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苏合香把自己那截腕骨从赵础掌中抽出来,朝着一个方向走。
赵础跟上来:“去那边做什么?”
苏合香没回头:“解手。”
身后没了声音,也没了脚步声,林子里阴冷透着静谧,她没往里走太深,鬼晓得抢劫的还有没有同伴埋伏在里头,打算伺机而动。
就在她冷静而警惕地观察四周时,赵础到她这来,和她讲:“你蹲着上,地上万一有虫子什么的,这不好。”
大冬天的,有个鬼的虫子。
有也成了标本。
这天气在户外脱裤子,最多冻屁股蛋。
苏合香没反驳,只见他递过去一样东西:“用这个。”
是个不大不小的塑料袋,皱巴巴,大红色的。
苏合香的嘴角轻微地抽了下,忽然就从他身上看到还是农民工时的他影子。
她的尿意让他和带来的塑料袋给搞没了:“上不出来。”
说着就拿走塑料袋,甩几下,蹲下来,捡一个树枝在地上戳戳,拨开腐烂的叶子和积雪,撬起底下冻住的泥土拨进袋子里。
赵础站在她旁边,看她玩泥巴。
树上拖挂下来的冰凌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这对曾经日夜缠绵过的男女。
女人自娱自乐地嘀嘀咕咕:“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天,该搞点纪念品带回去。”
雪压得枝条抬不起头,突如其来的一声闷响吓得她一抖,她正要去找声音来源,头顶就响起赵础的解惑。
“是树枝断了。”
“我不知道的吗?”她撇嘴,脸还藏在大围巾里,身上的花色棉衣棉裤有些大,袖子都要把手盖住。
赵础深热的目光凝视她半晌,无声一笑,小村姑。
“一个袋子不扎实。”他看了看她露在外面的手,指尖因为受冷发红,那画面让他眉头皱了又皱,“我待会再找一个给你套上。”
苏合香挖土期间,瞥见几个乘客来和赵础说话,带小孙的老人紧拉赵础的手,颤巍巍地要给他跪下表达谢意,被赵础阻止了,他们情绪激动,眼里有感激。
不知道别的人再和前任见面的时候,还会不会有悸动。
她没有。
但他把那嘴巴臭哄哄,围巾都挡不住臭味的人打倒在地,完全控制的时候,还蛮……帅的。
哼。
一把年纪当了回英雄,威风死了。
**
十来分钟后,这场变故接近尾声。
那伙抢劫的被大家用尼龙绳子捆起来,死死地绑在树上。
他们一个个的鼻青脸肿,又求又骂的。
有人发泄遭受的恐惧,有人不愿意交钱被他们打过正在报复,有人在翻他们的袋子,拿回被抢走的贴身物品,像手机,项链手表之类。
还有钱。
事发当时,有的乘客已经被搜光全身。
苏合香那会儿在人群末尾,没到她要交的时候就出事了,东西都还是自己保管,不用去拿回来。
她在看杨语爸妈给她的那只乌鸡。
眼睛看的是鸡,心里想的却是老男人那把指甲刀。
怪锋利的。
她要不要也随身挂一把防身?
不要。
挂着叮叮当当的,太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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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那要配合手劲,她的力气差太远。
苏合香没打开装鸡的纸盒,只透过纸盒上的几个孔观察,鸡嘴从其中一个孔里钻出来,还挺有精神。
严向远则是像得了鸡瘟,他坐在不远处,眼镜被他拿在手里,脸上没多少血色,看样子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
苏合香没去给他疏导,那是他自己该想办法解决的事。
给乌鸡呼吸呼吸新鲜冷空气,苏合香就把它连同纸盒一起放回行李舱,里面的东西实在太多,她推着纸盒,使劲往里挤。
严向远过来说:“我帮你吧。”
“不用。”苏合香拒绝了,“我自己可以。”
严向远干巴巴地杵着,他把眼镜架到鼻梁上,拿下来捏着,又架上去,艰涩地道歉:“对不起。”
苏合香停下手上动作侧仰头,眼里写着问号。
严向远愧疚万分:“我没护住你。”
苏合香有点莫名其妙:“没护住就没护住,这又不是你的义务。”
这话听在有心人耳朵里,等同于“我不喜欢你”。
严向远的五脏六腑让难堪失落沾满,他想,那这是赵先生的业务吗?为什么你接受得那么自然。
到底还是没问出口。
**
大巴车的轮胎都破了,备用的换不全,司机不想闹出人命,就叫人帮忙把那团伙里伤的较重的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他联系了同事,也报了警。
派出所的在来的路上了。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又冷,还经历过惊吓,不少人都蔫蔫的上了车,蜷起手脚在座位上窝着。
赵础是恩人,有部分精气神还不错的争着抢着要把自己的座位给他坐,他没要,还坐在苏合香旁边过道。
没一会,苏合香里面靠窗位置的老汉起来,对赵础招招手:“小伙子,你坐我的。”
“这怎么好意思。”
赵础下一句就是:“多谢大伯。”
老汉也没坐塑料凳,有个年轻人和他换了,年轻人是有私心的。
但他这份私心太过明显。
他刚坐过去,挨着他的美女就去了里面。
赵础对上年轻人始料未及的表情,眼神挺冷的。
年轻人想到他拿指甲刀划人脖子的情景,惊悚地咽了口唾沫,腿并拢小学生坐姿,老实了。
赵础闭目养神。
苏合香胳膊腿都没碰到他的,她坐哪儿都行,只是这会儿不想理会别的人,才同意从外面换到里面。
有几个乘客拿给赵础零食,他全收了。
苏合香随意用余光瞟了瞟,后面不知道哪个在乡巴佬卤蛋,味儿怪香的,赵础收的零食里就有它,还是三。
赵础没问她吃不吃,直接把它们放到她怀里。
苏合香说:“我不吃。”
赵础平平淡淡:“那就扔到窗户外面去。”
苏合香斜眼:“不是自己花钱买的,就这么浪费是吧。”
赵础有几分理直气壮的幼稚:“嗯。”
这哪里是以前下馆子,汤汤水水都要打包拎回来的人。
苏合香看手上的三个卤蛋,其实她是想吃的,就是懒得拆包装。
赵础湿热的气息靠近她,低声说:“我给你拆,好不好?”
