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1)

纸人老公回魂了 竹兔南山 2743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7章

  ◎古镇老街,青葱少年。◎

  七月, 流萤似火。

  日已西斜,落日霞光是很鲜亮的金明色,沉甸甸地给凤城县镀上一层鎏金。

  陈老板置办完殡葬用品,坐着黄包车回家, 下车时踉跄了一下, 也不要别人扶,满身颓唐地进了大宅。

  家中佣人在臂间佩戴了黑纱, 快步迎上来, 道:“老爷,您回来了。”

  陈老板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嗯。”

  他在当地经营着几家商铺, 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可惜家里的独子是个不争气的, 整日吃喝玩乐不说, 前几日协同狐朋狗友彻夜饮酒大醉,居然就这么呛死过去了。

  陈老板白发人送黑发人, 如遭摧心剖肝之痛。

  他抹了一把脸,扭头问:“太太呢?”

  他的妻子最是溺宠儿子,整日在灵堂里落泪, 陈老板有些担心她会做傻事,才习惯性地问了句。

  没想到,佣人吞吞吐吐地不肯说:“太太她……”

  见状,陈老板眼一瞪。

  佣人只好垂着脑袋, 小心翼翼地道:“太太她说少爷死得太突然, 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意外差错,想招他的魂回来问问, 再见上最后一面……现在, 现在正跟一位天师在后院里摆坛做法呢……”

  陈老板听得来气, 骂了句:“荒谬!”

  后院。

  空地处摆了一张长桌案,桌子两旁各置了一个香炉,长烟升空,而中间的地方则是竖着一张黑白人像,人像后面有一个小坛子,里面装了几样逝者的贴身物品。

  相框边挂着三张黄符,被风撩起一角,发出细微的响声。

  陈太太站在一旁的树下,目露期盼地看着那个天师站在桌前,做法招魂。

  天师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脸型方正,眼神清明,只是衣着十分落魄,风尘仆仆的。

  他手里的桃木剑上缠着几根红线,另一端系在人像边的符咒上端,此时他的口中念念不休,正在施展招魂法术。

  忽然间,三张符咒无火自燃!

  红线诡异地悬在空中,似乎延伸到阴曹地府,为亡魂引路。与此同时,他挽着剑直直指向照片中的男子,又喝道:“魂归,来兮!”

  陈太太捏紧手帕,殷切地问了句:“方大师,怎么样了?法事成功了吗?”

  方天应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噤声,一双眼睛锐利如芒,注视着桃木剑的方向,看到了寻常人所无法目睹的景象。

  只见一阵灰白烟雾从香炉中逸散出来,于半空中凝聚成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形轮廓,虚如云絮,仿佛一口气便能吹跑了。

  然而,方天应眉头一皱,发现了不对劲。

  等到那抹召回的魂魄彻底显形落地,方天应疑惑地扭头看向陈太太,问她:“你们家还有一个已故的女儿吗?”

  陈太太一愣,摇头:“没有啊,我只有一个儿子。”

  “咦?这就怪了……”

  陈太太看着这位天师上前两步,围绕着某个虚空的地方转了两圈,好像在打量着些什么,忙问:“大师,我儿……”

  这时候,站在柱子后头偷看了有一会儿的陈老板突然站出来,大声道:“装神弄鬼的伎俩!”

  他绕到妻子的身边,自以为已经将这个穷酸天师的把戏看透了,冷哼了好几声,不顾妻子的阻拦,招呼佣人将院子里神神鬼鬼的东西都撤掉,再把那人赶出门去。

  方天应身无长物,浑身上下就一个破布口袋,里面装了几本书,一个木制罗盘,以及些许零散的东西,布口袋鼓鼓囊囊的,沉沉地往下坠。

  他被推搡出来,往后跌了好几步,也不生气,只是用桃木剑搔了搔后背,冥思苦想着自己哪里出了差错:“不应该啊,怎么会招错魂呢……?”

  他不明白,那方渺就更加不明白了。

  她从迷蒙中苏醒过来,还没来得及分辨自己身处何处,就被几个抬着桌子的人穿体而过。

  几人一边搬东西,一边低声议论。

  “嘶,怎么突然这么冷?”

  “有吗?这天儿多热啊……”

  “难不成那位方天师还真把少爷的鬼魂招回来了?”

  “哎别说了,怪渗人的!”

  ……

  方渺捕捉到关键字,将前后的事情联系了起来,恍然大悟:先前她因反噬而死,偏偏又在忘川河上还了阳,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有人在招魂,她的魂体不受控制地飘进了那道连通人间与冥界的大门。

  这才来到了此处。

  方渺濒死之际,意识已经模糊了,只隐约记得萧玉随说不会让她死。方渺笃信是萧玉随救了她,却不明白自己如今为何是魂体状态。

  对了,那几人提到的方天师……

  方渺现在还没觉察出不对,她下意识地往外飘去,想要找到那个招魂的人。然而等她穿墙出来,环视了一圈这陌生且复古的街景之后,整个人都懵了。

  这是,什么情况?

