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51 看不到光的暗湖(2/3)
叶果不擅长应付这种邮件,又读了一遍,关闭了它。
被凝视的感觉激起厌烦,焦虑中又诞生恐惧,比起回应,她更担心平静的生活被打破。
叶果没有处理复杂事物的能力,她清晰知道自己的弱点,过去和未来都是这样。
二十三岁那年,培训学校原法人离职后,证件从工商、税局到银行完全变更。
当证照印上叶果名字后,她意识到了风险。
银行卡和 2 个转账 U 盾还在郁荆生手里,理由是他一直负责统筹和付款,现在没必要变化。叶果只能通过银行扣款变动得知账上的金额,扣除老师退伙的三万块,剩下十二万不到。
叶果家境普通,父母尽己所能满足她,令她不算那种在意钱的孩子,但看到郁荆生熟练地询问银行贷款的事,她还是有了一丝警惕。
这种警惕,令她对他的感情出现了一个向下的拐点,也令她认识到身上属于艺术生的那一面。当她望着郁荆生时,感觉他身上渐渐出现灰扑扑的颜色,好像一个走入伦勃朗油画阴影里的人。
资料变更完毕后,郁荆生想带她去宿舍,他的眼神炽热,手又那么冰冷,叶果知道他想干什么。
“我们聊聊后面的安排。”他说。
“楼下便利店聊吧。”叶果说。
“我们多久没做了?你是不是不高兴了。”郁荆生不太愉快,好像叶果坏了他心情。
叶果不做声,只觉得厌烦。
郁荆生大概也意识到她的坚决,改聊起课程:“其实没别的,就是我和老吕聊过你,他建议你带速写,但我觉得你不合适,没意见吧?”
老吕是离开的老师,之前是他带速写,讲课耐心,能力很强。速写在三门中最考验综合能力,让叶果代课没问题,但郁荆生做了决定,她也接受。
叶果猜到了他的打算,报酬按照课程分配,他可以拿走速写老师那份。但她也希望少带课,因为家里外婆身体不好,血压居高不下,正在等床位去住院,家里亲戚也不太齐心。
外婆有三个子女,叶妈排行老大,下头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叶果小阿姨的老公是个生意人,买了很多套房子,但因为姨父是独子,经常出差在外,小阿姨就辞了工作,和公婆住在一起,照顾老人,盯儿子高考,成了全职主妇。
叶果小舅是国有企业基层办事员,人好但有点懦弱。小舅妈当年是看中小舅脾气好才结的婚。她娘家有些钱,拆迁分到了房子,为人作风泼辣。叶果看到她就会想起鲁迅笔下的圆规脚。
三家人中,叶果家经济最普通。
外婆等到床位就入院,叶妈把小阿姨,小舅和小舅妈都叫来了,商量关于入院的陪护问题。
小阿姨一上来就说:我上有老下有小,脱不开身,身体也不好,没办法陪的。”
小舅妈也跟着说:“我们小孩都在读书,你们果果工作了,没心事了。”
“不陪就凑钱找护工吧。”叶妈说。
两家又不响。
叶妈接着说:“价格我问来了,大家凑一凑。”
小舅妈直接拒绝:“妈有退休工资,干嘛不用!爸过世的时候,房子那一半都给她,我们几个都没要,现在干嘛要我们出钱?她这点退休工资么用用光呀!”
