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1 / 1)

尘与汗 刘心武.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层的小楼,这辈子才算圆满。为了挣钱,他来了北京,在市政工程队当临时工,给铺管道、线路什么的挖沟开槽,工资不算低,每天十五块,管住不管吃。德光虽说离开了那黄河边上的村子,可是对他妈,还有弟弟,很是顾念;后爹得了肺气肿的病,家里艰难起来,弟弟德祥老大不小,娶不上媳妇,德光竟比他妈还着急,头年春节回家过年,便去找了那长颈鹿。

长颈鹿是个什么人?脖颈比常人长好大一截,那是不消说了;这人在镇子上,明面上,开着个杂货铺,其实,左近的人无人不知,他那铺面后头,天天设着赌局,他坐庄抽头儿,稳稳地发着财,要不是他随来随花,手头散漫,怕是一方的首富了;据说跟镇上管治安的什么人有勾结,所以他那赌场,“严打”的风声紧时,或许停上几天,甚或不巧被上头来的检查团什么的,突然堵上,给带走拘押,但到头来,也无非罚点款子,依然放回,那赌局照开不误,而向检查团告发的某某人,可能家里会失火,或娃儿会掉进池塘……

老何现在被唤作老何,其实新社会起算时,还不足十岁,对旧社会的印象,并不深刻;听老辈子说,那时候镇上有赌场,有烟馆,有妓女,乌七八糟;老何在被人唤成老何之前,虽说也经历过些个糟心的事,像“伙食团”散了不久,父母就都相继得浮肿病死去;也目睹过,比如说德光他妈的叔叔,家里忽然十来个坛子里都腌满了肉,还有“文革”当中,把镇上村里一大串干部,头上戴上纸糊的高帽子,用一根长绳子捆在一起,牵着到田里“游垅”……可是,总体而言,这以前,离村十八里的镇子虽然很大,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大镇,却并没有什么复杂奇怪的人和事,没有过长颈鹿这种人存在,那时候镇上也没有电视,谁看过《动物世界》的电视节目?谁知道世界上还有长颈鹿那么一种活物?也就谁都不会得到个长颈鹿的绰号,对不?粮多米不缺了,必生粮蠹米虫,是不?这些年,镇上变成了花花世界,长颈鹿似的蜘蛛蛾子,也就多了起来。老何是不跟这样的家伙来往的。德光却去找了长颈鹿,不是去赌,是去跟长颈鹿,更准确地说,是跟长颈鹿的老婆眯眼儿,谈给德祥介绍对象的事儿。

长颈鹿明里开杂货铺,暗里开赌场,那半明半暗的生意呢,就是婚姻介绍。一般来说,花个五百元介绍费,他就能让光棍娶上个头嫁的女子,花三百元的介绍费,则能落实一个再醮的寡妇,在那撮合的成功率上,居然远近口碑相传。这项业务,后来主要由眯眼儿来做。眯眼儿之所以叫眯眼儿,倒不是眼睛小成一条缝,而是她总像是在眯着眼儿笑,又无时不刻地,总在嗑瓜子儿,嗑的还都是杂货铺进的好瓜子,常常是所谓的阿里山瓜子,台湾风味。德光找到她,说是要给德祥找媳妇,眯眼儿嘴里啐着瓜子皮,一双眯笑的眼睛只是上下打量德光,问:“你那兄弟,也有你这般高,这般壮?”德光说:“新疆生的,咋个不高,咋个不壮?比我还能做活路呢!”眯眼儿嘴里不停地嗑着台湾风味瓜子,命令说:“吃完晚饭,把他带到镇东竹林子那儿等我!”德光也不细想,为什么要约在那么个地方,吃完晚饭,把回乡暂住的德祥带去了。眯眼儿果然一路嗑着瓜子儿来到了竹林边,下死眼把德祥盯了个透,问:“没病吧?”原以为要先问财,没想到只关心身体,兄弟二人忙一齐回答:“没得没得……”眯眼儿啐出一口瓜子皮,拉起德祥手说:“跟我来,我要检查的!”又命令德光说:“你莫动,在这外头守着!不许惊动了我!”说完,竟把德祥牵进了那竹林深处;那时候,夕阳西下,竹林被照成一派棕红,风不大,竹叶却簌簌地响个不停……过了好一阵,眯眼儿先出来,又摸出瓜子嗑着;德祥出来时,还在系腰带,脸比那落山的太阳还艳。德光问:“咋个样?”眯眼儿说:“明天,还是这个时候,不来这儿,到镇西汽车站那边的老桑树底下,给你们带个美人儿来。”德光心下疑惑,有这么简便的事儿么?问:“准备多少钱呀?”眯眼儿把瓜子皮啐到他脸上,笑道:“有多少,都拿来!嗬嗬,还怕人财两空呢!”说完,扭着屁股走了,一路把瓜子皮啐成一道线。

第二天,哥俩来到老桑树下,左等不来,右等无影,心想眯眼儿戏弄人呢,却忽然那边要开往县里的长途汽车上,一个女子伸出头来招呼:“来呀来呀,还等什么呀?”那时汽车已经坐满了人,就要关门启动了。哥俩跑过去,跑到车门口,德光在前头,要上去问话,被眯眼儿轰开了,只一叠声地叫德祥上去,德祥刚踏上去,眯眼儿就嚷:“关门呀!开车呀!”司机也就关门、开车,把车屁股对着德光,喷出好大一股黑油烟,德光呛得猛咳一番,咳完了,还没明白那算怎么一回事儿。

就这么着,眯眼儿那婆娘,叫上德祥,私奔了。她还带走了跟长颈鹿生下的三岁的一个闺女。这算怎么个婚姻介绍啊?她竟把自己,白送给了德祥!还不仅是白送,搭上的也不仅是一个闺女,还有她的私房钱、金银首饰什么的!德光明白过来以后,赶紧也离开了村子,没直接回北京打工的地方,去了他妈那儿,果然,德祥跟眯眼儿早到一步,眯眼儿还是不住地嗑瓜子儿,但是追着公婆喊爹叫妈,顶头见了德光,嘻开嘴便叫哥哥,倒好像嫁给德祥多少年了似的。德光把德祥拉到一边,问他究竟怎么一回事儿。德祥脸又比落山的太阳还艳,吭吭哧哧地,却也道出了所以然——眯眼儿说,那长颈鹿,两三年了,要么那玩意儿硬不起来,要么,没等她得着快活,先就泻了;她可不愿意再守活寡,而德祥呢,她那天竹林里一试,真是英勇善战!少有的能让她尽兴的豪杰!……德光听了目瞪口呆,问:“那长颈鹿早晚知道,能把你们放过?”德祥说:“眯眼儿说,她不是我们那县的人,跟长颈鹿,并没扯过结婚证,不过是住在一处,生过一个女娃罢咧……她说就是长颈鹿追过来,也不怕……还说让我跟你先去北京,我找到活路,马上把她接去,女娃留给咱妈带,她随后到了北京,要跟我,有个大发展呢!”德光听了,倒也是个办法,于是乎,就那么真的实行起来……结果,惹出了官司。若非这样一环环一步步地了解下来,判德光、德祥两兄弟拐卖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