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纸人老公回魂了 竹兔南山 9104 汉字|6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6章

  ◎今天纸人老公回魂了吗?(入v三合一)◎

  “看来……我的二十八处鬼巢, 都被你破坏得一干二净了呀。”林巽看着来人,语调高昂,眼底却溢满了怨毒。

  萧玉随的视线从半靠在角落的方渺身上一扫而过,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嗓音也是一贯的嘶哑生涩:“那些, 不都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吗?”

  如今这个场面才是林巽的真正目的。

  他满意地笑笑,拍了几下手掌, 发出清脆的鼓掌声:“对, 只是我没想到……我休养生息这么久,居然如此不堪一击?啊, 真是让人火大。”

  林巽说话的时候始终侧身对着方渺。因此,他那半张溃烂的脸正好对上了方渺的视线。

  极其狰狞。

  方渺趁着他说话的功夫, 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 发现林巽的肌肤下有黑气在游走。那黑气隐约化作了一张恐怖的鬼脸,仿佛挣扎着, 想要破体而出。

  “所以,我只好把这一位请过来了。”林巽又道。

  他说完,扭头回来盯着方渺, 阴阳鬼脸美艳又邪魅。

  方渺看过那本日记,心里大概能推测出林巽是怎样睚眦必报的反社会性格,霎时摆出一个怂得要命的表情。

  冷风穿过她的后颈,方渺深吸一口气, 整个人蜷缩了一下, 故意把话说得又弱气又可怜:“这位……呃,您好, 我跟他不熟啊, 抓我来当人质是没用的, 能不能……放我走啊?”

  “不能。”

  林巽含笑地盯着方渺,反问:“你以为我会信?”

  “真的!”方渺极力自证,两只手如西子捧心一般合拢在胸前,求饶道,“关于我家跟萧家的联姻,整个蓉城早就传遍大街小巷了……那你也知道,联姻人选是方家的大女儿,可我不是啊!”

  见林巽在听,她又剖白道:“我不是方子清,而是方家的另一个女儿,他们偏心长女,逼我替她出嫁,我其实一点都不愿意……”

  林巽得知其中内情之后,似乎有些感兴趣:“哦?”

  “包括萧玉随……我也讨厌死他了,我最讨厌读书,他却非说我是天师后代,老是逼着我看那些让人头晕眼花的东西,我都快烦死了!”

  被点到名字的人仍站在门边,垂在身侧的手指蓦地蜷了一下,脸色却半点不改。

  前方不远处,白衣女人半蹲在方渺的身前,姿态悠闲放松,但萧玉随知道一旦自己轻举妄动,那个人会立即拧断方渺的脖子。

  他投鼠忌器。

  林巽眼也不眨,问方渺:“真的吗?”

  方渺重重点头:“我不想死,求你了……我跟萧玉随真的没什么关系的,你跟他有仇报仇就好,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林巽幽幽道:“可是……我跟你有仇啊,谁让你姓方。”

  “……”这话,这话方渺没法接,她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这人才是正常风格的厉鬼,暴虐偏执。而萧玉随那样的,才是世间少有的异类。

  方渺还想说话,拖延一点时间,就听林巽追问了一句:“况且,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姓名的呢?难道不是萧玉随告诉你的吗?”

  “小姑娘,撒谎不好哦。”

  方渺疯狂摇头,两手捧在胸前,她犹豫了一会儿,眼神不经意地扫过萧玉随,纠结地咬了咬下唇,低声说:“我是从,一本捡到的日记里看到的,这才猜出来了。”

  “是一个……叫做周淑云的人写的日记。”

  这个名字跳动了在场另外两人的神经,林巽的反应更大一些,他嫌恶地冷笑一声,道:“呵,原来是那个女人。”

  那个坏了他好事的女人。

  ……

  林巽其实并不叫林巽。

  这只是他使用过的诸多名字中的一个。

  他是一个在人世间游荡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凶恶厉鬼。

  起初,林巽只记得自己躺在一口棺材里,不知度过了多少年岁。直到某一天,棺木外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响动。

  他从长眠中复苏醒来。

  随着棺盖被撬开一个口子,他清晰地听到了压低的交谈声。

  “赚发了,这墓穴陪葬品也太多了!”

