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五个月, 华京从初春到入夏。
姜煦只在四月份到关外驻守了一个月,其?余时间都耗在城里,呆在傅蓉微的?身边。
难得漫长的无忧无虑的一段日子, 傅蓉微练好了马术,虽然有时还会失控,跑歪了路, 但至少能跟上姜煦的玉狮子了,不会被远远的?甩在后面。
姜煦还会带着她跑到山顶, 遥望更北边的?草原, 说:“一个小?小?的?北狄, 就牵制我朝的?十万大军, 皇上还是?仁慈, 舍不掉眼下的?盛世太平, 不肯发?兵北征, 要我说长痛不如短痛,彻底拔了这根刺该多好。”
傅蓉微与他?聊了起来:“皇上到?底还是?存了私心, 不想在他?这一代搞得山河残破。”
姜煦叹了口气,道:“随便吧,可我不想再将矛头对准同胞。”
傅蓉微心里算了一番,道:“算着日子,我那大姐姐腹中的?龙胎也该出生了……假如她能保住的?话。”
傅蓉微人闲心不闲,也实在是?闲不住。
颍川王妃帮她盯着后宫, 封子行则镇着前朝。
傅蓉微正琢磨着去信打听一下,颍川王妃却已经先一步把消息送来了。
蓉珠生了个龙子, 早产, 但母子皆平安。
傅蓉微不禁抚掌,叹道:厉害。
她这个大姐姐果?然不是?池中物?。
傅蓉微自从远离了馠都, 身上多年?积攒的?戾气都淡了许多,如今也可以?很平和的?回首过往了。
但长久的?恨不会忽然消失,只会往更深处扎。
恨的?人还没死,她有的?是?耐心耗下去。
傅蓉微下马,坐在河边草地上,拉着姜煦盘算其?中厉害关系,她折了一根树枝,划拉了几笔,道:“皇上未必不知萧磐的?野心,但暂且不能处置他?,一是?太后仍康健,二是?萧氏皇族再无别?的?旁支了,皇上子嗣不稳,想留一条萧氏血脉以?防万一。”
姜煦靠在一块石头上,说:“当今太后的?母族是?安乾伯,盘根错杂的?馠都世家,皇上难免忌惮。”
傅蓉微:“说到?底,朝廷上真正肯为皇上办事的?人不多,一个个老奸巨猾,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墙头草一吹就倒。”
皇上不喜欢性情?刚烈耿直的?臣子,他?一手提拔的?亲信多是?性子内敛的?人,可这样的?人没有锋芒,不能当他?手里正本清源的?刀。
傅蓉微在地上又划了一笔,道:“太后应该是?最不希望皇帝有自己的?子嗣,毕竟萧磐才是?她真正亲生的?。”
说着,她又纳闷了:“但据我所了解,宫里卯着劲兴风作浪的?可不是?太后的?人。”
姜煦道:“借刀杀人乃是?长盛不衰的?狠招。”
是?的?,傅蓉微这招用的?也很熟练。
皇后之下,贵妃空悬,另有贤、良、淑、德四妃,只有德妃是?空位,再往下,有八位婕妤……
皇上的?后妃还真是?不少。
傅蓉微寻思道:“蓉珠诞下龙子,位份必定要提,婕妤?还是?一步登天?位列四妃?”
姜煦忽然猛地一下窜了出去,踩着水面漂到?了河对岸。
傅蓉微受惊不浅,紧跟着站起身,盯着姜煦掠过去的?方向,只见他?落地后继续上前赶了几步,腰身一弯,捞起一个什么东西,转身提起来给她看。
——是?一直肥硕的?白?兔子。
姜煦朗声道:“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我们烤兔子吃吧。”
傅蓉微:“……”
她抚住胸口,好容易平稳了心跳,气得想打他?一下。
逮个兔子而已,他?竟闹出了抓刺客的?架势。
傅蓉微不贪口腹之欲,也不爱吃烤兔子,但见姜煦兴致勃勃,便道:“烤吧。”
姜煦怕宰杀的?场面惊着她,于是?走远了一些,背对着她在河边杀了兔子,剥下了皮毛。
傅蓉微靠近河边,看到?在水中流淌的?鲜血。
她想起了一件不太美妙的?记忆。
上一世,宫里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皇子,不慎落水溺亡,但是?尸体一直没捞上来,最后是?在冷宫找到?的?,他?小?小?的?身体被剥去了皮,挂在檐下的?一个破篮子里,因为耽搁了几天?,那孩子的?肉都快要被风干了。
此?事最终查清了。
孩子是?良妃的?。
凶手是?岚婕妤,为的?是?私仇——岚婕妤的?一位好友位份低微,得罪了良妃,被发?至冷宫,遭受磋磨,郁郁而终。
宫里一旦牵扯到?谋害皇嗣,十句话有九句都是?假。
岚婕妤的?招供傅蓉微一个字都不信,搞不好是?被谁拿了当枪使。
姜煦堆了几块石头,生火把兔子架上了烤,玉狮子马鞍上随时随地挂着一个小?布袋,里面什么都有,姜煦甚至都能从中掏出个盐罐子。
傅蓉微被香味勾回了魂。
姜煦专心致志料理他?的?兔子。
傅蓉微走过去,笑了一下:“好肥一只兔子。”
姜煦道:“你不是?说兔子好吃?”
傅蓉微挨着他?坐下。
姜煦切下了一片肉,撒了盐和料,吹凉了,递到?了傅蓉微的?嘴边。
他?知道傅蓉微不喜欢沾一手的?油腻,宁可不吃。
傅蓉微低头把那一小?块肉叼走,浅尝了一下,表情?不怎么愉悦。
姜煦注意?到?她的?神色:“不好吃?”
