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夜里起了风, 吹得枯枝吱呀作响,一阵阵似凄厉压抑的哀嚎。
方竹早上是被冷醒的。
掀开被子?,冷气直往骨缝里钻,她打?个寒颤, 又重新?躲进被窝。一把拽过床头的衣裳在被窝里捂热乎些, 才敢慢吞吞穿上。
走出房门, 寒风裹着雪粒子?迎面扑来, 如?刀割一般。地上也已经积着薄薄一层, 白得晃眼。
难怪这么冷, 原是下雪了。
方竹径直去到灶房,没见着人。但灶洞里还有火光跃动,暖烘烘的,驱散满身寒气。烤番薯的香甜气息充斥在鼻尖, 勾得肚子?咕噜噜直叫。
方竹拿着木棍把埋在滚烫灶灰里的番薯翻个面,又舀一瓢热水进木盆, 端到屋檐下洗脸。
大黑从旁边的茅草屋里晃悠出来, 走到方竹腿边蹭蹭,挨着她卧下。
天冷后?,用来洗澡冲凉的茅草屋又充当起柴房,堆了满满的木柴。大黑的狗窝也被移进去, 怕它冻着, 还给多垫了些破麻袋和?干稻草。
这会儿?大黑背上还插着截稻草叶, 方竹帮它摘下, 顺手在又软又厚的背毛揉上一把。大黑掀掀眼皮,又重新?躺下。
“这天儿?可真冷, ”陈秀兰搓着手走过来,朝灶房里瞅一眼, “青云还没起?”
“我醒就没见着人,估摸在后?院儿?呢,我去瞧瞧。”
方竹将还带着些微热气的水用力泼进院子?,很快就融掉一小块雪籽,露出湿漉漉的地面。
来到后?院,郑青云果然在这儿?。
兴许是昨夜风大,之?前的鸡窝棚已经歪歪扭扭,郑青云正站在旁边削着根小臂粗的木棍,估计是准备把棚子?重新?修整修整。
方竹走过去,雪粒子?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郑青云似有所觉,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头,眼角眉梢皆是喜色:“你怎么来了?冷不冷?”
方竹摇头,看着男人发顶的点点银白,微微皱起眉,“还飘着雪呢,怎么就急这一会儿??”
“这不是怕雪下大了,”郑青云笑笑,一开口就吐出白烟,“不打?紧,我就削几?个木叉子?把棚子?撑一撑,要不了多久。”
“那也该找个东西遮一遮,万一冻病了怎么办……”
方竹一边念叨,一边往前屋跑,没多久就顶着个布巾回来,手里还捏着条黑布。
郑青云看着鼻头被吹得红扑扑的人,乖乖低下头,让她掸去发顶的雪粒,又给系上布巾。
“我一个人弄就成,外边儿?冷,你回屋去烤火。”
“两个人快些,趁着雪不大,赶紧搭好省心。”
郑青云知道拗不过她,只好加快动作。
四?根木叉子?牢牢钉入地面,撑起木棍和?竹片搭就的棚顶,再铺上一层厚厚的稻草,鸡窝棚就算搭好。
这样?下雪时,鸡群也有活动的地方,不至于?一直挤在窄小的鸡笼里。
往窝棚下的地面撒上干草,十几?只鸡仍然待在笼子?里,缩着脖子?挤在角落取暖,安静得很。
方竹有些担心:“不会冻坏了吧?”
“应该没有,可能是棚子?塌了吓着了。”
“喽喽喽……”郑青云说完,拿过一旁早就拌好的鸡食倒进窝棚下的食槽。
笼子?里的鸡咯咯叫着散开。两只大花公鸡率先扑着翅膀跨出笼,昂首挺胸走向?食槽。一群母鸡争先恐后?跟在后?面,生怕晚了一步。
一个个都挺精神,方竹放下心来。
郑青云探头在鸡笼里看了看,又拿根长?棍在里面扒拉一阵,最后?捡出一颗脏兮兮的鸡蛋。
抓把雪籽将鸡蛋擦干净,便?跟方竹一起回屋。
“搭好了?我正说让小桃去喊你们吃饭呢。鸡没什么问题吧?”