  “该不会是哪个朝代的皇帝还是将军什么的吧?没听说过啊?墓室建得这么大,总归不会是小人物。”

  “啧,别看了……你又不是学考古的,快来帮我抬棺啊!好东西都在里面!”

  不多时,墓穴的腐朽空气中飞溅出一股股血雾,腥臭刺鼻。

  林巽杀了这几个擅闯的小贼。

  他刚想要顺着那条小道离开,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干瘪丑陋,如同枯树皮一般。随后,他又透过一面铜镜看到了自己的脸,仿若干尸。

  那天,他抛弃了自己的肉身,穿上了地上躺着的一具尚有余温的皮囊,重返了人间。尽管他忘却了生前的记忆,但不要紧……他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名字。

  可皮囊总是会老旧,损坏,或者是厌倦……

  他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名字,身份。

  人间岁月轮换,日新月异。

  他第一次见到萧玉随,是一个凉而不寒的秋天,也是他作为林巽的第二年。

  只一眼,他便开始嫌弃此时穿着的人皮。

  于是,他捧着书上前,对着那个被阳光笼罩着的,像是在发光的那个人,伸出了一只手,笑着说:“同学,你好,我叫林巽……”

  这一切原本很顺利。

  同样的事情,他做过千百次。

  哪怕被人发现了端倪,他也无所畏惧。

  然而,那个叫做周淑云的女人,她寻来的天师居然真有些本事,能把他伤到如此地步……

  思及此处,林巽望向方渺的目光更阴毒了,半边烂脸底下的鬼气几乎要扑咬上来,惹得方渺又是一缩,像只小鹌鹑一样紧贴在墙根,两只手紧紧捂着前胸,仿佛快要吓晕过去。

  林巽瞧见她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笑了,伸出一只手轻抚起方渺光洁的侧脸,讳莫如深地问了一句:“这么害怕啊?”

  方渺躲了一下,没躲开,只好点了点头。

  “我曾是萧玉随最亲近的朋友,放心,我知道他不会不管你的。”林巽没有把手放下去,手指在方渺的脸上摩挲着,“所以你帮我问他几个问题好不好?我真的很想知道……比如,他的身体现在放在哪里?”

  当年,他夺舍了萧玉随的肉身,却不想一时疏忽,在阴沟里翻了船,被萧玉随和那个死里逃生的天师联手反杀,一身阴气被萧玉随吸收殆尽,连魂魄都被扯碎……

  原本的囊中之物,竟变成了枷锁,将他近乎小半的魂体困在其中,此后百年的时间里,他都没办法恢复原来的模样,只好吸收了些其他冤魂厉鬼。

  林巽伺机等待多年,就是为了再一次夺走萧玉随的肉身,只是没想到他藏得那么严实,自己的鬼蛊遍寻不到。

  因此,林巽设法掳走了方渺,还故意把人带到曾经的萧宅,如今的荒宅旧院,就是为了激怒萧玉随,逼迫于他。

  方渺被他的手指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就听到一道嘶哑的嗓音蓦然响起,泛着冷意:“别碰她。”

  萧玉随褪去了一身文人气质,眼眸隐隐发红,指尖逐渐染上了黑色,他站在月色下,宛如堕入恶鬼道的天人。

  林巽被他的反应逗乐了,哈哈大笑了几声,很满意地道:“你生气了?可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别忘了当初就是因为你不肯听话,才……”

  方渺咬紧牙关,心里默念了一句‘反派死于话多’,趁着林巽注意力分散的时刻,将手心里攥着的符咒猛地往他那半张鬼脸上一拍!

  “五灵并五雷,惊神借邪威!”她语速飞快,法诀一出,便感到浑身的力气和精气神被符咒抽走,整个人头疼欲裂,恨不得昏过去,“速来!”

  话音刚落,符咒便开始发烫,空气微震,雷鸣声刺啦地怒响!霎时间,银色的雷光从她的指间漏出来,击中鬼脸。

  “啊——!”