这说的是另一件事,一楼叶果后来住的小房子,外婆生前住着。
在叶果外公过世后,这套房子的一半法定由外婆和子女共同继承,但小阿姨和小舅就说把房子卖了,给外婆找养老院。外婆不去,家里就吵翻天。
叶果家那时候住得远,找了居委会调解,又找到小舅单位领导,最后几个子女签了放弃继承权的协议,才把另一半房子过给外婆,平息了这件事。
但就此外婆和小阿姨、小舅就此有了心结,他们只过节问候一下,平时几乎不来往。
外婆也犟,坚持一个人住。
叶妈看到老人家只吃泡饭酱瓜,怕她营养不良,就和叶爸商量搬到附近好照顾。恰巧那时二楼有套小两室置换,叶果家就贴钱搬来了。
搬来之后,小阿姨和小舅探望的次数反倒多了些。
外婆说:“我这包袱丢给你了啊,他们来做好人了。”
如今这两家,又不约而同拒绝分摊护工的钱。
“阿姐你开销小,一个女儿,我们两家儿子,娶老婆开销大,对吧二姐。”小舅妈说。
小阿姨不做声。
这话把一出,叶妈就没留他们吃饭,大家不欢而散。
一对一护工比叶爸的工资还高,叶妈本想说干脆三家一起,现在只得他们一家人张罗。
“我来吧,之前常熬夜,习惯了。” 叶果心疼爸妈。
“你还要上班。”叶妈也心疼她。
“我有午休时间的。”叶果说。
那段时间,叶果白天去教室,晚上去医院,在病房浴室洗头洗澡洗衣服,外婆起夜就扶她去,特别的事就叫护士,不只看护外婆,旁边几个病床也帮忙留意。三周过去了,再年轻也受不了。
外婆看了难过,说:“果果啊,你脸色蜡黄。”
叶果笑着说:“不是的外婆,我香蕉吃多了。”
她虽然笑,但有时真的会感觉头晕想吐,除了家里累,教室的事也令她烦心。
因为频繁更换老师,郁荆生和学生互有怨气,他在教室里训斥学生,群里也是一样。
叶果不和他争论,私下给学生发信息,鼓励他们。一些学生表示不想上课了,叶果请他们一定坚持,打了很多电话安抚。
外婆在第四周出院,小阿姨和小舅没出现,只在群里叮嘱叶妈把老娘照顾好。他们一个月只来过一次,五分钟就走。
外婆出院的晚上,把叶果一家三口叫到一楼。
“我要把这套房子过给果果。”外婆说。
叶妈惊到,说:“妈!这样我和二妹他们要闹矛盾的。”
“我人没了,你们也要闹矛盾的。你妹会觉得这房子是她的,因为我从小亏待她。你小弟媳也会说这房子是他们的,因为生了叶家孙子。啧,我儿子的福都没享到,还享孙子的啊!”
“妈,过一段时间再说。”叶妈说。
“不过了,尽快办……宝菱啊,当年我不同意你和老果,现在觉得还是你们贴心,把果果养得孝顺,我享到福了。”
叶爸也有点难过,说:“妈,过去的事不要讲,养好身体。”
“好不了,老太婆说走就走。”外婆的病气还在脸上,因为激动,当夜脸色也不对了,吓得叶妈赶紧让她立刻睡觉。
回到二楼家里,叶妈和叶爸觉得不妥,但后来叶妈先想明白:“他们比我们条件好,房子好几套,还不肯给老人出钱。我们对老人照顾得多,妈妈愿意给果果,那就给果果,让他们骂我好了。”
之后,他们就预约了赠与和遗嘱公证,去房产交易所提交所有权变更申请,过了公示期,缴完税金,新房产本上印上了叶果的名字。
变更之后的一个月,外婆的身体变好了,还能去小区健身区锻炼,但到了梅雨季又觉得胸闷,血压控制不住。叶妈陪着她去看病,医生调整了药量,说不行再住院。
叶妈在家族群里说起这件事,小阿姨和小舅又不响。
叶妈火了,发语音说:“不是我一个人的妈!”
小舅妈也语音回复:“有病么去看呀!叫什么啦!我们又不是医生咯!”
