病死,是?人世间最大的无奈,总怕未来某一天失去?,不如怜取当下。
闻姝便极尽所能,尽量满足兰嬷嬷所求,山珍海味捧到兰嬷嬷跟前?,带着兰嬷嬷外出见见新奇事。
其实兰嬷嬷活了大半辈子?,已不在意这些,只不过是?想让闻姝宽心罢了。
转眼就到了中元节。
中元节是?祭祀祖先的大日子?,闻姝依言做了荷花酥供奉到沈翊母亲牌位前,又回?永平侯府给娘亲上了香。
说?起来,她和沈翊也当真?是?可怜,两个人都凑不出一对父母,仲秋过年这样团圆的日子?,过得还不如清明中元忙碌。
中元节次日,徐音尘终于回?到定都,连家都没回?,就来了燕王府,和沈翊在书房交谈到夜幕降临才离开。
闻姝本想留他在王府用晚膳,可徐音尘说?:“多谢王妃款待,只是?臣许久不见如黛,心里惦记着,归心似箭。”
瞧见两人感情这样好,闻姝只有高兴的,“好,那我便不留你了,快些回?去?吧。”
徐音尘离去?,闻姝担忧地仰头看着沈翊,“明日可有把握?”
沈翊牵着她的手去用晚膳,“不必忧心,已万事俱备。”
“好,等你的好消息。”闻姝不忧心是?不可能的,朝堂争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沈翊若没一击即中,很可能被魏家颠倒黑白,毕竟魏家也没少做这样的事。
魏家在大周只手遮天,有时连皇帝都要看他们的脸色。
翌日,闻姝起得很早,给沈翊整理好朝服,送他到门口?。
今日之?后,就和瑞王正式拉开了夺嫡之?争。
谁输谁赢,犹未可知。
闻姝昨晚没睡好,但现下也睡不着,她用过早膳就在看近日府里囤粮的账簿,罗管家在城外辟出一个庄子?作米仓,已经买了不少粮食,施粥也用了不少,城外难民已多到无处下脚了,也不知为何?京兆尹不管,这么多的难民,总不可能不知道。
月露端了杯花茶进?来,说?道:“王妃,周夫人求见。”
“哪个周夫人?”闻姝合上账簿。
月露说?:“周羡青周大人的母亲。”
竟是?周羡青的母亲,闻姝还是?年初王府设宴时见过,她瞧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能待客,才道:“请到花厅,不可怠慢。”
周羡青的父亲在官场上建树不多,到如今也才是?七品的御史台主簿,可以说?在定都是?毫不起眼的小官,但周家待沈翊有葬母之?恩,因而王府设宴也请了周家。
闻姝到花厅时,周夫人忙拘谨的起身行礼,闻姝笑着扶起她:“周夫人不必多礼,快坐。”
周大人官职低微,周夫人也不像定都贵妇,只作寻常妇人打扮,穿着的青色褙子?半新不旧,看着比同?龄人苍老不少,发髻上只别着一支银簪。
“娘娘,今日老妇冒昧打扰了。”周夫人看着王府处处气派,有些忐忑,她本不想上门,也是?犹豫了许久才来。
闻姝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盏,递到周夫人手边,温柔笑道:“夫人不必拘谨,从前?周家待王爷有大恩,如今小周大人又在王爷麾下做事,咱们合该常来常往。”
“劳娘娘玉手。”周夫人见闻姝这般温和,悄悄地松了口?气,接过茶盏。
闻姝见她喝了一口?茶,才不紧不慢地问:“夫人到访,可是?家中有了难事?”
周夫人放下茶盏,说?:“也不算难事,是?老妇那不听话的儿子?。”
“小周大人青年俊杰,年纪轻轻就入朝为官,能有什么事劳夫人忧心?”闻姝也好奇了,周大人没纳妾,周夫人只生了周羡青这么一个儿子?,这样和睦的家族,应当无需发愁才是?。
周夫人犹豫了片刻,说?:“也不怕王妃笑话,他老大不小了,老妇想着给他寻摸一门亲事,可他如何?也不肯,老妇发愁,知道他最听王爷的话,想请王爷帮忙说?说?他。”
闻姝了然?,原来是?为着周羡青的婚事,说?起来,周羡青比沈翊还年长一岁,早该成亲了。
周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周夫人想必也盼着抱孙儿,着急也是?情理之?中。
闻姝问:“小周大人可是?有了心仪的女子??”