  林巽猝不及防中了招,被雷法击飞了一米远,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女人的声线中融合了数道尖利的鬼号,听着格外骇人。

  他不知道方渺刚刚是在拖延时间,背地里则是偷摸着用指头勾出隐藏在衣领子底下的红线,线上挂了一个被她无聊时折叠成三角折纸的符咒。

  正是威力不可小觑的五雷符。

  她拿到五雷符之后,一直死死地攥在掌心里,等待一个最佳时机。

  幸好。

  幸好萧玉随注意到了,跟她打起了配合。

  然而方渺这一招也是拼尽全力,不计后果的,手刚一垂下来,几乎晕死过去,好在萧玉随顿时化作一阵血雾,在方渺身边凝成实体,接住了她。

  捆着她手脚的阴气被萧玉随挥散,方渺再次被他公主抱起来,远离了林巽的身边。

  或许是方渺驱动符咒的灵力不足,林巽很快恢复过来,但他看起来比之前狼狈了许多,脸上的溃烂进一步扩大,皮肤崩裂开来,底下泛着焦黑色。

  “你……!”林巽怒气冲冲地朝她吼了一声。

  方渺头疼得厉害,像是熬了几个大夜没睡觉一样,她缩在萧玉随的怀中,不忘反嘲道:“是啊,我好棒棒。”

  萧玉随将她抱得很紧,猩红的眉眼却不让她感到害怕,他问:“还能走吗?”

  方渺感受了一下,飞快答道:“悬。”她四肢酸软无力,瘫痪了一样,估摸着站起身都难,更别走跳奔跑了。

  就在林巽要攻击过来的那一刻,萧玉随忽地弯腰俯身,冰冷的唇在方渺的唇间轻印了一下,一触即分,宛如蜻蜓点水般不动声色。

  方渺只觉得有一股凉寒的香气从他的唇间渡送过来,一下子顺着她的喉咙往下蔓延,传遍四肢百骸。

  “快走。”

  她还没反应过来,萧玉随已经将她往门外一抛——

  下一瞬,方渺已经恢复了力气,被一股血雾包裹着,轻落在荒宅门外。透过破旧门缝,她看到里面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阴气环绕,几乎化为实质,如浓雾一般。

  方渺知道自己现在留在这里,极有可能给萧玉随添麻烦,犹豫了几下,发现他似乎没有落于下风,才下定决心,往反方向疾奔。

  梦境成了真。

  方渺独自于山林中奔逃。

  脚下传来枯枝碎叶的声响,吵得人心烦。

  她跑出去很远,跑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渺忽然感到体内有两股力量交缠在一起,于腹中引起一阵剧烈的疼痛。

  她难忍剧痛,一时不慎,踩到一块石子,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倒,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啊……”林间,灌木枯枝张牙舞爪地横着,方渺手掌擦破了皮,还扎了几根木刺进去,但她没心思搭理这阵□□上的疼痛,反而是腹中的剧痛让她狂冒冷汗,站都站不起来了。

  忽然,她扶着一棵枯树撑起上半身,忍不住干呕起来,一下接着一下,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腹痛还在继续。

  反复几次之后,方渺感到喉咙传来一阵异物感……不多时,她吐出了一团交缠在一起的黑色毛发。

  借着月色,方渺清楚地看到这团毛发蠕动了几下。

  这根本不是什么毛团发丝,而是鬼蛊。

  估计是林巽趁着她被安眠药迷晕的时候动了手脚,方渺如此想着,忽又看到这密密麻麻的鬼蛊扭动着靠近她,似乎想再一次钻进她的身体里……

  方渺一阵头皮发麻。

  她瞥过自己淌着血的手,又一次指尖沾血,画了一个符咒,朝那团鬼蛊击去——

  下一瞬,方渺看到这团黑线如进火堆般颤抖蠕动个不停,很快就化成了一撮黑灰,跟泥土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你我了。

  奇怪的是,这次她没有竭力的虚脱感。

  方渺忍不住摸了一下嘴唇,心里却没有任何旖旎之情,全是对萧玉随的担忧。她看过日记本,知道林巽到底有多恶毒阴邪,有多喜欢玩弄人心,直至将人折磨到绝望……

  这时候,方渺的心口一痛,犹如被剜心剖骨!