傅蓉微笑着道:“很不错。”
六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但山上是?两块的?,泉水叮咚涌下山,傅蓉微踩着河道里光滑的?石头,冰冰凉凉很舒服。
等再热一点,傅蓉微就不爱出门了。
她是?怕热的?人,通常一整个夏天?都会躲在屋子里。
现在日头偏南,即将午时,将要晒起来,傅蓉微催促着姜煦回府。
姜煦浇灭了火,牵着她的?手下山。
照夜玉狮子趾气高扬的?走在前面,温顺的?小?红马跟在它后面,玉狮子时不时停下来,刨着蹄子等它跟上,哼哼唧唧显得有点不耐烦,却也缠绵至极。
姜煦道:“我想给咱俩的?马配种,可是?爹不让。”
傅蓉微的?小?红马品相不好。
但凡宝马性子都烈,傅蓉微骑不了,所以?挑马时,选了最温驯的?,而不是?执着于品相。
傅蓉微道:“那就算了呗,确实不是?良配。”
姜煦执拗的?性子上来了,道:“我的?马愿意?,你的?马也愿意?,管它们是?不是?良配呢,我非要给他?们配种生个小?马。”
傅蓉微瞪眼:“你怎么知道它们愿意??”
姜煦道:“知子莫若父。”
他?把马当儿子养了。
傅蓉微无奈:“那随便你了,反正爹也不会骂我。”
她现在叫爹叫得十分顺口,姜宅小?小?的?一座院子,人口不多,简简单单,长辈们的?慈爱都盛在眼里,傅蓉微身陷在其?中,越习惯了这种生活,越觉得自己以?前活得不像个人。
难怪姜煦不愿意?回馠都。
傅蓉微也不愿意?再见那座华丽的?都城。
回府后,傅蓉微一进院子,便见廊下摆了一溜牡丹花,桔梗和迎春正在饲弄叶子。
傅蓉微一扯姜煦的?袖子:“你弄的?花?”
正是?牡丹盛开的?时节,那些花都开得真好,粉红色花冠娇艳欲滴,雍容华贵。
姜煦道:“给院子里填点颜色,可惜华京养不了你最喜欢的?姚黄。”
傅蓉微手指虚虚的?在花冠上拂过,没舍得去碰那娇嫩的?花瓣。
这些花开得真好。
一排牡丹花中还夹杂了几盆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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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煦说道:“花匠告诉我,牡丹和芍药要放在一起养,才能开得好,所以?我一并接回来了。”
傅蓉微回忆了一下,印象里似乎是?有这么个说法。
只是?不记得是?谁说的?了。
傅蓉微养花解闷,但这个长夏还没结束,牡丹就已经凋谢了。
七月流火,两封信自馠都而来,一封交到?了傅蓉微手中,一封给到?了姜煦。
傅蓉微拆了自己那封信,宫中寄来的?,蓉珠亲笔所写。信上字句诚恳,诉说她在宫中处境艰难,早产的?孩子天?生体弱,前些日子一个错眼的?功夫,差点被人闷死在襁褓里。
蓉珠恳请她回馠都帮衬一把。
傅蓉微放下信,双手搭在一起,道:“两封信一起送来的?,你那封也是?来自宫中?”
姜煦也看完了信,看向傅蓉微,道:“是?皇上给我的?私信。”
“皇上的?意?思是??”傅蓉微问。
姜煦沉声道:“皇上不日将会下旨封傅美人为德妃,并以?她身心郁郁为由,宣昭你进宫陪伴。”
傅蓉微沉默了片刻,说:“皇上也难了。”
否则,他?不会在不顾承诺,强行宣昭傅蓉微进宫。
皇上的?私信比圣旨早到?一步,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傅蓉微把腕上悬着的?印章捉进手中,说道:“那个孩子不仅仅是?皇嗣,更是?国本,我可以?尽力一试。”
上一世被剥了皮风干的?婴孩尸体,在傅蓉微的?眼前挥之不去。
傅蓉微苦笑了一下,也确实不忍心再见那般惨状。
“谢谢你带我来华京见识这样的?好风光。”傅蓉微道:“但我的?残局落在馠都,该我回去下完这局棋了。”
傅蓉微所恨的?人中,位列第一非死不可的?,唯有萧磐。
姜煦握住了她的?手,揉了揉。
傅蓉微的?手细嫩精致,稍一用力,便泛了红。可偏偏又是?这样一双手,可以?执黑子白?子,优雅地大杀四方。
姜煦把她摁在怀里,贴着头发?轻吻了下去,说:“等我回去接你,你不能像抛弃你儿子那样抛下我,再不会有下一个十六年?了。”
他?们一同经历了机缘,都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们像两匹孤狼靠在一起,互相取暖。
傅蓉微回应他?:“是?的?,我不能。”
她从城楼跃下,落进了他?的?怀里,那就是?她一生的?归宿所在。
圣旨三天?后到?。
姜长缨一头雾水,被这忽然降下的?无理圣旨打了个措手不及,忍不住叨咕道:“傅家又不止一个女儿,馠都还有两个待字闺中呢,怎么还非得咱儿媳妇回去陪。”
姜夫人战战兢兢,问道:“圣旨上怎么说的?,什么时候能回?”
圣旨上没提这茬。
能不能回也由不得他?们做主。
傅蓉微收拾了一些衣物?,带上两个丫头,坐上了回都的?车。
姜煦送她一程,止步于佛落顶。
傅蓉微又是?一路兼程,跋山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