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成年人忘忧的小女儿。
千里:“老梅,你有觉得欠家里人吗?这辈子还不清的欠?”
梅生看了眼女儿,没吱声。
千里:“我欠到不敢回家,可我想回。回了家,我跪了,我磕了,可我欠更多了。所以……我的傻老弟,我后悔了,可我又不后悔。”
梅生:“我听懂了。”
千里:“他什么也不懂,可他选了。他选了,可他什么也不懂……跟我和百里当年一样。他已经错过了上学的年龄,我假公济私,把他放在炮排,靠后点,因为我不能再把他赶出七连这个学校,老兵也许能教他做人……”
梅生:“我觉得,你把他放一线那叫大义灭亲。”
千里傻笑。梅生与百里同任,于是在梅生面前,千里比万里也大不到哪去。
然后他们听到车厢那头的喧哗,毫无疑问是殴斗,以及万里愤怒的咆哮。
千里:“我怕是真该大义灭亲。”
万里扑上去,但余从戎是游刃有余到不跟他好好打,闪开半个身位,以屁股怼屁股,万里一头撞在车壁上,痛就算了,丢人啊。
于是进入狂暴的王八拳阶段,也就能让余从戎感受到拳风。后者猴形猴状的灵动至极,时后脑拳时侧肋击时踢屁股,他觉得不重,可就万里的村斗水平,真觉得不轻。
余从戎:“再给你认个人头——我余从戎,第七穿插连,冲锋兵。不懂啥意思?说声冲,我前,我后,我左,我右,全是想我死的敌人。就这意思!”
万里压根没听,雷公在磨刀不是,他到地上抢刀。
雷公一脚踩住,干巴老头,可真拽不动。
雷公:“脸是自己丢的,脸是自己挣的。”
余从戎:“再教你认个人!炮排长雷公,没人敢惹的老恶霸。为啥?连你俩哥都是他带出来的兵。枪林弹雨里拉扯着你活下去的人——你当雷公是说他那几门破炮?是他不肯我们叫他雷爸雷爹!”
万里放弃,空了手扑上去,可余从戎拿平河当掩体。那位一边看着一边忙活手上针线的,被波及也就是伸手挡挡。反而被余从戎抓住手一拖,往平河身上就倒,平河一只手把万里扶住了。
平河:“行了。好吧?”
万里:“缝你家破奶罩去!”
平河在缝的是余从戎专用的手榴弹携弹具,看看,一笑:“还真像。打不过就不打了,好吧?”
戳心窝子了。万里闭眼抡王八拳:“别挡老子拳路!”
自然没少挨,可平河也就拿手护住个头脸,他甚至没站起来,毫无情绪地安慰:“打到了。痛了。真痛。行了?好吧?”
余从戎忽然现身:“小万里,俺在这!”
万里睁眼,对着近在咫尺的余从戎就来了个满脸花。于是平河脸色不太好看了,往起站,站至半途把万里一把推出:“亲墙。”
万里就亲墙,恨不得在车壁上贴成个“出”字,满眼金星地把自己撕下来。平河一只手提着半拉裤子,他就没系裤带;余从戎捂着鼻子笑得打跌。
余从戎:“再认个人头。平河,拿重机当轻机使的主。人和枪都是我在淮海收的,这也叫生死交——你打他他乐,你打我他急。”
平河:“不急。裤子都被你打掉了,行了,好吧?”
能端着通用机枪跑全场的绝不是小个子,满脸息事宁人下是这时代中国人少见的虬结肌肉,万里有点憷:“有本事你……”
余从戎继续挑衅:“两只手?”
可也是,平河全程一只手,万里噎了一气,还要脸就冲吧:“你们一帮天灾人祸的玩意!”
一只平伸的巴掌顶在胸膛上,把他整个冲势都止住了,不是平河,是千里。
梅生做作地咆哮——其实没怒,老兵都不是乖宝宝:“这是哪?我跑错车厢了?”
满车厢喊:“第七穿插连!”
梅生也喊:“这不是七连!”
千里连做作都没有,笑吟吟地说:“解释。指导员要解释。”
万里大喘气:“我我……我打死他们!”
雷公:“我教新兵。”
余从戎:“我捣乱。”
平河:“我的错。”
千里:“平河说。”
平河:“雷排长,余班长,给伍新兵介绍七连。雷排长说,欢迎啥的,七连不见面说,战场上说。先长点你没有的见识,再看看鬼知道你有没有的胆识……”
千里:“太对啦。”
万里:“他扁嘴咂舌老酸萝卜似的!”
雷公扁嘴咂舌摇头叹气,确实是一股子能把人促狭死的不好看。
平河:“伍新兵说一张老嘴一泡口水,就剩嘚啵的老不死……余班长不干了。”
连还想维护着点新兵的梅生也不好说啥了。
万里:“我还问我大哥怎么死的,他们说没我事!”
气氛一时很微妙。万里要懂点世故,就明白他触到了某个敏感点。
千里:“军装有吗?入连仪式。”
梅生:“现在?”
千里:“入连仪式。”
二五
在意传承亦在意效率,仅仅是在车厢里清出一小块,用弹药箱叠成了小平台,平台上放了一支战痕累累的三八枪、一柄长柄手榴弹、一个红布剪的小五星(别的标识物都上交了)。
换上了军装的万里眼热着那支步枪,身后是部分战斗骨干的一个横列。军装能让人板正的定律放这儿不合用,他已经七扭八歪了太多年。
千里:“伍百里同志是怎么牺牲的?告诉他!”
从梅生到余从戎全都愣住,入伍仪式中没有这出,但这时说出的话就是仪式。平河默默地想往前站一步,被余从戎悄悄拽住。
梅生试图打断:“伍连长?”
千里:“他叫伍万里,我叫伍千里。千里没法跟万里复述百里的功绩。哭会分神。余从戎!”
“复述”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余从戎出列,这是场持械进行的仪式,所以他行的是扶枪礼,除了队首的梅生和不在队列的千里,所有人都行的扶枪礼。
余从戎语调庄严,态度尊崇,因为他确实在复述:“第七穿插连,第六任连长伍百里,于淮海以寡势兵力,主动破击重敌。身被十弹,沥血而战,连克敌坚堡群。”万里蒙着,而人们听着,行文公事,可他们都是经历者。
七连的仪式上是连长和指导员交替问话的,所以现在是梅生问:“他倒下后我们做了什么?”
余从戎:“他帮我们找出了攻击方向。那一仗七连折损三成,可击溃收编逾我六倍之敌。大部队到来时,宣称能挡我军一年的碉堡群就挡了我连一昼夜。”
伍千里:“我们为什么总这么大伤亡?”
余从戎:“因为我们是第七穿插连。我军前沿是我连后方,敌军后方才是我连前沿。穿插迂回,分进合击,七连的大伤亡换来我军的小伤亡,还有,这是胜利,这就是胜利。”
梅生:“听懂了吗?第七穿插连第677名士兵伍万里。”
万里晕乎乎地把周围望了一望,不能说听懂了,也不能说全不懂,仪式本身就是这样的,跟你心里埋个种,时时想,慢慢长。
伍千里接着讲:“你觉得哪有那么多?是没有。车厢里现在就一百五十六人。可七连是把伤,把亡,把只要以第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