“就是?这难办呢,他说?有心仪的女子?,我说?上门提亲,可他却不肯告诉家中那心仪的女子?是?谁。”周夫人去?年就想给周羡青寻摸亲事了,虽说?周家门楣不高,可周羡青高中探花,还是?有不少好亲事递了想结亲的意思,但周羡青一个都不要。
周羡青竟有心仪的女子??闻姝可从未听说?过,既然?有心仪的女子?,为何?又不愿上门提亲呢?
周夫人开了口?,后边也就不拘束了,“也不晓得王爷可知他心仪谁家姑娘,不管是?谁,只要他乐意,那姑娘乐意,我们是?绝不会阻拦的。”
闻姝说?:“我倒不曾听说?,周夫人莫急,待王爷回?来我向王爷打听打听,如今小周大人前?途似锦,兴许他是?想等再?往上升一升,风风光光迎娶那姑娘。”
周家门楣不高,难道周羡青是?心仪哪家高门贵女?怕自己高攀不上,这才不好意思张口?。
“理是?这个理,可他也不小了,老妇看着别人家的的孙儿,心里也想得紧。”周羡青是?周家独苗,自然?盼着他早日开枝散叶。
“夫人说?的是?,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乃人之?常情,”闻姝笑着,把点心往周夫人那递了递,“夫人尝尝这酸枣糕,吃着很是?开胃。”
周夫人尝了一块,赞不绝口?,“是?了,夏日吃很合适。”
她喝了口?茶,视线忽得瞥到闻姝腕间,目光顿了顿,“王妃这镯子?……”
“怎么了?”闻姝抬起手,露出皓腕间悬着的玉镯。
周夫人凑近了瞧,才道:“没错,果真?是?曲夫人生前?戴着的镯子?,王妃与王爷感情当真?是?好!”
闻姝看着玉镯愣住,手指抚摸着玉镯上荷花的纹路问,“夫人是?说?,这是?王爷母亲生前?戴过的镯子?吗?”
“是?啊,”周夫人点头,“曲夫人日日戴在腕子?上,不会认错,这是?曲夫人母亲传下来的,曲家的传家宝呢,当年那场大火来的突兀,怕是?王爷也只剩下曲夫人这镯子?一个遗物了。”
沈翊叮嘱过周羡青,不让周家在外人面前?提及那场大火,怕给周家惹来祸事,但王妃不算是?外人,周夫人也就没瞒着。
这镯子?竟是?曲家的传家宝,亦是?四哥母亲唯一的遗物,可四哥却没提过分毫,闻姝心里头如压了块巨石,沉重?地喘不过气来,四哥待她,远比她想的要好得多,这样贵重?的物品,轻易送了她。
直到送走了周夫人,闻姝坐下来,还是?捧着镯子?发呆,后知后觉,四哥的情意,怕是?并非他口?头说?的那般轻松。
不知怎的,她此刻特?别想见四哥,往屋外瞅了好几眼。
但沈翊此刻正在朝堂上,自然?不会出现。
今日是?大朝会,凡五品以上的官员皆得到场,朝堂上百官肃穆,殿内冰鉴陈列,在暑热难耐的七月里头,竟还觉得有丝丝寒意。
顺安帝在龙椅上坐了一个上午,有些累了,给康德成使了个眼色,康德成手执拂尘说?道:“诸卿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一般说?完这句话,差不多就该退了,可今日,退不了。
“臣,有本启奏!”徐音尘出列,他是?户部六品的主事,本没有资格参加大朝会,但他刚跟着户部侍郎从外巡查税粮回?京,今日是?跟着户部侍郎觐见顺安帝,虽然?刚才根本轮不着他开口?,现下陡然?出声,吸引了一众目光。
瑞王与燕王身为皇子?,并列站在御阶下,瞧见开口?之?人是?徐音尘,瑞王瞥了眼燕王,莫名有些不安。
“徐卿有何?事?”顺安帝来了兴致,徐音尘是?近些年最年轻的状元,顺安帝对其还是?颇为看重?。
徐音尘跪下,双手呈上奏章,“臣要参与镰州知州魏宗欺压百姓,强征税粮,致使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此话一出朝野哗然?,众朝臣面面相觑,心里替徐音尘捏了口?气,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头次上朝,竟敢参魏家之?人!
“放肆!”顺安帝还没说?什么,瑞王就急不可耐地站了出来训斥徐音尘,“朝堂之?上,岂容尔等信口?雌黄!”