方桃坐在灶洞前的小板凳上,看方竹进来连忙起开,拉着她坐下。
方竹也没和?妹妹客气,在外头吹了那么久,确实有些冻手。
“没呢,都精神着!就是只捡到一个蛋。”方竹把手伸进灶洞里,火光将指尖映得通红,暖意传至全身,舒服得让她微眯起眼眸。
陈秀兰:“这鸡养着也不下蛋,等天晴去城里,就多卖几?只。反正开春又有母鸡抱窝,再孵些养着就行。”
“到时候多孵几?窝吧,家里现在人多,也能照看得过来,卖蛋卖鸡都挺好。”
“行呀,听着就不错。”
吃完早食,天色又渐渐阴沉下去,风也更大,卷着枯叶放肆地嚎叫,窗户和?木门被吹得啪啪响。
没一会儿?雪粒子?就变成鹅毛般的雪花,大片大片纷纷扬扬落下。
一家人着急忙慌地去检查各个房里的门窗。
大黑跟着郑青云回到茅草屋,在狗窝里刚卧下,见郑青云绕了一圈又要出去,赶在门闩上前从门缝挤出,慢悠悠走在前头。
郑青云也没唤它,由着它去了。
雪下得大,没一会儿?地面、树梢就都盖上厚实的棉被,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一片。
这样?的天想出门做些什么是不成了,一家人干脆都在堂屋坐着。
风一直吹,木门响得烦人,又怕被砸坏,只能找来椅子?抵着,留出一条缝。
屋里还是冷,丝丝密密往皮肉里沁的那种冷。
郑青云搬出被烟熏得发黄发黑的陶盆,升起火,又往里添上一些木炭,屋里总算多了点儿?热气。
这木炭也不是买的,都是平日里烧灶时,捡出来的还未完全烧尽的火渣子?,放进陶瓮里闷出来的。
一年下来,也攒了有几?麻袋,足够烧一个冬。
大黑在门口徘徊片刻,见屋里没人吼它,大着胆子?走进来,寻个吹不着风的地方趴下,高兴地晃了会儿?尾巴,就阖上眼打?起小呼噜。
一家人烤火也没闲着。
方竹忙着绣帕子?,陈秀兰和?方桃在打?络子?,郑青云就划竹篾编撮箕。都是些能拿去换钱的东西,雪停后?带到县城又能给家里添点儿?零用。
“前两天还出着太?阳,我当还有些日子?才落雪,没成想一夜之?间就变了天。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可别下久了才好。”
雪天虽然清闲,但看着外头肆虐的风雪,陈秀兰还是不免忧心。
有块木炭没烧好,冒出白烟子?,熏得人流眼泪,方竹拿木棍把它从陶盆里拨出来,笑着宽慰:“兴许过会儿?就停了,而且不是说瑞雪丰年,是好兆头呢。”
陈秀兰果然又高兴起来,不再纠结这些,转而说起近来听说的趣事儿?。
方竹和?方桃十分捧场,时不时搭几?句话,一时间满是欢声笑语。
郑青云就在旁边默默听着,冷硬的面孔渐渐柔和?。
烤火虽然暖和?,但也容易口干舌燥。
火盆上不知什么时候架了个铁三脚,上面温着壶热水,有淡淡的茶香从里面溢出。旁边的板凳上放着竹筐,里面是染着白霜的柿子?干。
吃一口甜滋滋的柿子?干,再饮口热茶,便?口齿生津,润喉又暖心。
晌午肚子?饿了,就在火盆边缘围一圈番薯,用炭火烤着。
这样?烤出来的番薯外皮黝黑,一摸就是满手黑灰,内里却是橙红。咬一口进嘴里,绵绵的,带着蜜一般的甜,
睡梦中的大黑嗅到香气,刷地睁开眼,眼巴巴看着大口吃烤番薯的众人。
“果然是狗鼻子?。”陈秀兰笑笑,掏出一个番薯,在地上拍拍灰,也没剥皮,只掰成两半就抛给它。
大黑呜汪一声站起来,衔起番薯回到原来的位置重新?趴下,迫不及待地开始享用。
它聪明?得很,用尖牙和?长?舌把里面的红瓤子?搜刮得干干净净,只留下黑乎乎的硬壳。
外头的雪依然在下,忽大忽小的,却始终没停。
铁三脚上的茶壶换成了陶锅,里面熬着红豆汤。火虽然不大,但一直燃着,红豆也早就泡过,慢慢煨着也能咕嘟咕嘟冒泡。
天色渐暗,担心晚上还会下雪,积雪过重把鸡窝棚压垮,郑青云穿着蓑衣戴上斗笠,去后?院儿?铲雪。
陈秀兰她们则在准备晚食。
红豆汤已经熬得浓稠,便?只蒸上一甑苞米饭,再炒个菜就行。
梁上还剩块腊五花,陈秀兰割下一条切成片,在锅里煸出油后?倒进萝卜条,翻炒后?加了点水没过,又放入盐、酱油调味,就盖上盖焖着。
再揭开盖,萝卜就吸满肉油和?酱汁,变成浅褐色,拿筷子?轻轻一戳就破。
红豆汤不易凉,被舀出陶锅换瓦罐装着。清水涮过的陶锅又装上腊五花焖萝卜,放在火盆上方热着。
锅里的热油刺啦刺啦响,哪怕外头冻得人发抖,一顿饭下来,菜也不会凉。
吃饱喝足,一家人又围在一起烤了会儿?火,就烫烫脚,回屋睡觉。
窗外还能听见呼呼的风声,哪怕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方竹也还觉得冷,整个人都缩进郑青云怀里,双手被他?抓着放在胸前,脚也被人捂着。
“怎么这样?怕冷?”
方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我从小就这样?,一入冬就手脚冰冰凉凉的。”
“幸好我体热,能给你暖着。不过下回还是得买个汤婆子?回来。”
“用不着费那钱。”
“这哪儿?是费钱?万一我有时候出门回来得晚,你自己睡也能暖和?些。”
“嗯,那就买一个。”
“家里肉也不多了,下回再多割几?斤回来。”
方竹打?个哈欠,在郑青云怀里蹭蹭,声音有些含糊不清,“豆腐也多买几?块,天冷不怕坏,夜里放外头冻着,跟肉一起炖更香。”
“好。”
郑青云应一声,等了许久,怀中人再没说话,只有风雪声不绝于?耳。
他?笑了笑,将人搂得更紧些,也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