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对戒(加2k字)
“我马上去找你。”
很简单的六个字, 周宜宁鼻尖好不容易忍住的酸涩,再次逼近她的眼眶。
她环着双膝蹲在路灯边,本来微微颤抖的肩头, 好似忽然有了倚靠。
电话里,隔了些电流,将男人那道熟悉的嗓音衬得更喑哑,“周宜宁,你知道的, 我真想找你, 并不难。”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 再推诿就显得太不近人情。
何况, 周宜宁很清楚这些日子的相处,自己对他依恋的程度, 早已超乎所有的理智。
她也感觉到自己的变化,遇到事情会去想怎么去告诉他, 而不是最开始一味地躲避。
或许,她可以试着和他走得再近一些。
想到这,周宜宁松开咬住下唇的双齿,嗓音柔和报了地名。
“电话别挂。”
她的反应被预料到,周宜宁清楚他是担心自己,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去回应他, 仍收住想摁灭手机屏幕的举动。
见她没了动作, 裴京闻单手握紧方向盘,在安全范围内, 把速度控制到最快。
好在这会儿路上的车流并不多, 原本半个小时的车程,硬生生被他压缩到十五分钟。
一路上, 知道以周宜宁的性子,心里藏的事儿当面都不一定说出口,何况在电话里。
所以他也没指望能问出什么。
一时无话,只有两道轻微的呼吸声,不知何时交织缠绕。
伴随着窗外呼啸而过的车流鸣笛,在黑夜的存在感非常强。
周宜宁再迟钝,也知道他现在为了赶过来,完全把油门踩到最底。
原本覆满低落的思绪,骤然多了几分温暖,周宜宁察觉到,僵硬的心跳因为他加速跳动。
她眨了眨眼,抬眼看向路灯下的影子,忽然很想喊他的名字:“裴京闻。”
“嗯,”他应声,尾音悠悠然勾起,莫名带了些许缱绻的意味:“我在呢。”
和记忆里那道总是在她最需要时候出现的音调一样。
低沉,却不坚硬,像细小的沙砾在心头碾磨,说不出的磨人。
周宜宁顿了几秒,抬手把散落的发丝捋在耳后,温声叮嘱,“你开慢点。”
没有明说,但每个字都透露着对他的担心。
裴京闻眸光微黯。
这姑娘还有出息的一天,总算知道把对他的心思说出来了。
“有进步啊你,”他低低一笑,眼尾轻挑,勾起些许痞气:“知道心疼你男人了?”
话被他问得这样直白。
称呼也特别露骨。
偏偏周宜宁最听不得他这样的话,耳根被撩得泛起燥热,心间也多了几分羞赧:“……什么啊。”
“你男人”三个字,不知道的还以为烫嘴,否认了几次都没否认出口。
索性她低垂脑袋,掩饰心底翻涌的羞涩,不想再接他任何一句话。
周宜宁有些懊恼自己总在他面前不争气,总是因为他的一句话或者一个举动而心慌意乱。
很神奇的,刚才心里那点极其压抑的情绪,也随他的一句话而散去了些。
裴京闻最受不了她这一撩就手足无措的样子。
纯情得要死。
他暗骂自己一句脏话,才克制住心底那点不能见人的想法。
“都一起睡了,你还跟我那样了,”他的喉结艰难滚了滚,语调懒洋洋的,故意逗她:“还不准备承认我身份啊?”
他的嗓音天生带了点低磁,尤其是“那样”两个字还被他刻意加重语调,听起来有种别样的暧昧。
明晃晃把话题往那方面去引。
周宜宁:“……”
她哪有不承认啊。
这人!