魏宗可是?魏皇后的幼弟,他要称一句小舅舅,怎可能让人诋毁魏宗。
瑞王对着顺安帝道:“父皇,镰州知州上任,连续三年镰州丰收,税粮胜过别的州府数成,为朝堂立下汗马功劳,怎能被人污蔑?”
顺安帝觑了瑞王一眼,“瑞王急什么,把奏章呈上来,徐卿继续说?。”
康德成连忙去?接过徐音尘手中的奏章,顺安帝一面翻,徐音尘就一面说?。
“回?皇上,此次臣随同?户部甄侍郎巡查税粮,发现镰州税粮比别处多出一截,原本还当镰州丰收,可臣暗访田间,却见土地开裂,百姓满面尘土,镰州今年少雨,干旱已久,早成灾情,可镰州知州却隐瞒不报,并且如同?丰年征收税粮,家中收了些许粮食的,尽数被征收,而因田地干旱,粮食所收无几的,竟要百姓用银两替代,农户本就受天灾食不果腹,辛苦半载,结果倒欠官府银两,只能挖野菜啃树皮度日,百姓饿死不知凡几,不得已纷纷逃离镰州。”
这番话掷地有声,引得朝臣议论纷纷,“竟要百姓倒欠官府银两,岂有此理啊!”
“镰州发生这样大的事,怎么方才户部侍郎不报?”
“嘘,别提了,户部侍郎可是?魏家的门生。”
瑞王皱着眉头,脸色难看起来,转头去?看左相承恩公,其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魏家在大周横行多年,这还是?头一遭有官员参魏家嫡系。
这时右相尚弘站了出来,“皇上,大周有律,税粮丰年征三,荒年征一,灾年不征,若镰州当真?干旱至此,那臣就要问一问镰州这么多税粮从何?而来?”
虽说?魏家在大周只手遮天,可朝堂也并非是?魏家的一言堂,这些年顺安帝也费了心思,在重?重?压力下,提拔了一些忠君的臣子?,例如右相尚弘。
他出自寒门,先帝时期便中了状元,颇受看重?,之?后被魏家打压过一段时日,直到被顺安帝提拔,尚弘才一步步青云直上,去?岁刚刚升任右相。
大周以左为尊,要说?这朝堂上谁敢和左相承恩公对着干,唯有尚弘,他为人刚正,为官清廉,觉得魏家外戚乃是?朝中佞臣,从不巴结奉承。
魏家数次想揪尚弘的错处,奈何?有顺安帝暗中扶助,这么些年,还是?让尚弘一步步登上高处,几乎与承恩公平起平坐。
顺安帝翻看完奏章,面上不动声色,只看着承恩公,“此事,左相怎么看?”
承恩公持笏出列,不显慌乱,“回?皇上,臣以为,其中必有误会。”
不过区区六品主事,也想动魏家人,不自量力,承恩公根本没将徐音尘放在眼中。
瑞王也说?:“父皇,此等大事,不可听信一面之?词,户部侍郎才是?这次巡查税粮的主事人,怎得他没发觉此事?”
户部侍郎连忙跪下,说?道:“回?皇上,臣前?往镰州,只见百姓安居乐业,沃野千里,可不曾见到徐主事所说?的情况。”
“安居乐业,”沈翊忽然?冷笑了一声,“好一个安居乐业!”
沈翊拱手,“父皇,儿臣今日也要参一人。”
顺安帝好整以暇地坐直,“燕王要参何?人?”
沈翊说?:“京兆尹,邱真?。”
话一落地,邱真?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冤枉啊!臣冤枉!”
沈翊回?头,戏谑道:“邱大人,本王还没说?缘由,你喊冤是?不是?喊得太快了些?”
邱真?愣住,“臣、臣……”
沈翊转身面向顺安帝继续道:“父皇,近半个月以来,定都城外涌入众多难民,可京兆尹身为定都的父母官,却从未禀告此事,儿臣要参他玩忽职守!”
“哪来的难民?为何?朕从未听说?过?”顺安帝脸色严肃起来。
沈翊从怀中取出一份奏章,双手奉上,“父皇请看,这些都是?难民的籍贯。”
康德成又麻利地取来递给顺安帝。
顺安帝翻看几眼,怒得一把将奏章扔下御阶,摔在地上,“全?是?镰州来的难民,甄合业,这就是?你说?的安居乐业!”