  她咬着唇,视线落到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上,那上面环着几圈看不到的红线,正是她与萧玉随之间的同心咒术。

  这个咒法可以在有效时间内连通施术人与被施术人之间的感应。

  距离方渺施咒那天已经过去了许久,这个咒法的效力已经减弱了许多,若是连她都能感到这般剧痛……

  方渺愣愣出神,回头望向幽暗的深林,无法想象此时萧玉随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玉随清楚地知道——

  这只是一场旧日幻境。

  此处荒宅如同枯木回春,破败的景象逐渐复原成新造的样子,杂草成了盆景,断壁成新,廊下挂满了灯笼,灯光温暖。

  他第一次失了态,一双狐狸眼瞪大,昂首怒视着天上那轮银月,颈侧青筋暴起:“……林巽!”

  天穹之上,响起一道玩味的人声。

  “你的父母亲族祖祖辈辈都是有名的富商善人,年年施粥济穷,累计了那么多的功德……全是因为我,你才能掠夺到这么多的功德,鬼身成圣啊!”

  萧玉随怒道:“闭嘴。”

  “是你分出了萧氏氏族的功德信仰,渡给了那个小姑娘,才让我有了可乘之机,拉你入幻境……但你很快就知道,你谁也救不了,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下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良久,随着一声乌鸦的惨叫,世界又一次转动起来,万千声响齐齐入耳。

  风过的声音,水流的声音,以及远远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红衣的六七岁稚童从转角奔过来,一下子扑在他的腰际,扬起一张可爱的圆脸,声音清脆明朗:“二叔!你已经不发烧了吗?你已经睡了好久好久!今天可以陪我玩了吧……”

  他被困在一片黑暗中,只有两眼可以视物,却看到自己伸出手,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孩童的怀抱。

  萧玉随轻声喃道:“小枫,那不是我啊……”

  有人鸠占鹊巢,占了他的身体,日日与他的亲人相处,他却毫无抵抗之力,无论如何喊叫,都无人能听见,只引来那人嚣张的嘲笑。

  父母、兄嫂、幼侄……还有许多张熟悉的面孔在他的视线中出没,众人与他笑谈,却不知回应的已是另一个人。

  直到某一天,深夜。

  最偏远的内厅中,萧家人聚了一堂,脸上满是恐惧,小声地交流:“你们说,他发现了吗……?”

  “没有吧?”有人打了个颤,视线转向一个抱着熟睡孩子的温婉女人,问,“淑云,你之前说过的那个天师什么时候才能到?”

  女人站在一对含泪的中年夫妻身后,抱着小孩轻拍了两下,说:“快了……信已经寄出去好几天了,大家再忍忍,千万别惊扰了那个邪祟!”

  众人压低着声音,唯恐被人发现,殊不知,屋顶上半俯着一道人影,透过揭开的瓦盖,将室内所有人的话语收入耳中。

  他仰起头,月光倾撒在他俊秀的面庞上,狐狸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冷漠如尸体。

  ……

  一幕幕幻影交替闪回。

  一屋子的人装作没发现异样,却不知早就露出了马脚。那人静静地看着众人的表演,似乎被他们提心吊胆的神情逗得开心,极为享受地度过每一天。

  再后来,女人打开了宅院后门,领进来一个衣着落魄的道士,他身后背了一个布袋,里头装着的东西露出一角,隐约可见是一个漆黑的木制罗盘。

  周淑云脸色苍白,很勉强地一笑,声音微微发抖:“表哥,你终于来了……”

  道士脸型方正,看起来很木讷,眼皮一抬,眸光却很清正锐利:“嗯,我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萧玉随的意识困于体内,只能眼睁睁看着旧事重演。