怎么
乱说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啊。
周宜宁就算定力再好,每次也被他的只字片语勾得溃不成军。
她耳根泛红,明明深冬的寒风凛冽,她的面容却燥热难耐。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不负责任的那个。
就在她内心思绪翻涌时,只听裴京闻难得正经语调唤她。
“周宜宁,抬头。”
很简单的动作,周宜宁没有任何的犹豫,凭借本能按照他的要求所做。
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她的眸色正撞进一双漆黑深邃的黑眸。
路灯下,昏黄的光线,柔和了他原本轮廓分明的五官,显得那硬朗的容颜多了几分温柔。
隔着被寒风轻撩起的发丝,她并没移开目光,呈一高一低的姿态。
那一刻,周宜宁听到了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腔的声音,像绚烂的烟花绽放开来。
盛大,耀眼。
本就不稳固的心绪彻底被搅乱。
她下意识想站起身,但因为蹲了太久,膝盖早都麻了,根本无法支撑她的身体重量。
好在裴京闻眼疾手快,直接将她拥进怀里,强劲有力的臂弯,环住她的腰身。
没等她反应过来,裴京闻强势牵住她的手腕,一字一顿:“闭眼。”
可能这段时间潜意识里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周宜宁没有任何犹豫,乖乖顺从他的话。
下一秒。
一股冰凉的触感,倏地包裹她左手的无名指。
惊觉他在做什么,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却又觉得太不真实,于是慌乱别过眼,不敢再往下想。
很快,裴京闻就用行动,证明了她刚才的念头不是错觉。
“宝贝,看我。”
裴京浓稠的墨色眸子里满是晦暗,声线带了几分沙哑,在周宜宁仰起下巴的瞬间,滚烫的薄唇落在她无名指的第二个关节。
那处,多了多了枚小巧精致的玛格丽特对戒。
反差很大的触碰,周宜宁全身的血液都朝脸蛋涌去,唇瓣被他咬得泛红。
这只对戒,是之前裴京闻带她去「eternal」给她看的那款。
比起相册里,戴在她手上的成品,用永恒之心雕刻的玛格丽特样式更惊艳。
内敛中不失奢华。
并不招人注意,是周宜宁喜欢的款式。
不知怎的,周宜宁忽然想到了高三那年,裴京闻送的那对花戒。
那天暴雨,她只看了一眼,就把她花戒和所有的少女心事锁在柜子里。
直到后来许多年,哪怕和裴京闻有了合法关系,她也没勇气再去打开。
七年前,无论怎么也不会想到,未来会有一天跟她一眼心动的少年,戴上具有夫妻意义的对戒。
周宜宁自觉不是一个很感性的人。
但裴京闻总会成为她所有的例外。
见她眼眶逐渐泛红,裴京闻本就舍不得看她皱一下眉头,只俯下身,一瞬不瞬望着她。
“喜欢吗?”
周宜宁脖颈染了层绯红,最终没再掩饰自己内心实际的念头,诚实点点头。
难得见她这样顺从,裴京闻捏了捏她的手心还不够,尾指故意在她最敏感的地方作乱。
又酥又痒的触感,从她的皮肤直冲向中枢神经,刺得她大脑里的血液又沸腾了些。
周宜宁想挣脱,只是她越挣扎,裴京闻的力气就比她大了那么点。
不会弄疼她,却让她挣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喜欢戒指?”男人得寸进尺,双齿含住她粉嫩的耳尖,炙热的气息在她的颈窝流连:“喜欢戒指,还是喜欢给你戴戒指的人?”
知道他想听什么答案,本来冰凉是地面都被燥热充斥,周宜宁有些站不稳脚步,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这人实在混,每次总在她跟前表露那点坏劲儿,搅得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她瞪了裴京闻一眼,实在不想听他的话,说出他想听到的答案。
“不说话?”裴京闻加重了咬她耳廓的力道,激起周宜宁一阵颤栗,很没骨气瘫进他的怀里:“那我就当你都喜欢了。”
眼见两人距离缩短,周宜宁却没了抵抗的力气。
就在她都做好,要被他翻来覆去好一通欺负的心理准备时,裴京闻却收住了所有的举动。
“看在喜欢我的份儿上,可以告诉我你今晚受什么委屈了么?”
裴京闻本就不是委婉的人。
他心里藏了疑问和担心,就必须要问个清楚。
尤其是对周宜宁,他本就拿不准她的心思,如果不步步紧逼,估计到老都等不到她主动的这天。
话题陡然转变,周宜宁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裴京闻也不着急,只环住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三两步走进车里。
暖气很足,他习惯性帮周宜宁脱掉外面那层沾了寒气的外套。
可以说,每个细节他都照顾得无微不至。
全程,周宜宁没有任何防备,把他一举一动都收进眼底。
一个小时前的画面,今晚不知是第几次在她眼前浮现,不同的是,在裴京闻跟前,她很清楚自己再回想,胸口已经没了那种压抑到透不过气的感觉。