那段时间,叶果为了外婆就去一楼打地铺,睡不着就躺在被窝里看手机,看着家族群吵架,又看郁荆生在授课群骂人。她实在受不了,发信息给郁荆生,说再这样学生就要退学了。
“我就在劝退!没天赋不要浪费时间!”郁荆生一句话回了她。
叶果再一次感受到了他的冷酷。
他当年算是省联考状元,最早的几个老师也都是状元,但他最自视甚高,最难沟通。她感觉到越来越大的分歧,一开始因为家事短暂分散注意力,现在再看他,感觉没办法和他相处下去了。
只是想到是不是要分手,心中又有些不舍。
她忍不住给原法人老吕打电话。
老吕和她关系不差,在电话里说:“叶老师,我能想得到最后还是你当法人。他就是这种人,我奉劝你一句,尽快退出……这家伙不是能合作的人,我知道你们两个的关系,但劝你尽快退出,不管是工作,还是个人问题上的。他不是要教学育人,只是享受那种感觉!他能力没问题,是人品有问题!”
叶果被巨大的疲惫感压倒,承认老吕是对的。
除了教学分歧,她的收入也出现了问题,工资减了一大半。虽然家中有事,但她都正常来上课的。
郁荆生回答:“现在特殊时间,期末一次性补给你。”
叶果不想和他争。这一届比上一届人少了三分之一,明年可能更差,她开始考虑不再招生,结束后去找工作或者考研。
一想到要结束,她就决定不再计较。
工作上的事忙碌,家中外婆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叶妈让她少出门,但老人家耐不住,稍微感觉好就想走两步。
一天,外婆刚出家门就朝天摔了一跤,后脑勺着地,进了医院急诊室。
安顿好老人后,叶妈决定还是是要通知大家,结果两家三人冲进医院,一来就兴师问罪,说她不当心,让她负责任,三个人在医院走道里大吵大闹。
外婆在第二天从从急诊观察室转入住院部。叶妈觉得愧疚,白天她在医院里照顾,晚上舍不得再让叶果陪夜,找了一对一的护工。
叶果每天下课去看外婆,看到她身体比上一次住院时单薄了很多,头脑和言语也不清楚,记不得谁来看。叶果说不出的难过,又对自己说“暂时的,会好的”。
那段时间,她一直提心吊胆,直到有一天,她正在上课,手机响起,叶爸打来的,让快来医院。
叶果预感不对,马上和郁荆生打电话,让他过来替她。等打车到医院,小阿姨和小舅舅舅妈已经到了,大家围着病床。
叶妈流着眼泪,用热水给外婆擦身体,说:“妈,走好。”
小舅和小舅妈大哭了起来:“妈哎~~~~~”
“妈!”小阿姨也哭起来。
之后的几天叶果请假,郁荆生带全部的课。
她在群里看到他训人,实在没精力管,太过分了会在群里安抚几句,郁荆生就回:叶老师,你好好处理家里的事!
外婆在市中心的殡仪馆办理仪式,来的人很多,以前单位派了人来悼念。好久没见到的堂弟和表弟也到了,长得和成人那么高,脸和表情还是孩子的,不爱说话。
那天悼词是叶妈写的,叶爸作为女婿念。叶果听到外婆的生平,感叹她那一辈人的不容易。
那一场仪式办得十分简单,外婆的遗体装在堆满花的棺材里接受瞻仰,她面容慈祥,但整个人缩得很小, 像一个仙人老太太。叶果把白色菊花铺在外婆身上,忍不住大哭起来。
那天小舅捧遗像和跟车送遗体火化,其他人一起跨了电子火盆,去殡仪馆里的餐厅吃豆腐饭。
席间,大家说外婆没吃什么苦头就走,是有福气的人,儿女和第三代都孝顺。叶妈叶爸忙着招呼来宾,叶果看到小阿姨和小舅妈低头说着什么。
门口等车时,阿姨走过来对叶妈说:“阿姐,妈妈的房子找中介挂出去吧。”
小舅妈不响,也看着她,明显已经商量好了。
叶妈望着二人,满脸疲惫、悲伤,整个人好像老了五岁,吸了一口气说:“这套房子,妈已经过给果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