  已是傍晚,街上的行人不多,但他们的着装打扮都极具年代感,跟她身上的服饰仿佛不是一个时代的。

  “没有怨气,没有阴气……嗯?你竟然是生魂?”转角处,方天应举着罗盘从阴影里走出来,语气诧异,“我还是不明白,怎么会招错呢?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方渺回头,望向那张莫名让她感到熟悉的脸。她沉默了许久,半晌后脸色忽地一变,刷的一下飘了过去,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又是几几年?!”

  方天应如实应答。

  方渺:“……”

  淦!短短的时间里,她的人生剧本再次刷新,一波三折的抓马情节连国产编剧看了都要叹为观止,发出卧槽的声音。

  她死了,又活了,还穿了。

  以灵魂的形态,穿越到了百年前。

  而将她招魂至此的落魄天师,俨然就是她的太太太爷爷,方天应。方渺又是一愣,盯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祖辈,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方天应与她相顾无言了一会儿,也问道:“你又是打哪里来的?我看不穿你的来处。”

  方渺刚要开口说出自己的名字与身份,却察觉到有一个令人心生恐惧的存在对她施加了牢不可破的禁制。这道制约贯穿了她整个魂体,使她无法吐出任何一个涉及未来的字眼。

  她试了几次,仍是无果,便胡诌道:“我忘了。”

  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方天应将罗盘反手揣进布袋里:“姑娘,你是生魂,不可在外游荡,你还是不要有所隐瞒,让我将你送回归处比较好。”

  方渺:“……”她也想如实说,奈何被强制禁言。

  “罢了,”方天应观她神色不像是要说的样子,也不逼问了,横竖这生魂不会害到旁人,又道,“你要是愿意,就跟在我身边吧,想回去了便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方渺点了点头。

  方天应摸了摸肚子,叹气道:“哎,原想靠本事赚些钱来,没想到被主人家轰了出来……”说完,他左右看看,最后往过路行人比较多的街道走去。

  方渺跟在他身后,问:“现在你要做什么?”

  方天应说:“挣钱。”

  “你很穷吗?”方渺又问。

  方天应很坦然地道:“是啊,身无分文,四海为家。”

  方渺有些好奇他此时的家庭情况:“你家人呢?看你也不小了,还没结婚生子吗?”

  方天应却不答话了。

  他冷不丁地停下脚步,在这街道旁蹲了下来,同时将手伸进布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块白布,摊开铺在地上,人就坐在白布后头。

  方渺发现这条街尽是商铺,多数是饭店餐馆,空气里弥散着各式各样的饭菜香气,交汇在一处,勾得人馋意大发。

  她低头一看——

  那块白布上用毛笔写了几个显眼的墨色大字。

  卜卦测算,不准不收钱。

  方渺:“……”业务范围这么广的吗。

  天色虽黯淡下来,但整条街灯光明朗,人声沸沸。

  路过的行人好奇,多半会探头过来看两眼,可等了约莫十分钟,都没有人上来问一句。

  生意如此惨淡,方天应却极为淡然,从布袋里掏出一本书来看。方渺余光一瞥,发现是她曾看过的书籍之一。

  也对。

  当时萧玉随跟她说过,那包袱本就是她祖辈的,也就是眼前的这个方天应。

  方渺站在他身后的路灯下,脚下没有影子,她看似百无聊赖地远观着人间烟火,实则心绪万千,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此时的困境。

  想的最多的,还是萧玉随。

  想着想着,方渺仰起了脑袋,看到月亮悬挂在天际,未被严重污染的夜幕透蓝,如深海般清澈,星子一荡一荡地泛着涟漪,闪烁个不停。

  月光如银尘,温柔地抚触着这个世界。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站到摊位前,落下一道纤长的影子。这影子被四面八方的灯火挤压着,驱逐着,穿过方渺的身体,躲在了她身后。

  街上的人车越来越多,噪声四起。

  一片喧嚣里,那人开口说话了,嗓音清透,犹如林簌泉韵,又似微风振箫。

  他问:“若是想算一算姻缘,该当如何?”

  方渺下意识地回眸望去……

  光影中,那人长身而立,墨色短发覆着柔柔的月色,长睫如羽,狭长的狐狸眼半阖着,遮住了他温润的眸光。

  听到街道尽头有人喊他的名字,他转头看过去,笑着招手的时候,瞳孔中似乎倒映着漫天星海,唇红齿白,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

  古镇老街,青葱少年。

  方渺抬起手,缓缓落在了自己的左胸前,不知道掌心里捧着的是失控的心跳,还是此间无二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