  这是一场拙劣的电影,而他是唯一的观众。

  乌云蔽日,血水飞横。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惨烈的哀嚎,哭叫。

  他看到自己的手穿进了父亲的胸膛之中,手掌浸满温热且浓稠的鲜血,再收回来的时候,掌心里捏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父亲口吐鲜血,死不瞑目。

  倒下时,往白色的墙面增添了一道猩红的血痕。

  接着,他看到自己的腿迈过一具具凉透的尸身,鞋底沾满了黏糊的血液,衣摆也湿透了,不停地往下滴落血点。

  “滴嗒——”

  “滴嗒——”

  他又听到自己的声音,一下下地喊着:“小枫……小枫,你藏到哪儿了?”

  这声音在空寂的回廊中盘旋不去,宛如勾魂的低吟。

  他推开一扇扇门,最终踏进了一间屋子,站在紧闭的柜子前,视线仿佛已经穿透了柜门,看到了里面躲藏着的受了重伤的天师,以及被捂住了嘴巴的幼童。

  天际边陡然划过一道闪电。

  屋内的梳妆镜折射着银光,晃过男人的脸——

  电光火石之间,萧玉随看到了一张令他深恶痛绝的脸。

  那是他自己的脸。

  脸上挂满了亲族的鲜血与碎肉,嘴角笑得弯弯的,眸中闪过浓重的恶意。

  他说:“啊,你们在这里。”

  ……

  “不……”萧玉随几乎想将自己整个人撕碎,神情扭曲起来,“我不要再看这些!”

  困住他的桎梏忽然松开,他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一回身,却发现身后围满了惨死的冤魂。

  脑袋支离破碎的是他的母亲,被拧断了脖子的是他的亲兄,所有冤魂皆是双目流下哀怨的血泪,异口同声地质问着:“为什么,为什么啊,二郎……”

  “为什么要杀了我们!”

  怨恨与绝望化作一条条细丝,拴在了萧玉随的脖颈处,不断收紧,侵蚀着他的神智。脑子里有一道尖锐的声音仍在嘲笑他:“这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不肯认命,我不会被发现……”

  “是你害死了他们!”

  就在此时,有一道震耳发聩的声音从天顶降下来,宛如不可抵抗的圣旨:“萧玉随,最该死的人是你啊——!”

  他恍然明悟。

  是了,最该死的是自己啊。

  面前的一众冤魂也对他发出最狠厉的诅咒:“都是因为你,都是为了你!”

  “你为什么不死?!”

  萧玉随的思绪彻底陷入黑暗,脑中只剩下了这一道道充斥着怨恨的呼叫:“死、死、死啊……!”

  宅院还是这座宅院。

  荒凉破败得像是一座闹鬼凶宅。

  林巽站在廊下,周身阴气环绕,他不远不近地望着院中那个银发男人,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神色。

  这是萧玉随绕不过去的心结,他绝不可能挣脱。

  此时,他没了氏神的功德护身,深陷幻境,正神色滞滞地举起了手,指尖漆黑,化成了尖锐的利爪,往自己的心口掏去……

  当方渺返回荒宅的时候,入眼的正是这一幕。

  她忍不住惊呼一声:“萧玉随!”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林巽正享受着此间趣味,却突然遭人打搅,他转移视线看向门外,不悦地拧了一下眉,然后又冷笑起来,“小妹妹,你跟百年前的那个天师一样不识趣啊,难道这便是血脉传承吗?”

  他拍了拍掌,又道:“主动送上门来更好,省得我还要花心思找你。”

  方渺急得快跳起来了,她脑子飞速转动,想要从近日的苦读中寻找应对的法门,但人越急,越是想不出好法子。

  她强行压下焦急的心绪,深吸一口气:“你对萧玉随做了什么?”他现在的状态明显很不对劲。

  林巽记恨她方才的偷袭,故意卖关子:“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方渺的余光瞥见萧玉随的手掌已经半刺进他自己的胸膛了,自己的左胸也正疼得厉害,冷汗直流。

  倏然间,方渺感到一股暖流驱散了这阵痛,在她周身流转了一圈,最后在她的眼中凝聚。

  是萧玉随早前渡给她的一口气。

  方渺莫名镇定下来,权衡着此刻的局面,思考要如何应对。林巽却不欲给她这点空档,宛如戏耍猎物的猎人一样,慢慢踱步上前。

  真是个变态!