好个屁。
苏合香拆开卤蛋包装,把它从下往上的推了推,拉下围巾吃一口,又吃一口,是真香。
窸窣声此起彼伏,大人用零食哄好哭闹的小朋友,车里很快就没什么谈话声。
苏合香拿掉头上包着的大围巾丢在怀里,伸手理了理发丝。
过道斜前方的乘客刚好扭头,被映入眼帘的一幕惊艳到了,那当真是明艳惹眼到极致的一张脸。
苏合香没发现乘客的视线,赵础却是撩了撩眼皮,唇礼貌地弯起来,目光幽冷。
乘客头皮发麻,没有再看。
赵础低头吃挂霜花生,他默然地咀嚼着,花生在他牙关碎裂,甜到发腻。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在吃药。
实际上,他夹克口袋里确实装了个药瓶,那是他给自己拴的绳子。
没多大用。
赵础吃完一把花生,问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的女人:“你还要不要解手?”
苏合香横他一眼:“别说这个!”
烦人,憋着呢。
**
很快的,派出所的人到了,来了两个人,一老一小,他们简单走了个过场就带走那伙抢劫的,还叫大巴司机把车开
去派出所,要做笔录。
大巴车跟在警车后面。
车里乘客你一句我一句地安慰赵础,叫他别担心,他一一回应,情绪很稳定,看不出是个能做出凶狠行为的人。
动过手的别个乘客,也有被喂定心丸吃。
苏合香拿袖子蹭掉窗户上的雾气看外面,冷不丁地问:“赵础,你伤人会不会受罚?”
赵础一愣,心脏砰砰砰地激烈跳动,她关心我,她再关心我。
竭力压下狂喜,他嗓音嘶哑:“不知道。”
苏合香还把脸朝着玻璃窗:“动手的时候都不想的啊?”
赵础叹息:“哪里能想到这个。”
苏合香轻轻地哼:“我感觉你属于正当防卫,应该问题不大。”
赵础“嗯”一声,他在等更多的糖,可他等了又等,她不给了。
那他自己讨。
于是就有了下面的对话。
赵础:“纸盒里的乌鸡,你带回泗城要怎么处理?”
苏合香:“供起来,当祖宗。”
赵础:“不是要杀了吃?”
苏合香:“那你还问?”
赵础:“回去了,我帮你杀鸡,炖汤还是红烧你跟我讲。”
有人开了窗,扑进来的柴油味强势地占据每个人的嗅觉,直往头脑里钻。
苏合香没同意也没拒绝赵础,而是问:“汤圆会包吗?”
赵础眼里晦涩的柔情凝固:“你不是吃过?”
“……”
苏合香莫名心虚。
不是,她有什么好虚的,她就是忘了怎么了。
发现赵础直勾勾地盯过来,苏合香不耐烦:“多久的事了,谁还记得。”
赵础心口灌风:“才分两年,久吗。”
“别在这时候跟我掰扯。”苏合香说,“我朋友给了我糯米粉还有炒过磨好的芝麻。”
赵础靠着椅背:“想吃就叫我,我给你包汤圆。”
苏合香犹豫着,听他说:“包完就走,不会吃一个,都是你的。”
“当然都是我的。”苏合香尾音上翘。
赵础难耐地闭了闭眼,好想亲她。
好怀念求她把口水给他吃的那些日子,他怎么不死在那时候。
他没死,是因为他们还有后续。
没有也要有。
**
车到县里的派出所,好几个被抢劫的团伙打了的乘客被人搀扶着去到里面。
其他乘客和司机都没走,在等着他们回来。
苏合香是事件里的一部分,也和赵础一起被带进去问了几个问题。她有些分神,一会儿关注民警脚上穿的棉鞋,一看就暖和,一会儿留意办公桌上的钢笔,英雄牌儿的。
上学时候谁没用过呢。
她那支是爸妈带她到文具店买的,一用就是好久,坏了都没舍得扔。
那时她们家穷,爸妈把能给的都给她了,尽全力不让她比别人家孩子过得差。
她也是真的快乐幸福。
想的远了,不想了,下次再想吧。
不知道赵础那边完没完。
苏合香拿着手机在桌底下给他发过去一条信息,叫他不要没事找事,配合点,当个良好市民。
赵础在隔壁。
民警讲:“赵先生,我们已经取证过,对于你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带头反抗不法分子拯救大家于水火的这种……”
赵础面容严肃,冷淡地打断道:“不好意思,实话实说,我没考虑其他人,我从头到尾就只考虑苏合香小姐一个人。”
口袋里的爱立信发出震动。
他掏出来,按了下手机边侧按钮,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一条信息。
看完后,赵础抬起头,微笑说:“是的,没错,就是你们求证的那样,我带头反抗不法分子,拯救大家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