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一直以来, 不是?傅蓉微愿意戴着面具生活,而是?她的?身份和地位,要求她成为一个漂亮而又无可挑剔的?样子。
人活着就要有用处, 无用之人只有死路一条。
傅蓉微都快忘了自己本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她在侯府未出阁的?时候,张氏视她为眼中钉,一心想毁了她的?终生, 进宫,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傅蓉微不能任由自己烂在那座高门大院里, 只能拼尽全?力的?爬出去。
这一次, 姜煦给了她一个别的?选择, 拉她离开了那个深渊。
傅蓉微问道:“你刚回来的?时候, 心里是?怎么?想的??”
姜煦道:“说实话, 并不开心, 甚至感到绝望。”
傅蓉微有点想笑?:“都一样。”
可是?,哪怕再厌恶这重来一次的?生命, 他们都还挣扎着继续活着,而不是?在醒来的?那一瞬间当场吊死?。
他们像走了很久终于聚首的?两?个异乡人,心也贴在了一起?。
傅蓉微道:“你给我讲讲那十六年?里的?事情吧。”
姜煦揣测着她的?心意,心想她可能还挂念着上一世?的?骨肉,说:“新帝被我带回了华京,一众老臣追随, 另起?炉灶,改国号为北梁, 都城便定在华京。刚满六岁的?幼帝, 真?的?很听话,但?也烦人, 成天跟在我身后让我还他娘亲,怎么?甩都甩不掉。”
傅蓉微想起?那个孩子,只记得一张稚嫩的?脸。
当初,傅蓉微给他穿好衣裳,抱给封子行的?时候,他哭得撕心裂胆,却也没能令傅蓉微有一瞬的?心软。
姜煦转头望着她,问道:“你想见见他长大后的?样子吗?”
傅蓉微轻轻地问了句:“像我吗?”
姜煦点头说:“像,我一看见他就能想到你,他眉眼间的?凌厉要比你更浓烈,性格也学了你的?内敛,轻易不露锋芒,但?是?,一出手就是?绝杀。”
傅蓉微心里已经有了轮廓。
她又问道:“那他对你好吗?”
姜煦停了一下,温和地笑?了笑?,说:“好啊,很好。”
傅蓉微道:“那就好……但?凡帝王,没有一个心术单纯的?,我怕他忌惮你,亏待你。”
姜煦道:“我死?的?早,没等到他心生忌惮的?那一日,假如我再多活几年?,没准真?有那一天。”
傅蓉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死?呢?”
姜煦对那十六年?的?煎熬绝口?不提,道:“十六年?,我除了到处打仗,就是?去追寻你过往的?一生,月光洒在我身上很美好,可是?太?高太?远了,我有点想靠近你,所以就死?了。”
忽如其来的?一种冲动像在心里憋了很久。
傅蓉微靠过去环住了他的?脖颈,说:“你见到我了。”
姜煦身上沾染的?血腥味充斥在傅蓉微的?鼻前,他说:“一切都跟上一世?不同了,但?苦难永远不会停止,你已见着此番凶险了,你还愿意重新活过这一回吗?”
傅蓉微眼角淌下泪,浸湿了姜煦的?肩头,渗进了他的?领子里。
她道:“跟你一起?,我愿意的?。”
傅蓉微还是?不大能忍耐那浓浓的?血腥味,命下人准备了热水给姜煦沐浴。
屏风后蒸腾起?了热气,傅蓉微靠坐在外面翻看姜煦带回来的?文书。
根据那群山匪们的?招供,佛落顶确实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可梁雄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江湖上认了一群大哥小弟,现在这帮子人就是?他去蜀中的?一个山头借来的?兄弟。
傅蓉微问道:“你为什么?忌惮梁雄?”
姜煦的?声音好像也沾上了水汽,隔着屏风,有点黏黏糊糊的?,说道:“他后来成了萧磐麾下的?主将,我虽不了解他日后的?际遇,但?既然见到了还是?早早除掉比较安心。”
傅蓉微点头:“原来如此。”
招供中还提到,那些山匪们来自蜀中的?百灵山,在他们那一代很有地位,几乎可以算是?一家独大。
傅蓉微问:“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姜煦道:“蜀中自古多匪患,他们各个山头之间狗咬狗已经够乱的?了……”他沉吟了一会儿,道:“倒是?没听说有大规模打家劫舍的?事儿发生,蜀中官匪能维持住这样的?平衡不容易,也许保持原状更好一些,你觉得呢?”
傅蓉微说:“我不懂,你说了算吧。”
皇上病重那几年?,扶了傅蓉微上位,早有让她摄政的?打算,所以教会了她很多东西,心术,制衡,民?生,时局……但?唯独没涉及军事。
因?为在军政上,皇上有全?然信任的?人,那就是?姜煦。有姜煦在,傅蓉微便不需要操心那些。、
姜煦道:“我打算把他们放了。”
傅蓉微思量道:“但?这件事不能堂而皇之的?下令吧。”
姜煦道:“所以要悄悄的?的?。”
哗啦一声水响。
姜煦洗完出来,随意裹了一件外袍在身上。
傅蓉微靠得太?近了,不小心被溅到了水,只觉得那滴水落在手背上无比滚烫。
姜煦边走边道:“我再去一趟地牢。”
傅蓉微放下那一沓文书,原地坐着没动,微笑?道:“你才?刚洗干净。”
姜煦在门口?停下,转身向?里面走去:“那明天吧。”
傅蓉微叫人进来换了新水,放下帷幔,自己又洗过一回,带着一身清雅的?花香,一步一步挪进了里间。
他们有许久没见面了。
上一次同房还是?在月余前。
傅蓉微挑开了床幔,问道:“你会在华京城里呆多久?”