  一瞬息的功夫,方渺就想明白了——

  不能逃,必须直面这个变态。

  然而,方渺明显处于劣势。

  她只是看了一些玄门书籍,实操的经验也只有画符咒,几乎没有跟厉鬼邪祟打斗的经历,更何况唯一的武器,罗盘也不在手中……

  完了,得凉。

  方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轻声呢喃道:“只能拼了……你会帮助我的,对吧?”

  天是黑的,月很凉。

  方渺盯着林巽被五雷符烧伤的侧脸,突然想起了之前看的一本叫做《伏魇泰山咒》的书,思来想去,觉得这本书里的功法最有可操作性。

  一击定生死。

  她对自己的能力有逼数,不可能跟林巽打得有来有回,一招不行,或许就直接奔赴阎王殿了。

  只是这本书的前引看得方渺心底发凉。

  《伏魇泰山咒》里面讲述的是一系列的咒杀法门,看着不像正派清流的道术,更像是邪术。施咒人必须借助外物,或者以自身为引子,从而对敌方实施咒杀。

  但咒杀之术有一个弊端。

  那便是容易遭到反噬。

  若能得到被咒之人的姓名,生辰八字,或者贴身物件,施行咒杀的反噬会小一些。如果毫无准备,就要咒杀一个陌生人……

  风险极大。

  几息之间,林巽已经快要近到她身前了。

  狗命重要,至于反噬的问题……

  若是能活下来,再说吧。

  方渺想清楚之后,提起一口气,将食指塞到嘴里,狠心咬了一口,指腹顿时涌出一股猩热的血,她比了个手势,将食指抵在眉心,紧盯着林巽,开始高声念咒。

  “天罡伏魇,听我号言——”

  “速死!速死!”

  这一番动作极快,林巽还没反应过来,方渺就已经念完了咒言,这是书上压轴的最快捷的咒杀术,但反噬来得也快。

  八字箴言一出,方渺就觉得喉头腥甜,嘴角溢出一抹血,耳中嗡鸣不歇。等她喊完最后的杀令,眼前的万物已然蒙上了一层红色的滤镜,眼眶托不出血泪,从她的眼角掉出来。

  方渺几乎七窍流血,她的身子颤了一下,灵魂似乎也快要被碾碎了,但她的指尖仍旧紧压眉心,目光如不能回头的弓,牢牢锁定在林巽的身上。

  言既出,令则行。

  夜色如墨,月与星子被墨色浸染,整片天空彻底暗下来了,凛冽的阴风哑然而止,似乎被虚空的神明按下了静止键。

  树林静窒,虫鸣消弥。

  林巽愣了一下,略感不妙,不打算慢悠悠地享受戏耍方渺的乐趣了。他刚想上前直截了当地杀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了。

  他不可置信地道了声:“你做了什么?!”

  方渺第一次体会到如此灭顶的疼痛,整个人仿若被抛到火里焚烧,又似被巨石倾轧,痛不可言。她已经分不清从自己眼框里流出来的是血还是泪了,只得将双唇抿得紧紧的,怕自己一开口,就发出压抑不住的痛吟。

  她屏着一口气,不敢放松,在心里大声怒嚎:还能做什么?画个圈圈诅咒你这个变态!

  骂完,又在心里一遍遍地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萧玉随、萧玉随、萧玉随……!

  忽然,天顶的浓云聚拢在一起,凝在林巽的上空,云层中闪烁着青光,如一道道火舌,舔|弄着厚重的云盖,又像是盘旋扭动的雷蛇……随后,那雷蛇轰地一下,降了下来,狠狠劈在林巽的头上!

  一下,两下,三下!

  方渺不停地发出咒杀令:“速死、速死!”