“皇上,臣……”户部侍郎甄合业大惊,额头冒出了冷汗。
瑞王连忙捡起察看,一见果真?全?是?镰州籍贯,便说?:“父皇,许是?下边的官员中饱私囊,镰州这么大,知州总不可能处处顾忌到。”
一见情形不对,就推人出去?挡枪,这是?魏家惯用的招式。
“对,镰州地广,许是?干旱之?地,臣未到访,臣有疏漏之?处,还请皇上恕罪!”甄合业倒是?很会顺杆爬,只要他咬死并非全?镰州都干旱,那就怪不到他头上,疏漏之?罪比之?官官相护可轻得多。
“皇上,臣这还有一物,禀呈圣听。”徐音尘从袖中拿出一本厚厚的名册,“臣也怕断章取义,因此走访镰州九郡,这是?九郡百姓血笔签下的万民书,证实镰州九郡皆有旱情。”
万民书!自古一旦涉及到万民书就不是?小事了。
那名册翻开一看,密密麻麻的名字,许多老百姓不会写字,就只摁了一个血指印,皆是?百姓血泪。
顺安帝一掌拍在龙案上,让康德成将名册拿下去?给百官传阅,“甄合业,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你收了魏宗多少好处替他隐瞒,从实招来!”
“皇上,臣不敢啊,臣没有!”甄合业连连磕头,声音颤抖,上两年都是?这样做的,谁知道今年却翻了跟头,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竟能掀起这么大的浪花来!
余光再?瞥见前?头站如松柏的燕王,他心中叹了一气,这是?牵扯进?了皇子?们的争斗啊,天要亡他!
那名册众人传看,无一不触目惊心,尚弘正色道:“皇上,魏宗欺上瞒下,苛捐杂税,为了一己之?私吸干百姓血泪,罔顾民生,致使饿殍遍野,该当处斩!”
“处斩”二字一出,百官愕然?,这可是?承恩公的嫡幼子?,魏皇后的幼弟啊!右相可当真?敢说?!
可若非是?魏家人,犯下此等滔天大罪,怕是?诛九族也不为过。
“父皇,”瑞王急忙求情,“儿臣以为,事关重?大,得先召魏宗入京,彻查此事,不能贸然?处罚。”
现如今只有一个“拖”字,拖得越久,等后宫太后与皇后出面劝和,才能保得住魏宗的性命。
“父皇,皇兄说?的是?,是?该召魏宗入京彻查,”沈翊难得的,竟顺着瑞王的话说?,“当务之?急,应当将镰州征收的税粮尽数发还于民,再?拨款赈灾,免得饿死更多的百姓。”
“燕王仁义爱民,实乃大周之?幸啊!”工部柳侍郎站了出来,说?道:“皇上,臣听闻燕王近一个月,一直在为城外难民施粥,若非燕王,怕是?要饿死更多百姓!”
顺安帝满意地颔首,“燕王确实有功,该赏。”
沈翊恭敬地说?:“儿臣不敢居功,在城外施粥乃是?中元节前?,王妃想为皇上祈福之?举,谁知难民越来越多,王妃不忍,这才坚持施粥,儿臣也是?从王妃那得知这些难民竟是?从镰州来的。”
这话便是?说?他和徐音尘并未勾结,参京兆尹只是?巧合,不过这话也就是?哄哄傻子?,明面上过得去?,谁也不会去?揭穿。
“好,燕王妃善心仁爱,乃是?女子?表率,朕重?重?有赏!”顺安帝果然?没看错沈翊,要打破如今朝堂魏家一家独大的局面,还得靠沈翊,顺安帝也就乐于给沈翊做面子?,他特?意提到燕王妃,那顺安帝就赏,左右不过是?些金银器物罢了。
顺安帝夸了燕王又夸燕王妃,可把瑞王气得切齿,今日之?事分明就是?燕王谋划好的,还这般冠冕堂皇,瑞王睨了沈翊一眼,当真?是?小看他了。
“皇上赏罚分明,”尚弘说?,“即便镰州天高路远,须得慢慢彻查,可户部侍郎包庇之?责,与京兆尹玩忽职守之?责,却逃脱不得!身为定都父母官,若第一时间上禀难民之?事,恐怕也不至于镰州饿殍遍野。”
京兆尹吓得匍匐在地,一个劲地磕头,“臣有罪,臣有罪,求皇上饶命啊!”