姜煦躺在枕上,双手还垫在颈下,说:“等料理完这件事就走。”
傅蓉微道:“明天?后天?”
姜煦:“差不多就这两?天。”
傅蓉微想起?了最后一件关键的?事,问:“孙舟远如何处置?”
那两?个孩子已被送回了家。
姜煦道:“他是?朝廷命官,这事得朝廷做主,我说了不算。今日我审过一轮了,北仓布防图外泄不是?他的?意思,是?他夫人窃取,但?他逃不了一个治家不严之罪,折子已快马加鞭递往馠都了,等朝廷的?示下……孙舟远很感念你救了他的?一双儿女,他说想见你一面,亲口?言谢并请罪。”
傅蓉微摇头:“那请你转告他不必,我并不图一声谢,也用不着他请罪。”
姜煦道:“我会转告他的?。”
傅蓉微拧干了湿漉漉的?头发,把衣裳的?扣子系紧,衣领也捂得死?死?的?,才?上床与他躺在一起?。
迎春和桔梗收拾完了外面的?水,轻手轻脚进来帮他们吹灭了灯。
其实外面天还没黑下来,正是?平常用晚膳的?时候,但?他们熬了一天一宿,身子早已疲了,实在是?需要休息。
姜煦躺了一会儿,知道她也没睡,问:“你想不想要个孩子?”
傅蓉微道:“若是?我们有了孩子,按照你与皇上的?约定,我要回馠都生下他。”
姜煦说:“是?。”
傅蓉微道:“那还是?算了吧,我也……没想好该怎样养好一个孩子。”
姜煦想了一会儿,说:“我也是?,再等等吧。”
傅蓉微背对着他,满身的?疲累袭来,她沉沉的?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天已大亮。
一摸枕边是?空的?,姜煦不在。
傅蓉微起?身咳了一声,迎春和桔梗端着清水进屋,撩起?了床帐,伺候她洗漱。傅蓉微问:“他去哪了?”
迎春回道:“天刚亮少将军就出门了。”
战甲还挂在屋里,他是?穿着素裳出去的?,傅蓉微猜他应该不会在外面忙太?久。
果然,半上午的?时候,姜煦回来了院子。
傅蓉微问道:“处理妥了?”
姜煦说:“妥了。”他停顿了一下,突兀地说:“今夜我便要回关外了。”
傅蓉微眉眼温和,平静道:“好,保重自己。”
姜煦道:“等来年?春,边境换防,我便能回来与你重聚。”
傅蓉微从迎春手里接过一个篮子,里面是?满满的?红柿子,递给姜煦,说:“好啊,我等着呢。”
镇北军在冬天就是?难耐的?苦。
有许多年?轻的?将士们都娶了华京城里的?姑娘。
所以,独守空房夜夜悬心的?女子,不止傅蓉微一个。
日子就这么?一夜一夜的?过着,傅蓉微每天黄昏都会到城楼上独自站一会儿,眺望着北边延绵的?青山,那山间上的?雪色几乎要与天空融在一起?了。
除夕夜,姜府里热闹了一回,姜夫人按往年?的?惯例,将城里独守空闺的?女子们接到府上,烫了酒,玩乐了一回。
傅蓉微生性不能适应这样的?热闹,躲在安静一点的?角落里,品着花酿。
远在玉关的?姜煦身陷一场激烈的?围斗,厮杀到了天明,才?饥肠辘辘的?吃到了第一口?食物,又冷又硬的?干粮,凉透了脾胃。
镇北军今年?的?粮草艰难,楚、幽给供给了不少,但?远远不够养活十万军马,姜煦一改往日的?作?风,一次又一次的?主动挑衅突袭,掠取北狄军中的?粮食和补给,才?能勉强养得起?自己人。
北狄经历过几次突袭后,慢慢看穿了他的?意图,不再与他这个疯子正面冲突。
其实细说起?来,今年?冬,他们在战场上的?伤亡是?最少的?一年?。
看起?来,山丹王子还没有完全?羽翼丰满。
春节之后,朝廷对孙舟远的?处置下来了。
孙舟远要被押解回馠都治罪。
信任的?州府走马上任,也已经到了。
孙舟远在牢房里呆了一个多月,终于得以重见天日,手上拖着镣铐,身后跟着看守,来到了姜宅门口?。
他知晓傅蓉微不远见他,便也不要人通报,对着门口?跪拜了下去。
傅蓉微晚些从管事口?中听说了这件事,点点头,没做什么?反应。
她现在只一心盼着春来。
听说,等立春一过,关外雪开始融化的?时候,就是?两?军短暂的?停战期。
北狄也需要休养生息,他们等到了牧草丰沛,还有许多祭天的?习俗。
到那时候,边境会重新布防,将士们都会轻松些,也能回家了。
姜煦也不必日日守在关外餐风茹雪。
傅蓉微等着见他。