  林巽身上的白衣被雷蛇撕咬破碎,他伏倒在地,痛苦地嚎叫挣扎。

  方渺不敢闭眼,在一片红光之下,似乎看到一道扭曲的人影从他的身上飘出来。那轮廓很是模糊,只隐约能分辨出是一个男人,一身古装长袍,长发束冠。

  在雷光的灼烧下,这道轮廓更加透明起来,时隐时现。

  他不甘地斥骂方渺,却一声比一声虚弱。

  随着林巽的倒地,方渺也终于支撑不住了。她跪倒在一地的杂草碎砾上,膝盖扎破,却分毫不觉……

  实在是太痛了。

  然而,这痛还没有抵达尽头。

  虽然林巽已经没了动静,如同一具焦尸一样地躺在地上,但那雷蛇却并未消散,虎视眈眈地朝方渺袭来!

  方渺这才开始后怕,猛地闭上了双眼。万万没想到,这道雷最终却没劈到她的身上。

  有一双颀长的手臂从后方拢住她的肩膀,将她完完全全地藏在了身下,雷法的反噬转移了过去。

  头顶的雷声嘶鸣了好一会儿,才逐渐退却。

  方渺想回头,却一动也动不了。

  因为身后那人将下巴抵在了她的肩窝,与她脸贴着脸。

  她只好垂眸看了一眼交横在身前的双臂,卸下了浑身的力气,彻底往后靠去。而身后的人也一言不发地承受住了她的重量。

  半晌。

  静谧的荒地,响起了一阵低低的抽泣声。

  方渺又痛又怕,此前的情势太过危机,企恶君羊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po文海棠文废文,吃肉停不下来容不得她扭捏多想,直到现在才敢哭出来:“萧玉随……我身上哪里都很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萧玉随搂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

  方渺又呕出一口血,五脏六腑都荡起灼痛。

  她仰起头,后脑枕在萧玉随的颈侧,稍一侧过脸,嘴唇擦过萧玉随的唇角,在他抿紧的唇边留下一道血痕。

  萧玉随的鼻腔里满是摄魂的血香,方渺流了太多血,连哭泣都是进气多,出气少,面色苍白到与他所差无几。

  方才他被困于幻境之中,几乎无力抵抗,却忽然感应到左手的无名指传来一阵烫意,似乎有人在心底呼喊他的名字……

  正是这道声音唤醒了他。

  萧玉随沉默了一下,抱紧怀中娇小的人,第一次喊她的名字:“方渺。”说话间,他的下唇跟方渺的唇又蹭了蹭。

  方渺已经快要昏死过去,但疼得太过,意识还迷迷糊糊地醒着,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萧玉随怕方渺听不清,低下头,把嘴巴贴到她的耳边,一字一句地道:“你把我吃了吧。”

  “啊……?”方渺的思维迟缓,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又觉得头重脚轻。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濒死的感觉,嘴里含糊着,却说不出话来。

  萧玉随凝视着她几乎变成灰白色的面孔,有些发怔。

  浓郁的死气从方渺的眉心逐渐蔓延开来。就像是他曾经送别的每一个亲族那样……方渺正在慢慢变成一个死人。

  和他一样的死人。

  萧玉随扬了扬唇,轻声说:“你知不知道林巽为什么要蛊惑我亲手挖出自己的心脏?”

  “因为……”他不需要方渺的应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修为高深的厉鬼,最重要的就是那一缕藏在心窍里的命魂。失去了命魂,会逐渐忘了生前的记忆,直至消亡。”

  “如果鬼神愿意主动剖出自己的命魂,便可以续活人阳寿。”萧玉随的语气很淡,像是在诉说一间偶然听来的小事。

  “方渺。”他又唤了一声。

  方渺仍是没有回答,连呼吸都快要停了。

  萧玉随将嘴唇靠过去,凑近到方渺的嘴角,轻轻地吮了一下她的血痕,想要将她血液的味道牢牢记于心间。

  紧接着,他将自己的唇瓣严丝合缝地贴到了方渺的唇上,顿了一下,然后用冰冷的舌尖挑开她的牙关,将心窍中的一缕魂魄渡了过去。

  晚风呜咽,乌云散去了。

  云后的皎白素月探出了半张脸,窥视着荒芜人间。

  方渺半躺在萧玉随的怀中,平静的胸膛忽地一个剧烈起伏,与此同时,她发出一道很长的抽气声,眼睑颤动,死白的面庞逐渐恢复了粉嫩,只是脸上几道血痕蜿蜒而下,滴落在衣服上,看起来很吓人。