他自然?晓得城外难民之?事,可瑞王让他不必上禀,他也就没管这事,如今东窗事发,他总不能将瑞王供出去?,为着家中亲眷,他也只能咬牙认了。
“皇上,微臣是?真?的不知,并非包庇,皇上明鉴!”不知此事就只是?失察之?罪,若是?包庇就是?从犯,这是?截然?不同?的结果,甄合业自然?晓得如何?保命。
“邱真?玩忽职守,延误镰州灾情,着革职流放!”顺安帝晓得京兆尹乃是?魏家门生,如今处理了一个魏家人,立马就可以安上他的人,顺安帝自然?不会手下留情,“至于甄合业,关入大牢,是?失察还是?包庇,容后再?审。”
“皇上,皇上!”邱真?与甄合业哭喊着,却被禁卫捂住嘴拖了下去?。
承恩公冷眼看着两人被处罚,不置一词,虽是?魏家的人,可魏家门生多了去?,如今最重?要的是?保住魏宗。
“徐卿此次上奏有功,擢升为五品郎中,赏银百两,”顺安帝论功行赏,再?下令道:“速召魏宗入京,命刑部尚书主审,燕王从旁督察此事,散朝!”
帝王令,一言九鼎,瑞王本想争取督察,可顺安帝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大手一挥就散了朝,顺安帝一走,百官陆陆续续退出,三三两两地议论着此事。
魏家在大周屹立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敢动魏家嫡系,朝中也不是?没人看不惯魏家,可就算参魏家,也只动些魏家门生或是?拐着弯的亲戚,不痛不痒的。
哪像今日,直接就参了承恩公的嫡幼子?,还证据确凿,不死也要扒层皮,那可是?魏家一条有力的臂膀。
看来这朝中格局要变。
尚弘站在殿外,看着群臣如蝼蚁一般散去?,仰头望着炙热的烈阳,大周风雨将至啊!
“二弟,可真?是?好手段!”瑞王喊住往外走的沈翊,脸色难看得紧,他还没对沈翊做什么,沈翊倒好,竟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沈翊回?头,面含浅笑,“皇兄说?什么?”
瑞王怒目而视,“你我之?间,有必要装吗?徐音尘不就是?你的人。”
魏宗调任镰州三年了,本就是?承恩公想让他外放做出点政绩来,眼看着这三年镰州的税粮节节高升,政绩优异,明年魏宗调回?京,顺理成章得往上升,可如今看,魏宗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哪还有什么可升的!
“皇兄说?笑了,天下是?父皇的天下,官员自然?也是?父皇的官员,臣弟可不敢僭越。”沈翊垂眸理着袖口?。
瑞王见他这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更是?恼怒,“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我还当你是?条好狗,是?本王眼瞎。”
沈翊仍旧笑着,只是?眼中噙着冷意,“皇兄还没瞎呢。”
但是?放心,迟早有一日,会瞎。
瑞王犀利的目光凝视着他,仿佛要生吞了沈翊,余光瞥见前?方的承恩公,不想再?和沈翊费口?舌之?争,甩袖离开,追随承恩公去?了。
“王爷。”徐音尘上前?行了一礼。
沈翊颔首,“回?去?路上小心些。”
徐音尘明白他的意思,“是?。”
沈翊也得回?府,想必闻姝还为他忧着心。
“外祖父留步。”瑞王虽非魏皇后亲子?,却待魏家如亲外家,也喊承恩公外祖父,异常亲近。
承恩公面色不虞,略抬了下手,“瑞王殿下。”
瑞王扶着他,“外祖父免礼,今日之?事,是?本王大意了,没承想燕王是?个耐得住性子?的,徐音尘一路上都没反应,谁知竟不知不觉做下这许多事。”
徐音尘跟着甄合业去?巡粮,瑞王自然?吩咐过要盯着点徐音尘,可徐音尘一路上对甄合业唯命是?从,一味捧着,从不违抗命令,以致于甄合业也就放松了警惕,才叫徐音尘钻了空子?。
承恩公说?:“燕王绝非善类,殿下往后要多留心,今日这个教训着实不小。”
“外祖父放心,本王一会就去?见母后,让太后出面,必定能保下小舅舅。”瑞王说?道。
承恩公从没觉得区区一个初出茅庐的户部小官能要了魏宗的命,即便背后有燕王运作,只是?可惜了这几年对魏宗的筹谋,本是?想让他回?京,顶了工部尚书的差事,如今看是?不行了。
“有殿下操心,也是?犬子?的幸事,”承恩公眼尾耷拉着,目露凶光,“徐音尘,留不得。”
敢动魏家的人,就要做好受死的准备。
瑞王颔首道:“外祖父安排便是?,这人留着确实是?祸患。”
不得不说?,徐音尘这人有点胆量,虽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徐音尘是?受了燕王的吩咐,可他敢第一个站出来,咬魏家一口?,没有点魄力可不敢做。
瑞王还挺欣赏此人,偏偏这人却是?燕王心腹。
可惜了。
*
闻姝就在前?厅候着,沈翊一回?府她就瞧见了,连忙放下手中的账簿,上前?打量他。
沈翊张开臂膀,在她跟前?转了一圈,揶揄道:“可要好好查看,没少胳膊没少腿。”
闻姝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这才放下心来,“旗开得胜了吗?”
