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仰看,又赶快顺下眉,慌张地问:“怎么……怎么啦?……”
陈画家就说:“怎么啦?!我家失盗啦!丢失贵重物品啦!我先告诉你们!你们这样不中用,我干脆打110!”
侯伟这才把手里一直握着的对讲机搁到嘴边,呼叫队长。往常一叫就通,这次不知怎么的没回音。陈画家看他那样无能,就摆摆手说:“算啦算啦,废物典型!你去吧!我上楼打110报警。”扭身走了。
侯伟见那业主走了,魂儿才颤巍巍地试着归舍。
陈画家那台照相机,是他偷的。
本来他也不一定要偷东西。
他家很穷。那地方自然条件极差。冬天很长。只有春天到了,地里冒出青芽了,最穷的人才觉得,自己死不了了。地里的青芽,指的不是庄稼,是野菜。有种野菜,刚蹿出来的时候也就寸把高,掐下嫩芽,剁碎了,加点盐,和上头年没吃光的苞米面,蒸成大团子,那是他家最美好的饭食。那野菜,掐过的,只要根还在,就还能活,长起来,最后能蹿得齐人腰高,不过一旦长起来,如果不是大荒年,大家也就不去吃它了。当地叫它人儿菜。……他爹原是农民,后来在小煤窑挖煤,有回出了事故,窑里死了好几个,他爹命大,没死,但轧断了一条腿,这以后就只能靠坐在地上敲矸石,挣很少的钱;那些敲出来的矸石,小煤窑的老板用来掺在煤里头,往外卖,好多赚些钱。他一个哥哥也在小煤窑里挖煤,爹说他就别干那玩命的活了,给他凑了些钱,再借些钱,让回村里过完春节的邻居,带他来了这个地方,进了所谓的保安培训学校,混上这么个事由儿。如今城里大兴土木,到处是商品楼,各个楼盘对保安的需求量很大,是个新兴行业。有的保安队挺正规,有的就那么回事儿。大体而言,离市中心越远的楼盘,保安队的质量就越良莠不齐。
侯伟跟绝大多数战友一样,从农村来到这大都会,一般都是直接从车站来到所谓保安学校,很快就来到这榆香园,或者经亲友介绍,直接来到这里,来了第二天就参与值勤,三班倒,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如此,没什么星期天休息一说,所有节假日都如此,因此他们就没进过城,最远的足迹也不过是去趟康垡镇,没见识过榆香园以外的城市生活。但侯伟刚开始非常满足,因为这里管吃管住,发的那身保安服也挺体面,也曾领到过几个月的工资,给家里写信时寄回过在康垡镇拍的一次成像的戎装彩照,还寄回过三百块钱,让他那缺了一只腿的父亲和缺了半嘴牙的母亲高兴得不行,逢人就把那相片拿出来显摆,看到的也不知道那孩子究竟是封了个什么级别的军官,怎么头上戴着那么个怪模怪样的红帽子,反正,都不禁肃然起敬、羡慕不已。有的就想把自己的儿子、孙子也送进城里当这种管吃管住的“保安军官”。
榆香园保安队的队员们,对园里业主们比自己富裕的生活状态,心理上都有不平衡存在,但每个人内心里那不平衡的侧重点不同。侯伟最不平衡的是什么?是人家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有小汽车?……谁也难猜到,他心理上最难承受的,是那些独生子女的玩得好。尤其是到了星期六和星期天,那些上寄宿学校的孩子回到园子里,玩什么的都有,最刺眼也最刺心的,是有些孩子开着电动小汽车,在通道甚至甬路上横冲直撞,一副目中无人的骄横模样。还有的玩蹬蹬车,又叫手扶滑板,就是一个带轱辘的金属滑板,前头有个竖起来的立柱,立柱顶端横着扶手,玩的时候双手抓着那扶手,一只脚搁在滑板上,一只脚猛蹬,往前蹿,蹿起来两只脚全可以放在滑板上……他值班巡逻的时候,这些滑板往往就会从他身后呈S形飙往前面,吓他一跳。他休息时,会站在通道旁,呆呆地看那些孩子玩那东西。有一回趁滑到他身边的一个孩子停下来休息,他忍不住请求说:“嘿,借我玩一下好吗?”那孩子斜眼看他,鄙夷地说:“你?土老帽!一边去!”说完,蹬上那滑板扬长而去。土老帽!他已经用洋得不行的贝雷帽包装了起来,但人家还是把你看成土农民、穷小子!……
两个月以前,他在巡逻的时候,捡到了一把钥匙。他没有上交。那是一把车钥匙,还是一把门钥匙呢?经他研究,判定为门钥匙,因为不算钥匙链,也比较大。能开哪扇门呢?会不会是那个骂他“土老帽”的B孩子的?他知道那孩子家在哪楼几号,有天见他们全家开车出园了,他就偷偷去试着开那家的门锁,根本插不进去……后来,每次巡逻,插空他就偷着去开门,开头很怕人发现,后来,即使他往楼上走,跟下楼的业主擦肩而过,也没人特别地注意他,大概觉得他是上去办什么事,比如送信上门什么的;他很快知道,这里的人是各户只顾自己,绝对不问他人瓦上霜更不扫别人门前雪的……
这把钥匙,正是陈画家女儿丢失的。她有一天开车,带六岁的儿子来父亲这儿,用这把钥匙开的门,后来父亲回来了,她和儿子待到晚上吃完饭才离开,下楼临上车的时候,儿子闹着要吃口香糖,她从手包里掏口香糖的时候,儿子嫌她动作慢,跳起来抢,她一边呵斥一边掏,就在那时候,门钥匙掉到了地上,没有发觉。因为第二天她就飞布达佩斯了,另用别的手包,当然也就不知道丢了钥匙。
……侯伟终于发现了这把钥匙能开的是哪扇门,而且终于等到了一个业主外出的空当……但他进去以后非常恐慌,最后只拿了那台照相机,并且赶忙跑到地下室,摸黑将它藏在了自己的那个存物柜里,刚锁定,突然灯亮,是何凯进来了……何凯好像没生疑心……但是,现在那业主竟叫住了自己,他已经知道是我偷的吗?好像还不知道……那照相机究竟值多少钱呢?一百块?三百?五百?有那么多吗?怎么卖出去呢?……能不能换辆蹬蹬车呢?哎,傻B!他骂自己,你要那玩意儿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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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辣狗肉煲
一阵阵警车鸣笛的呜哇声,离榆香园越来越近。
“幡哥,是逮你的吧?”马姬娜用筷子点着幡爷鼻子说。别人都管叫爷的,她敢叫哥,这透着亲密,关系不一般哪!
“八成他妈的是逮你来的!”幡爷一条腿蹬在旁边空椅子上,仰脖干掉一杯二锅头,朝马姬娜瞪圆眼睛。
“嘿!我看准定是冲咱们俩来的。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