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灯会
阿妧已经清醒过来,只是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她双手虚揽着萧叡的脖子,由他抱着自己走回住处。
铃铛还没有回来。
萧叡把她放在榻上,蹲在她身前,温声道:“是哪边腿疼?”
阿妧指了一下自己的左小腿。见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脚踝,一手掀开她的裙角,阿妧连忙道:“我没事,一会儿自己擦点药就好了。”说着左脚往里缩了缩,想要摆脱萧叡。
“别动。”萧叡手指略微收紧,仍旧低着头,动作很轻地将她的一截裤腿卷起来。
阿妧的小腿笔直、纤细,在他手掌的衬托下,显得尤其的白,像是冬天的初雪。
然而那一片莹白里却有一抹刺目的青。萧叡的指腹按在被撞青的那一处,稍稍使力,阿妧就疼得皱起眉头。
“药在哪里?”萧叡问。
阿妧想了想,给他指了一下位置。
趁着萧叡起身去取药膏的工夫,阿妧忙将裤管放下。
萧叡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她安静地坐于榻上,看上去很是乖顺的样子。可是当他准备替她上药时却遭到了拒绝。
“不用劳烦,我自己来就好。”
萧叡格开她欲挡住自己的双手,重又将她的裤腿掀至膝盖上。动作再自然不过,没有一丝一毫狎昵的意思。
阿妧想要说的话就咽了回去,没有再推挡,乖乖地任他替自己上药。
萧叡取过一旁放着的小药罐,手指沾了些许浅褐色的药膏,涂抹在阿妧腿上的伤处。
这药膏似是见效很快,一涂上去就有一丝清凉的感觉,萧叡骨节分明的指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倒是很快缓解了先前的疼痛。
上完药,萧叡在她身旁坐下,见她仍是不开怀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没事。”阿妧眼睫轻垂,握在袖子里的手指绞拧了一下,“就是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今天要不是萧叡,她大概就折在县令府上了吧。虽然是只是一场无妄之灾,但自己毫无自保之力还是让阿妧感到非常沮丧。
“怎么会没用?”萧叡道,“你会医术,会书法,跳舞也好看,哪个姑娘能比得上你?”他眼中全是温柔,稍稍顿了一下,又继续,“如果你是觉得自己没有自保之力的话,那我觉得你大概也不需要这种能力。”
阿妧愣了愣,抬眼看向他:“为什么?”
“因为有我在,我会保护你。”到我死的那一天。
她呆呆看着萧叡,萧叡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今天只是运气不好,碰到了一个疯子,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他道,“再说本来就不是你的错,别瞎想。”
阿妧眸光一动不动,凝视着萧叡,见他容貌分明丝毫未改,然而周身的气质却好像变了很多,似乎没有那么阴郁了。
或许是环境变了,离开了洛阳,阿妧的心境其实也有所改变,然而萧叡突然变得这么……温柔,还是让她感到十分的意外。
不过也有可能只是表象,因为在阿妧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挺能装的,表面上一本正经的样子,私底下也没少发疯。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阿妧往屋外看了一眼,快要到中午,铃铛也应该快回来了。
她目光转向萧叡,刚要开口,对方却好似察觉到她的想法,轻轻挑眉:“怎么,又想赶我走?”
阿妧顿时有一种被人看穿的尴尬感,下意识否认道:“不是……”
“那以后还想不想看到我,嗯?”萧叡低头,盯视着阿妧。
他还记得她几天前说过的话,看来是真介意这件事。阿妧避开了他的视线,盯着脚下的青砖地面,眨了眨眼,半晌后才道:“今天谢谢你。”
答非所问,但也没再说不想见到他了。
挺好,慢慢来。
……
接下来的日子一直都很平静,很快到了九月。
阿妧偶尔会见到萧叡,但也只是彼此问候致意,说几句话而已,没有什么深入的交往,多是萧叡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半个月下来,阿妧已经渐渐习惯了他在自己的眼前出现。说是习惯倒也不对,因为以前两个人在宫里更是经常见到,只能说她不再是一看到他就觉得心烦。
这天一早,阿妧刚刚推开门,就呆在了那里。
她的眼前全是百合花,几乎摆满了一院子,满目的白。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晃,清香扑鼻而来。
她反应过来之后就猜到是萧叡送的,现在不是百合的花期,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弄来这么多花的。
阿妧提裙步下台阶,走到院子里的一条长廊中。长廊连接前堂和后屋,两侧的每一根廊柱上都缠满了百合花,头顶也是,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花架,美得让人有些眩目。
阿妧穿的也是一条素白的长裙,穿行在长廊中,几乎与身旁的一簇簇百合花融为一体,让人疑心这纯洁纤秀的少女是否花神落入凡尘。
她从这头走到那头,最后在廊下停下了脚步,抬手抚上一朵百合的花茎,低头轻嗅。
铃铛也收拾好,走出了房门,显然也像阿妧方才那样,愣在了那里。
“姑娘,这么多花,哪儿来的啊?”铃铛边走边问。
阿妧道:“我也不清楚。”随后向她招招手。
铃铛快步走到她身边,听见她道:“不过百合的根茎倒是一味很好的药材,帮帮忙,咱们把它收拾一下。”
两个人忙了半天,将一院子的百合花的根茎都挖出来,放在一间通风的屋子里,等晾干后备用。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了,结果第二天一早,院子里又摆满了半枝莲。
好吧,这东西能全草入药,阿妧收下了。跟铃铛又忙了半天。
接下来的几天一醒来就能看见满院子的花,每天还不重样,阿妧又觉得萧叡有点可怕了,没什么意义的事还干得这么起劲。
这天刚收拾完萧叡送来的萱草,摊在太阳下晾晒,就看见几天没出现的萧叡从院门外走进来。
他环顾四周,眸光微动,慢慢走到阿妧身边,抬手拿起一朵半干的萱草,问她:“你不喜欢?”