沈翊扶着她入内,“差不多,处置了个京兆尹,魏宗召回?京彻查。”
“没罚他吗?那等皇后太后回?过神来,岂不是?会保下他?”闻姝又忧心起来,生怕沈翊竹篮打水。
“那也得他能见得到皇后太后。”沈翊喝了一口?茶,品出点不一样的味道,才发觉里面搁了莲子?。
闻姝说?:“清火的,天气越发热了,你政务又忙,要多吃点败火的东西。”
沈翊又喝了一口?,放下茶盏,“再?过半个月就转秋了,定都夏短冬长。”
闻姝坐到他旁边,想听听他朝中发生了什么,又说?,“我这样算不算干政啊?若是?不能说?便算了。”
女子?出阁后相夫教子?,却不被允许过问夫君在外之?事,更何?况朝堂里的事,永平侯也不会和章氏说?朝中事。
“你干哪门子?政?”沈翊笑了,巴不得与她分享,“我只是?在与你闲话家常。”
“今日朝上,柳侍郎为我说?好话来着。”沈翊如今在朝中人脉不广,柳侍郎也有点用处。
闻姝若有所思,“看来柳家当真?决定跟随你了。”
这也说?明柳贵妃颇得父母宠爱,要不然?柳家也不敢贸然?和魏家作对,那可是?一不小心就会搭上全?家性命的事。
先前?沈翊没和闻姝说?镰州的事,如今见她感兴趣,一股脑的和她说?了,“去?年我去?镰州巡查税粮时便察觉到镰州的税粮有问题,但去?年镰州并未干旱,百姓倒不至于饿死,今年刚好赶上干旱,可偏偏又是?魏宗任知州的第三年。”
大周地方官员每三年一审考,政绩优异便可升官,无功无过仍归原位,有过则贬,魏宗这都是?第三年了,要是?放弃作伪,那前?两年也是?白费,又得等下一个三年,他自然?是?不肯。
镰州那地方,哪有定都繁华,若不是?为给升官找个借口?,他连外放都不肯去?。
所以仍旧学着前?两年压榨百姓,强征税粮,想着魏家只手遮天,上头有人护着,也不怕有人瞎了眼参他。
可偏偏今年还真?有瞎了眼的,撞到了沈翊手中,自然?不会放过。
“魏宗是?魏皇后的幼弟,是?太后的亲侄子?,他们也是?有恃无恐,那么多百姓死在他们手中,夜里当真?睡得着吗?”闻姝难免气愤,上位者?本该仁爱百姓,可却一心只想着自己享乐,注定要民不聊生。
“百姓于他们不过是?蝼蚁,”沈翊拨弄着茶碗盖,“只要没疼到他们身上,他们通通不会介意。”
楚、周两国休战近二十年,本该休养生息,可大周表面上看着平静,底下早就是?淤泥一滩。
“四哥,你打算怎么办?魏宗要是?被保下,往后魏家会更肆无忌惮。”连这样本该诛九族的死罪都能逃脱,还怕什么呢?
管家忽然?进?来通禀打断了沈翊的话:“王爷,王妃,宫里边的赏赐送来了。”
两人一同?出去?,顺安帝派人送了一些金银,还有一些女子?首饰头面,是?赏给闻姝的。
沈翊把施粥的事一说?,闻姝就明白了,“这些金银能买许多米面,施粥花的银子?都回?来了。”
“这次还真?是?不亏。”闻姝笑道。
两人正说?着,凌盛脚步匆匆而来,说?:“王爷,徐大人的马车在玄武大街被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