她的心底忽然有了几分底气,很想告诉他所有。
也想做那个,率先打破沉默的人。
于是,她抛弃了所有的顾虑,定定望过去。
恰好,裴京闻也一直在看着她。
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她鼓起勇气,轻声讲述:“我刚才,我遇到我血缘关系上的母亲了。”
说到这,她忽然发现,不知是不是在他来之前已经掉完了所有的眼泪,再次讲述时,居然能十分平和说出口。
甚至唇角还有隐隐的弧度,像个旁观者,“这是我长到二十五岁,第一次见她。”
小时候,她不止一次幻想过母亲会是什么样子。
哪怕那次离家出走生了场大病,父母到底都没回来看她,周宜宁心底始终给她的父母留了位置。
为了不让外婆担心,她再没提过父母,却偷偷藏了家里那张唯一的合照,二十几年来不知看了多少次。
邻居告诉她,她母亲杨筠从小是溪水镇远近闻名的美人,长得就跟电视里的明星似的。
周宜宁想,单看照片,邻居的话并不假。
长得好看的人,往往更容易被记住。加上外婆说她长得更像母亲,所以她虽然没见过杨筠,但意识里一直记得杨筠长什么样子。
后来越长大,她对母亲的那份需要就越少,没想到就在她可以不在意的时候,猝不及防遇到了杨筠。
母女之间特殊的心灵感应,见到和徐锦同行的女人第一瞬,伴随骤然加速的心跳,她的第六感十分强烈告诉她,眼前的女人,很有可能是她素未谋面的母亲。
两人是多年的闺蜜,徐锦自然知道杨筠还有个远在溪水镇的女儿。
稍作思考,她就找了借口离开包厢,把地方留给两人。
不得不说,岁月非常优待杨筠,基本没在她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女人五官秀丽清雅,一袭鸦青色掐腰旗袍,身材玲珑有致,乌发盘起,左手一只翡翠玉镯,衬得她肤如凝脂,皓腕如雪。
算算时间,杨筠实际年龄应该快五十岁,但坐在她对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姐姐。
周宜宁怔在原地,四肢不知何时变得僵硬,耳畔嗡嗡作响,不知该怎么开口。
比起她的万千思绪翻涌,短暂的惊讶后,杨筠很快恢复了最初的淡然。
“是宁宁吗?”她那张保养得当的脸蛋,看不出丝毫的起伏,语调温柔,“抱歉啊,我不知道你都长这么大了。”
说着抱歉,可她从头到脚看不出任何的动容,甚至屁股都没离开过座椅。
可以用轻描淡写来形容。
温和。
疏离。
客气。
三个词组一起,没有人会想到这是可以形容母亲对女儿的态度。
周宜宁觉得自己可以不在意的,可心尖的钝痛,明晃晃提醒着她,她做不到。
指尖入肉,她才保持了几
分清醒,逼回眼眶呼之欲出的酸涩。
“是我,”她一脸平静直视回去,浅笑出声,“我也不知道您会不记得我。”
不知哪个字戳中了杨筠的痛点,她那恰到好处的神色微微一滞,不到呼吸的空档又恢复了笑容。
速度之快,周宜宁都差点怀疑自己看错了。
杨筠动了动唇角,就在她要说什么时,手机铃声响起。
周宜宁确信自己没看错,杨筠松了口气。
说不上来什么心情,耳畔只有杨筠一句:“宝贝稍等,妈妈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杨筠犹豫几秒,终究没出声。
包厢门打开又关上。
周宜宁不记得怎么和徐锦告别,又怎么走出那家茶馆。
无巧不成书,隔了条街道,她视力非常清晰,看见杨筠神色如常上了辆粉色跑车。
没几秒,车子迎着黑夜扬长而去。
看不清车子的主人是谁,但能确定,杨筠现在的生活不错。
多么可笑,母女时隔二十五年再见,想象中互诉思念的温馨场面没有。
有的只是母亲一句“抱歉。”
寒风吹过,街道人来人往,周宜宁拢了拢身上的大衣,整个人仍被冻得瑟瑟发抖。
明明滴酒未沾,周宜宁却觉得脑袋晕乎乎的,胳膊忽然被一道很轻的力道挽住。
“姐姐小心,别崴到脚了。”
提醒她的是一个小女孩。
意识到小姑娘帮她把脚下的易拉罐扔进垃圾桶,才不至于崴到脚,她的心头难得浮现几分温暖。
她半蹲下来,温柔道:“谢谢你。”
话落,不远处正在烤红薯的女人收拾完摊位,温柔唤小姑娘的名字。
“姐姐,我先走啦。”小姑娘朝她挥挥手,三两步跑过去扑进女人的怀里。
周宜宁第一次有这样强烈的羡慕。
羡慕小女孩有那样疼爱自己的妈妈。
再也挪不动脚步,她双手环住膝盖,倚着路灯缓缓蹲了下去。
对杨筠所有的幻想都至于这一刻。
现实告诉她,她彻底失去了她的妈妈。
她不愿为一个不在乎她的人难过,但她用了很大的力气,也没办法克制住那种无助。
压抑太久太久。
她捂着脸蛋,无声的呜咽。
“裴京闻,以后我可能真的只有自己了。”
思绪回笼,她扯着唇莞尔,整个人却被裴京闻不由分说摁进怀里。
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
男人带有几分薄茧的指腹,紧紧攫住她的下巴,让她避无可避:“周宜宁,你不是只有自己。”
末了,他神情前所未有的专注,看向周宜宁,就像在看自己的全世界。
“你有我。”
说不出的心疼。
他加重了环住周宜宁腰身的力道,声线喑哑不失温柔:“你要试着来依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