阿妧当然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想跟他玩这些男女之间所谓的互通情意。
“没有。”阿妧低着头整理药草,想了一想,决定换个委婉些的说法,“我跟铃铛就两个人,你每天送这么多花,有些收拾不过来,以后别送了吧。”
萧叡点点头:“嗯,是我考虑不周。”
他语气太低太沉,阿妧的手顿了一下,抬头去看他。见他神情没什么异常,便又继续做自己的事。
两人将这件事放下,萧叡忽道:“要不要出去转转?”阿妧疑惑:“为什么要出去转转?”
萧叡转头看着她:“你忘了,今天是你生辰。”
阿妧的动作又是一顿,摇摇头:“不去。”
她仍旧低着头,长睫轻垂,像是两把小扇子。萧叡道:“去吧。”
“不想去。”阿妧语气坚定。
萧叡换了个说法:“今天街上有灯会,出去看看?”
阿妧将手里的萱草扔到簸箕里,抬头看他:“我说了不去就不去,你烦不烦啊?”
她很少发火,生气的时候最多也就是不理人,因而这话一出口,萧叡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阿妧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萧叡又没招她,她不该跟他发火的。
“对不起,我不是冲你,我只是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
萧叡没有生气,只是又问她:“那一会儿出去吗?”
两个人现下的情形又勾起了某些久远的记忆,阿妧仿佛记得自己也曾这样缠着他,只是现在,情况好像颠倒了。
萧叡仍旧看着她,等她回答。
阿妧认输了,半晌后低声道:“去吧。”
……
月上柳梢,阿妧跟萧叡来到闻喜县的南北大街上。
在此之前,她还不知道此地的灯会这样热闹,一整条街都挂满了花灯,照得街面上亮如白昼。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阿妧跟萧叡本是寻常打扮,但容貌和气质都极为出色,因而一出现在花灯街上,立即吸引了身旁路人的所有注意,纷纷将目光投向他们。
萧叡经过街边一个卖面具的小摊,顺手买了一个,低头给阿妧戴上。
阿妧正看着街边的一个花灯谜面,不防他抬手给自己的脸上戴了一个面具,转头看看街上,也没几个人戴面具啊,不禁问他:“戴这个做什么?”
“好看。”萧叡简短地道。
阿妧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人太多了,你要不要牵着我?”萧叡抬手挡开人流,以免有人触碰到她,同时另一只手已经牵住了阿妧。
“我……”他还问什么啊,反正她说了又不算。
萧叡今天的话似乎格外的多,因为人潮拥挤,两个人走得很慢,他边走边道:“其实我以前也觉得过生辰没什么意思,我母亲还在的时候,每年都要操心该怎么给我们兄妹二人办生辰礼,想法子让我们高兴。那时我还有些不耐烦,嫌她多事。”他抬头看着前方,“后来她去世后我就再也没有过过生辰了。”
阿妧微微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嘴唇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萧叡转头看着她:“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生辰除了与你母亲有关之外,其实也可以有别的意义。”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比如说我陪你过生辰,是希望你能开心。”
花灯街上一片热闹,似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有孩童的欢笑声传入耳中。置身于这样的环境,其实很容易受到感染。
阿妧已经忘记了先前的不快,抬头对上萧叡的视线,眼神清澈:“你这样说,倒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位兄长,他也经常这样教导我。”
萧叡以为她说的是姜永的儿子,没有多想,轻笑一声:“是我多事,你这么聪明,本来也不需要我多说。”
阿妧眉头微蹙:“我怎么觉得你在讽刺我?”
“没有,我在夸你。”萧叡语气诚恳。
两个人走到一盏许愿灯下。
灯是琉璃灯,光彩流溢,看上去颇为精致。这里的习俗是花灯节时对着琉璃灯许愿,琉璃灯三日不灭,愿望就会实现。
阿妧觉得这灯挺好看的。
萧叡问她:“要许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