  ……

  方渺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她仿佛置身与大海,乘着一叶孤舟,摇晃个不停。

  她迷迷糊糊地醒来,眼还没睁开,只觉得一阵头脑晕涨,难受地翻了个身,不想这孤舟晃得更厉害了,让她想吐。

  身旁,一道冷冷的男音响起来:“哎,你,别吐我船上啊。”

  方渺听到这话,猛不丁地打了个寒颤,整个人彻底醒了过来。

  万籁寂静,暗不见影。

  眼前是一条细长弯曲的河流,两岸开满了赤莲花,花茎细长,花瓣细长锐利,随风摇动的时候仿佛是一只只水鬼,朝着船上的人不停招手,挽留。

  船夫是个年轻的男人,手里提着一盏油灯。灯罩里跳动着的是青色焰火,极为鬼魅。

  方渺不明所以,有些愣神,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船夫睨了她一眼,习以为常地道:“刚刚死去之人会短暂地忘记死前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想起来的,不用太担心。”

  方渺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话。

  ……她死了吗?

  她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问:“这是忘川河?”

  船夫:“是呀,送你去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转世去吧……别学那些痴怨的亡魂。”他往河里努了努嘴,示意方渺往下看。

  方渺依言照做,瞬间就被吓得汗毛竖起了!

  河下,有许多暗影游动,它们时不时朝上伸出手,想攀上这艘小船,被船夫一船篙打落。

  “下了船,就再也回不来了。”船夫又警告了一句。

  方渺抱腿而坐,点了点头。

  她愣愣地乘了大半程的河道,还是没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眼见奈何桥的立碑就在前头不远处了……

  这时候,方渺忽然感到一阵暖流从口舌之间泛起,迅速席卷了全身,只听得砰砰砰三声微响,她的两肩和头顶倏然亮起了三盏魂灯。

  魂灯明亮,燃得旺盛。

  明黄的焰色将阴冷的忘川河照亮。

  船夫本是吊儿郎当的态度,霎时间惊叫出声:“你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有亡魂能复阳?!”

  河面翻涌,传来一阵贪婪又嫉恨的呼叫。

  “别叫了!都别叫了!安分点!”

  船夫一边忙着驱散想要爬上船的冤魂,一边追问方渺:“上头怎么可能还会有这么厉害的家伙?你、你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方渺哑然,也是满脸的惊愕:“我不知道啊!”

  船只摇摇晃晃地抵达了渡口,却没人下船。

  船夫跟方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忽然,渡口另一侧的大门里传来一声声低吟。

  船夫脾气不太好,又勃然大怒起来,冲着黑黝黝的门内大吼一声:“又是哪个瘪犊子见天儿地招魂啊!吵不吵啊!”

  那声音却不停,甚至越来越响,响彻地府,直至最后一句咒言,引得忘川河中的孤魂冤鬼齐齐恸哭!

  却无人穿越那扇门。

  那声音更响了,重复道:“魂归,来兮!”

  “魂归——来兮——”

  随着那四字喊魂,方渺居然感到一阵吸力从那黑洞洞的门中传来,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她轻飘飘地浮起来,如一朵绵软的云,咻地一下飘了过去。

  船夫显然对此始料未及,根本来不及反应,嘴巴张得大大,平白吞了一肚子的阴气。

  他回神之后,从裤兜中掏出手机,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国骂:“日你妈,退钱!老子不干了!天天BUG,我特么又要去哪儿把人捞回来啊?!!”

  在方渺完全被吸进门内之际,她忽然想起了生前死后的一切,只来得及喊出三个字,便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这三个字宛如一阵轻风,怅然地消散于天地之间。

  她说的是——

  “萧玉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